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草原無戰事

  和大青山下那座還未建成,卻已經是萬事步入正軌的大青城相比。

  走出長城,進入關外草原的數十萬大軍,卻顯得有些不太順利。

  這樣的不順利是需要比較的。

  若說大軍半月前進數百里,全程不曾遭遇韃靼部兵馬阻攔,便算得上是順利的。

  但隨著大軍不斷的深入草原,卻始終找不到韃靼部的主力,那麼就是極度不順利的。

  後方的補給線越來越長。

  由晉王、燕王、代王分別統領的三路大軍,開始更加專注於鞏固大軍身後的軍需糧草補給線。

  三路大軍已經做好了要打持久戰的準備。

  而為了防止糧道被不知道躲在哪裡的韃靼人偷襲,從長城開始出發,三條糧道上可謂是防守嚴密。

  被派往九邊的工部官員們,這些日子幾乎是要將滿頭的頭髮抓光了。

  為了配合三路大軍的要求,他們可以說是日以繼夜的調動著整個九邊的力量,在糧道沿路建造戍堡,好讓戶部的人能將糧食運往前線之後,有個安全的地方儲存。

  再以這些戍堡為核心點,依次向北推進運送。

  蒼茫的草原上,日頭已經遠遠的掛在西邊。

  金黃的夕陽灑在大草原上,照射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發出耀眼璀璨的光芒。

  一片背風的坡後,數量超過萬人的大軍正在安營紮寨。

  鐵鉉帶著一干文臣武將,從營中走到了坡上,望著北方除了草還是草的大漠荒原。

  這位已經決定要當大明朝孤臣的武英殿大學士,目光有些凝重,甚至是有些憤怒。

  「廣武鎮的戍堡建造,已經慢了整整三日,按照計劃要在那裡為東路軍和中路軍儲備三萬石糧草,現在全都堵在靈濟泉堡。」

  鐵鉉的聲音在草原上平靜的擴散開。

  然而,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出,這位帝國人屠的心中已經淤積著一團怒火。

  「回大學士,草原上的土壤經過寒冬,如今方才稍稍堅硬些。然而後方的水泥、石材等都是重物,重複碾壓,道路總是會變得泥濘起來……」

  「這不是藉口。」鐵鉉平靜的說了一句,回頭看向那名開口說話的工部官員。

  對方立馬低下頭。

  誰也不敢觸犯了這位內閣大學士的霉頭。

  鐵鉉嘆息一聲:「北征初開,本官不願因罪而殺。但是你們該明白,在我們的前面,是我大明朝的三位王爺,正在帶著數十萬將士們尋找韃靼人。

  糧草供應必須保證,誰要是讓將士們餓著肚子,因而拖累到北征一事,本官不追究,朝廷也定然會嚴懲。」

  在此作為戶部領頭的一名郎中,不禁抬起頭,臉上有些遲疑。

  鐵鉉卻是很快就捕捉到了對方的動作。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出來。」

  那名戶部郎中當即頷首躬身:「下官們商議著,覺得是否再從山西、河北兩地,徵發民夫。以人力肩挑背馱,也要將糧食給運上去。」

  坡上的官員們一陣沉默。

  如今整個長城外,三路大軍總數已經超過二十萬,動用的民夫早已超過五十萬。

  如果再從關內徵發民夫,恐怕今年北方的農耕一事,就要被徹底耽誤了。

  「征!」

  鐵鉉卻是當機立斷,拍板子確定了這件事情。

  他繼而雙目眯起,沉聲說道:「發告示,告知山西、河北兩地百姓,凡運送一石糧食至關外者,有功!戰後,賞牛羊或錢鈔、食鹽。」

  官員們立馬竊竊私語了起來。

  在場的吏部官員,當即遲疑道:「此事是否要……」

  「草擬文書,發往大青山,請太孫殿下用印。」

  鐵鉉當口發話。

  這位人屠大學士,已經將整個北征的決斷權,從皇太孫的手上奪了過來。

  這已經是北征大軍內部公開的秘密了。

  在場的官員們,也已經是瞭然於心。

  見鐵鉉已經做出決定,眾人不再言語。

  鐵鉉這位人屠大學士和太孫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們去置喙。

  太孫沒有說話,朝廷也沒有說話,他們就更沒有說話的資格了。

  至於此戰之後,朝廷會如何對此番北征一應文武賞罰,那就得留待戰後去議論了。

  ……

  「這一次不徹底破了韃靼人,此戰之後我等皆是國家罪人!」

  夜幕降臨,草原上亮起了一點點的燈火。

  大明北征東路軍,中軍大帳內。

  燕王朱棣身披重甲,站在帳內堪輿前,手掌拍在堪輿旁的木架上。

  懷遠侯曹興站在眾將前部,看著堪輿前的燕王,皺眉沉聲道:「軍中的探馬斥候已經前出百里,依舊不曾尋到韃靼人的主力。以老臣之見,還是緩打緩進,等潁國公他們繞道北邊,將韃靼人趕到南邊,再行決戰。」

  另一側的定遠侯王弼當即開口:「若是潁國公等人也找不到韃靼人呢?」

  曹興的眉頭愈發皺緊,沉吟良久之後方才再次說道:「除非韃靼人離開這片草原!」

  韃靼人不可能離開這片草原。

  如今關外草原上,西邊有瓦剌部占據,按照近來朝中的消息,瓦剌人也在整軍備戰,試圖在韃靼人被大明剿滅之後,占據整個草原。

  而往東,便是遼東了。

  遼東!

  朱棣緊皺著的眉頭,有了一絲鬆動。

  他在堪輿前轉過身,看向帳內的軍中將領們:「本王原以為,我朝三路大軍該會師忽蘭忽失溫,直搗韃靼人老巢。不過眼下看來,或許韃靼人很有可能往東邊逃竄了。」

  「那我軍該向東偏離定下的行軍路線,向斡難河一側靠近,提前在東邊紮下軍陣,堵住韃靼人!」

  懷遠侯曹興瞪大雙眼,雙手拍在面前桌案上。

  定遠侯王弼亦是點頭道:「按照過往來說,韃靼人若是要讓我朝大軍糧道拉長,便會往東走斡難河東逃。

  我部作為此次北征東路軍,稍稍向東偏離路線,堵在斡難河也是情有可原。便是堵不到韃靼人,到時候也可繼續揮師向西,橫掃整片草原。

  末將就不相信了,這幫韃靼狼崽子還能躲在草地下面去!」

  朱棣卻沒有繼續下定論。

  而是再次回頭看向身後的堪輿。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廣武鎮的戍堡尚未建成,軍中所需糧草如今都囤積在靈濟泉堡。

  而從廣武鎮出發到斡難河,中間還有臚朐河阻攔,此河水勢湍急,眼下再有月余便是夏季。

  便是我軍能渡河而過,恐怕後面的糧草供應也必將受到遲緩。」

  「那就就食於敵!」

  懷遠侯曹興眼裡透著殺氣:「反正鐵鉉也說了,這一遭但凡是能提得動刀子的韃靼人,都在我軍征伐範圍之內。

  草原上的狼崽子們不都說臚朐河是他們的母親河,大片的部落聚集此地。

  咱們大軍殺至,只管搶了他們的口糧便是!」

  隨著懷遠侯曹興殺氣騰騰的一番話,帳內卻是響起了一片低笑聲。

  憑著大明和草原上這麼多年的關係,軍中這批從開國之初便與元人作戰的將領們,自然是清楚草原上的各種傳聞。

  朱棣也是微微一笑。

  他想到了幼時看過的那些傳聞。

  臚朐河是成吉思汗的家鄉,是前元帝王們的帝陵所在。

  朱棣不由的拍了拍手:「傳令各營,明日一早全軍開拔,渡臚朐河,至斡難河。本王很想看一看,能不能馬踏前元帝陵!」

  ……

  「牛大富。」

  「到!」

  藍玉騎在馬背上,看著自己從太孫身邊要來的這名牛大富。

  當初還在瀛洲,作為東征大軍一名百戶官的牛大富,如今徹底的發達了。

  以至於他時常會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回老家一趟,看一看自己家的祖墳是不是真的冒青煙了。

  身上指揮同知的制式甲冑,就是要比百戶官,甚至是千戶官的甲冑更沉重一些。

  藍玉很欣賞這個有著那麼一絲憨氣的指揮同知。

  已經帶著萬餘騎兵,在草原上行軍月余,臉上掛滿滄桑的藍玉,看著駕馬趕到自己身邊,低著頭的牛大富。

  他淡淡一笑:「你可曾聽說過前元的那些皇帝們,死後都是怎麼入葬的?」

  牛大富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草原,點了點頭。

  「末將這些日子聽軍中的兄弟們說過,前元那些皇帝都是葬在這片草原底下的。」

  藍玉點著頭哼哼了兩聲。

  「一幫蠻子,也就只有這幫不通禮儀的蠻子,才能做的出騎著馬在先輩墳包子上踐踏的事情了。」

  牛大富對此不置可否。

  可以說是真正起於微末的牛大富,即便如今已經官職指揮同知,在藍玉這支前出的大軍里,領著中軍三千騎兵。

  但他始終都恪守著,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自己絕不多說一句話的原則。

  藍玉又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咱藍玉做不到岳王爺那等功績,但老子這趟也帶著弟兄們走了三千里路了吧。」

  牛大富點點頭。

  從大同出發,算起來他們如今是走了有快三千里路了。

  藍玉重重的冷哼一聲,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發出響亮的聲音。

  他咬牙切齒道:「但是韃靼人呢!那幫狼崽子呢!老子連個土包子都沒有看到!」

  牛大富又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草原。

  雖然草原上的積雪早就已經融化,但是遠處高山上的積雪,卻好似是終年不化一樣。

  伸出手,空氣里同樣帶著冰冷。

  他們已經走了三千里的路,已經走到了很北很北的方向。

  不該碰不到韃靼人的。

  畢竟,在他們的行軍路線上,每日都是將探馬斥候向左右撒出去百里,從中軍本部交替輪番的。

  而他們也並非是直直的走一條直線。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找不到韃靼人在哪裡。

  牛大富低著頭,悶悶道:「按照大將軍的軍令,軍中已經以極刑審問沿途捉拿到的韃靼人,除了查出韃靼王庭已經撤離的消息之外,誰也不知道韃靼王庭主力究竟去了哪裡。」

  「晦氣!」

  藍玉滿臉慍怒卻又無處發泄的啐了一口。

  這時候,前頭有幾匹戰馬,踏破片片青草,向著陣前而來。

  藍玉微微眯上雙眼。

  等前出的斥候們趕到面前,藍玉才開口道:「可有消息了?」

  斥候們搖搖頭,卻是轉口說道:「回稟大將軍,前面有一座大湖。」

  藍玉立馬伸出手:「取堪輿來。」

  牛大富則是迅速的從自己的馬背上取出一份堪輿,展開放在了藍玉面前。

  藍玉詢問道:「大湖走勢如何?」

  那斥候回答:「西南至東北方向,湖水深如墨,冰冷刺骨。」

  「北海?」

  藍玉眯起雙眼,微微遲疑,側目看了一眼牛大富。

  牛大富則是點點頭,慢吞吞道:「應當是北海了……」

  藍雨的嘴裡響起一道悶響聲。

  「老子都走到北海了,韃靼人呢!」

  轉而。

  大軍已經開進到了北海岸邊。

  萬餘騎兵,這些時日千里奔襲,可謂是人困馬乏,一時間紛紛下馬,在岸邊取水飲用。

  湖水冰涼,卻是甘甜可口。

  牛大富去了一趟岸邊,然後便回到了剛剛才下令在此安營紮寨,而後再行定奪大軍何去何從的藍玉身邊。

  「大將軍,屬下剛剛帶著人測過了,此地水深不知幾何。屬下已經下令,嚴禁軍中將士下水。」

  藍玉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望著那湖面中間顏色深的發黑的湖水,便知道此地水深恐怕難以想像。

  他望了一眼在岸邊取水給自己和戰馬飲用的麾下將士們。

  藍玉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本公聽說,咱們那位人屠大學士當年在瀛洲的時候,便是每到一地就要在地方上豎起一塊咱們大明的界碑。」

  這事出身東征大軍的牛大富最是清楚。

  他臉上終於是露出一抹笑容,點頭道:「大學士說過,那些就是記號,埋下一塊界碑,那地也就是咱們的了。」

  藍玉也笑了起來:「傳令後軍,給本公在此地豎起一塊界碑來。要大!要厚!要牢固!便是千年萬年,也不會壞,也不會腐朽的!」

  牛大富正要轉身去後軍那邊傳令。

  藍玉卻是又將其喊住。

  「你再告訴他們,再埋一塊石板。」

  牛大富問道:「大將軍要寫什麼字?」

  「就寫……」

  「大明涼國公藍玉到此一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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