第661章 皇帝不見了

  洪武三十年,清明後一日。

  應天城外,三萬名在最近三五年裡經歷過東征、南征、西征的京軍將士,並羽林左右衛、府軍左右衛兩萬兵馬,合共五萬兵馬。

  在淅淅瀝瀝的暮春小雨里,這五萬大軍雲集應天城外龍灣碼頭。

  碼頭棧橋上,停靠著一艘艘的運兵船。

  諸軍營的戰馬、火器、火炮以及糧草物資,正由大都督府會同戶部、工部、將作監送到運兵船上。

  朝廷官員來的很少,因為從官方的解釋來說,這是朝廷為了針對西北和高原提前籌備的軍事行動。

  這五萬兵馬是要在應天城登船,然後一路沿江而上,進入四川道,陳兵四川道西部沿線。

  朝廷要重現漢唐榮光,重開西域絲路,這件事情很早就已經從宮裡頭流傳開了。

  並且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畢竟大明現在東征占據瀛洲,劃設四道。南征接連打下了交趾道、占城道,以及往西的大片疆土。

  而去歲的一場北征,更是徹底解決了盤旋在中原人頭頂上的千年仇敵。而今,萬里草原已成中原人的肉食供應地,每日都有數不盡的牛羊南下送進應天城,又或者是向著整個南方鋪開。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大明又是否該重新打開西域的局面,讓大明的貨物重新走上千年前的思路,為國家的強盛再一次的添磚加瓦呢。

  即便是朝中最頑固的保守派官員,這個時候也堅定的認為,朝廷該是重新打開西域了。

  只是對這一次朝廷派出五萬京軍和上直親軍衛,並任命皇太孫為主帥,倒是在朝中有些議論。

  畢竟按照朝臣們的意思,當初北征的時候都不該讓朱允熥去九邊。

  監國的皇太孫,那也是國本啊。

  而國本,就該安安全全的待在京師,被大軍環繞保護,被官員們禮拜著,居廟堂之高而執掌間梳理天下。

  好不容易等北徵結束了,官員們都認為皇太孫這一回該安生待在京中,誰成想現在又要去四川道。

  大明要經略西北,重開西域,四川道所負責的就是進攻高原的方面。

  讓皇太孫再從四川道爬到高原上去?

  大臣們完全不敢想那會是怎樣的畫面。

  只是大臣們心中雖說不願意,可是皇命難違。

  龍灣碼頭前。

  朱允熥望著各類物資已經快要裝船完畢,將士們開始登船的碼頭棧橋。

  他回過頭看向今日出城送大軍離京的解縉和徐允恭二人。

  除了這兩位之外,便只有大都督府、戶部、工部有司的官員,在碼頭上忙碌著將軍需裝船任務。這些人,也算不上是送行的。

  此時,細雨綿綿,落在三人中間。

  朱允熥一身戎裝,顯得英武非凡。

  解縉心中有著幾分唏噓,當初沒有人會覺得眼前這位皇太孫能有多大的作為,甚至當初很多人都覺得,皇太孫之位或許還要很久才會定下。

  可是這幾年。

  大明處處不同,似乎都是起於這位年輕的皇太孫之手。

  按照解縉的私心而言,他其實也希望朱允熥能留在應天,多些時間慢慢的學習如何處理朝政,而不是盯著外頭某一處。

  徐允恭卻覺得皇太孫就該多出去走動,畢竟一旦等到日後,可就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事情了。

  加之皇太孫現如今每次出去,都代表著朝廷是有大戰,這對他們大都督府而言更是好事。

  一個熟悉軍務的國本,總比一個整日裡被文官們圍著的皇太孫要好上無數倍。

  「此去西南,到底是要年載,二位皆為內閣中樞,往後京中諸事還需二位通力協作。」

  朱允熥很是從容。

  在經歷了南征和北征之後,他倒是對戰陣上的事情沒了太多的好奇,同樣也沒有了當初第一次南下交趾道時候的緊張。

  解縉拱手頷首:「殿下此去,雖有大軍環顧周身,卻還是要以國本為重,萬不可親臨險境,君子當不立於危牆之下。」

  徐允恭則是朗聲說道:「殿下奉旨離京,京中諸事不必擔憂。殿下軍略西南,策應軍國,若有不妥可傳諭大都督府,微臣當竭力而行,大都督府上下必當一心,為國效力。」

  朱允熥望了一眼兩人,最後抬頭看向碼頭前的外金川門。

  大明的龍旗在這春雨里,隨風輕輕的搖擺著,城頭上甲冑座座,默默的庇護著這座帝國的心臟。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走了。」

  ……

  洪武三十年初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只是這個不平凡到底是什麼,卻要留待後人評說了。

  只是在清明節後,皇宮裡出了大事。

  在某個清晨,首先是乾清宮的宮人們發現皇帝不見了,連帶著大總管也消失不見。

  就在眾人以為皇帝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宮,在應天城裡轉悠的時候。

  人們卻驚訝的發現,皇帝竟然留下了一道手術。

  上面寫的很清楚,皇帝老爺子這一次不是偷偷溜出宮,而是偷偷溜出京了!

  一時間整個乾清宮裡的人都麻了。

  皇帝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現在更是要溜出京師,這要是被前朝的官員和太子知道,他們這些人都是要被砍頭的。

  很快,太子朱標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先是整座皇帝被裡里外外的翻了一遍,又是應天城和應天府被查了一個底朝天。

  終於,憤怒的皇太子朱標終於是確認了一件事情。

  自家老爹真的離家出走了!

  還帶著兩個孫子一起離家出走了。

  內閣當天就被召集到乾清宮,從白日一直到夜間,這才散去。

  「為今之計,只能對外封鎖陛下離京的消息,然後再派錦衣衛暗中尋找陛下蹤跡。」任亨泰的眉頭幾乎快要被眉毛夾斷了,滿臉的愁容。

  解縉在一旁點頭道:「陛下的消息萬不能傳揚出去,不然便是朝堂大亂,繼而可能會引發天下動盪。」

  朱標坐在宮中御座下的椅子上,臉色蒼白:「老爺子穩重了一輩子,怎麼這個時候卻愈發……」

  他是有苦說不出,有些話又不能說與旁人知曉。

  翟善則是目光陰沉的掃過宮門外跪著的乾清宮宮人們。

  按照這位內閣大臣、吏部尚書的心意,皇帝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這幫人都要承擔罪責。

  只是皇帝陛下的手書上也寫明了,不讓他們治罪這些宮人。

  朱標亦是煩悶的看了一眼外頭,隨即冷哼一聲。

  「這些人死罪可免,然活罪難逃,統統壓下去杖責三十,逐出宮廷不再錄用。」

  杖責三十的命令下去。

  宮門外跪著的乾清宮宮人們,卻是立馬一片謝恩。

  原本是要完蛋,鐵定被砍頭的罪責,現在只不過是被杖責三十逐出宮廷,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朱高熾卻覺得自己大概是要完蛋了。

  從應天城去往太平府的民間小道上,朱高熾已經幾度回頭看向應天城方向。

  最後,他還是無奈的從小道旁的樹林裡撿起不太乾燥的枯枝,到了林間空地。

  周圍稀稀拉拉的站著十來個身著勁服的男子,懷裡抱著長刀,背上則是背著個用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體。

  那是被藏在布匹下面的火銃和可折迭強弩。

  等朱高熾抱著柴火到了空地,朱尚炳已經是衝著他白了一眼。

  「撿個柴火也要這麼久,要是讓皇爺爺餓著肚子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

  朱尚炳罵了一句,已經是從朱高熾的懷裡搶過柴火,滿臉討好的走到了坐在一顆倒下的樹樁上的朱元璋跟前。

  他在朱元璋的面前一邊搭著柴火堆,一邊殷勤的說道:「皇爺爺莫急,孫兒很快就能將這火升起來,到時候為皇爺爺熱了飯菜就能進了。」

  朱元璋雙手環抱,瞅瞅滿臉不樂意的胖孫子,再看看一臉殷勤的傻孫子,雙手鬆開拍在了大腿上。

  「那爺爺可就等著我家炳哥兒為爺爺做的飯菜了。」

  朱尚炳滿臉開心的笑著。

  他覺得這幾日才是自己來到京城之後過的最開心的時候。

  老爹又被爺爺趕出京做事了,皇爺爺也不會成天說教自己了,最主要是這一次自己是跟著皇爺爺偷偷溜出京的。

  就沒有比這更加刺激的事情了。

  朱尚炳將柴火堆搭好後,便開始手握火摺子,趴在地上撅著屁股,試圖將火堆點燃。

  朱高熾則是取了一隻銅水壺送到朱元璋面前:「爺爺,該進些水了。」

  朱元璋接過水壺,瞅了一眼蹲在一旁的胖孫子,衝著身邊的樹樁拍了拍手:「坐過來,整日不是站著就是蹲著,你這副腿腳可能受得了?」

  朱高熾這才應了一聲,小心翼翼的與老爺子拉開些距離坐下。

  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又衝著胖孫子說道:「這是怎麼了?從俺們爺孫三人離京,便一直拉著個臉?」

  咳咳咳……

  那頭,趴在地上的朱尚炳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卻還在奮力的吹著火摺子,試圖想要點燃柴火堆,可是因為清明時節這些柴火都受了潮,只能白白生出一團濃煙。

  一時間,朱尚炳只覺得眼前一團『仙氣』,鼻腔里刺激難聞。

  朱高熾無奈的瞄了一眼這個傻兄弟,繼而對老爺子勸說道:「爺爺,雖說您在宮中留了手書。可咱們也不是這樣就隨意離京的啊。

  就算爺爺想離京,那也該轉交內閣知曉,而後六部諸司並大都督府合議,抽調兵馬護衛。而後沿途提前通報地方官府,做好迎駕準備。

  如此,才算得上是妥當。」

  朱元璋悶不吭聲,只是斜眼瞅著絮絮叨叨的胖孫子。

  等到朱高熾說完之後,朱元璋這才吭哧吭哧道:「俺要是擺開了說,你覺得他們能讓俺離京?就算讓俺離京了,俺能帶著你們兄弟兩親眼看到俺們大明的現狀嘛?」

  朱高熾剛要開口,卻又被朱元璋給打斷。

  「你別說你的那些道理,你爺爺俺又不是長在宮廷的皇帝,怎能不知道地方上的心思和手段。爺爺前頭離京的消息散出去,後頭地方官們就能將處處都給粉飾的花團錦簇。」

  朱高熾啞然。

  這些事情,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即便是地方上什麼錯事都沒做,可一旦知道皇帝駕臨,那也定然會早早的就開始將轄下各處給打扮一番。

  就連路上的乞丐,都要被送走藏起來,或是收留進地方上的贍養院內。

  朱尚炳在一旁許久生不出火,卻是將朱高熾和老爺子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猛的站起身,重重的一跺腳:「你就別惹皇爺爺生氣了,爺爺都多久沒有離京了?眼下有大伯在京中主持朝廷,內閣輔佐,咱們大明還能出什麼大事?

  爺爺這把年紀,放在尋常人家早就是含飴弄孫了的。現在朝堂無事,你就不能帶著爺爺出來走走逛逛?」

  說罷,朱尚炳一屁股坐在了朱高熾和朱元璋中間,並將火摺子拍在了朱高熾的手上。

  嘴裡則是罵罵咧咧道:「我覺得你就是不想讓爺爺高興的,別在這裡給爺爺添堵了,過去生火去。」

  朱高熾翻著白眼,卻也知道自己勸說無用,只能是拿著火摺子起身走到柴火堆前。

  朱尚炳那個白痴,長這麼大連濕柴火怎麼生火都不知道,卻還知道怎麼哄著老爺子開心。

  朱高熾心裡暗罵了一句,自己已經是從一旁的行囊里抽出一把棉花。將棉花抱在一把乾的樹葉里,他小心翼翼的將火摺子吹燃送進去,然後便慢慢的吹著氣。

  很快,樹葉和棉花團里飄出幾道白煙,然後是一道明亮的火光生出。

  朱高熾便小心翼翼的將邊上的幾根細枝塞在了柴火堆底下,再將引燃的火焰放在了細柴下面。

  而他則是趴在地上,繼續衝著柴火堆裡面吹著氣。

  不多時,柴火堆便開始冒出濃煙,但下面的火焰卻是越來越大。

  很快,濃煙消失,火也徹底將整個柴火堆包裹了起來。

  提著一隻銅鍋的內廷大總管孫狗兒,立馬走了過來,將銅鍋架在了火堆上。

  朱高熾這時候才看向已經被朱尚炳給哄開心了的老爺子,卻覺得一頭亂麻。

  老爺子這一次偷偷離京,哪裡是出來散心的。

  他分明就是要在熥哥兒之後悄悄溜出京,跟在熥哥兒後面去西南轉上一圈。

  天知道等熥哥兒知道老爺子偷偷跑到西南,會是怎樣的反應。

  更重要的是,若被西南那幫土司知道了。

  一旦戰事起來,恐怕那些人勢必要前來擒拿老爺子好讓前線的大軍投鼠忌器。

  朱高熾悄悄的瞅了一眼四周。

  老爺子這一次溜出門,除了自己和朱尚炳,便只有孫狗兒領著的這隊禁軍官兵。

  自己要想將消息早早的送給熥哥兒,卻是件麻煩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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