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胖熾的威力

  奉天門前。

  大明朝的文官們,已經開始聯想到了前唐乃至更前的史書。

  那時候,皇室宗親皆可入朝為官,以宗親的身份賦予官職,在朝堂之上無形中就遠高於那些尋常官員。

  原本,稅署的設立,對於百官們而言,大抵只是相當於為朝廷和皇室催收賦稅、收斂錢財的一個地方。

  這樣的地方,用一用宗室自然無可厚非。

  哪個人也沒有自己家的兒孫更讓人放心。

  可是現在,燕王府世子竟然就朝堂之上的官員選任,當著所有在京官員發出了不同的聲音,當眾反駁工部尚書王儁的舉薦。

  這件事情所產生的意義,將完全不同於其他。

  人們看向了宮門下的皇帝。

  皇帝陛下對此並沒有任何不滿的神色露出。

  這無疑說明,皇帝對於這位宗親皇孫參與朝政,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不反對,那就是支持。

  這很危險。

  朱元璋倒是很喜歡眼前這個老四家的小胖子。

  長得就是個憨厚的孩子。

  這兩年留在應天,為朝廷辦事也做的是很有章法,井井有條。

  臣子是臣子。

  子孫是子孫。

  在朱元璋的心中,自家的血脈,永遠都比那些追逐功名利祿的臣子來的更加讓他信任。

  在皇帝身邊的皇太子朱標,同樣對這位侄兒很滿意。

  甚至他覺得,若是自家那個整日裡折騰的崽,能多一點這個胖侄兒的沉穩,那他真的就是徹底放心了。

  不過如今有胖侄兒在朝中,想來往後自家崽也能執政平穩。

  朝中若是有事,他們兄弟二人也能相互商議,出謀劃策。

  宮門下的爺倆心裡各自想著事,未曾有開口的意思。

  工部尚書王儁的臉卻是冷了一些,側身回首看向身後不遠處,這位長得白白胖胖的年輕人。

  王儁笑了笑,輕聲開口:「署正,鄒學玉有交趾道為官經驗,今年方才回京述職,轉任應天知府。他於地方上,可謂是經驗老道。交趾道當初亦是新設,如今去瀛洲為一道布政,可謂是最佳人選。

  至於中都鳳陽知府丘鳳珍,亦是為官多年,牧守中都數載。最是熟稔地方何以穩定,去瀛洲,可與鄒知府互相照應,以為助力。」

  站在從三品文官隊伍中的應天知府鄒學玉,臉色平靜,只是默默的看著前面,一力舉薦自己去瀛洲為一道布政的王儁。

  王儁要把他從應天趕走,鄒學玉一點都不奇怪。

  要知道光是今年自己就任應天知府以來,就已經好幾次打了工部的臉。

  所有人都知道,應天府正在修建上元門碼頭和倉儲地,同時在挖開上元門碼頭聯通玄武湖的水道。

  這事情本該是應天府上報給工部,工部有了一個方案,然後與戶部合議出一個合理的錢糧數額,最後才是三個衙門一同報於內閣知曉。

  很明顯。

  鄒學玉帶著應天府一幫人忙活了大半個月,弄出來的一份《奏請建造上元門碼頭倉儲地及連通玄武湖水渠》,前腳送進了工部衙門的大門,後腳就被王儁給否了。

  堂堂京畿之地的知府,鄒學玉自然是不樂意了。

  他反手就直接給內閣遞了個條子。

  年輕的內閣大臣高仰止,猶如春風一般的接待了京畿之地應天知府。

  雙方就在內閣,展開了一場和諧的討論。

  鄒知府充分的說明了有關於上元門碼頭倉儲地以及聯通玄武湖水渠的修建必要性,以及對京師帶來的影響和潛在價值。

  高閣老則是詳細的翻閱審核了應天府的十萬字計劃書,當場肯定了應天府永心辦事的態度,表揚了以知府鄒學玉為首的應天府上下官吏,讚許了應天府為京師百姓謀福利、為朝廷分憂的高度政治覺悟。

  商討過程中,內閣次輔解縉大學士,從旁發言,表示了他對應天府工作計劃的高度認可以及支持。

  內閣大臣、大都督府都督、魏國公徐允恭,則是在表達了自己對京師防務的擔憂,並在得到充分解釋之後,亦表達了支持的態度。

  最後,那十萬字的計劃書,就交到了內閣首輔任亨泰的手上。

  內閣針對應天府的工作計劃,做出了部分的批紅修改,最終達成閣議一致,呈交於聖前。

  應天府,或者說是鄒學玉。

  在剛剛上任的這件事情上,狠狠的打了工部尚書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直直的衝著王儁的臉抽過去的。

  最後,王儁還要笑著臉接下內閣發下來的要求工部協辦應天府的公文。

  不論是鄒學玉的政治立場,還是雙方早就接下的梁子。

  這個時候,王儁有個能將鄒學玉趕走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而且名義上,他還是在為鄒學玉升官出力。

  鄒學玉無話可說。

  涉及自己的任用,他說不出來話。

  但朱高熾卻早有準備。

  奉天門前。

  朱高熾輕咳一聲。

  「王尚書難道不知,應天府如今正在為了日益繁忙、擁擠不堪,不堪使用的龍灣碼頭而苦惱。整個應天府上至知府,下至皂吏,日日都泡在上元門那邊,就是為了能早日將上元門碼頭給建成,緩解京師貨運壓力。

  此等緊要時刻,何以能將鄒知府調離應天知府?

  這幾年,朝廷各處用兵,僅應天一地,便有內庫、戶部倉、武庫,南北用兵,錢糧海了去的調運。

  天下四方商賈往來,海外夷商通航。

  上元門碼頭一日不建成,應天城只怕到最後就要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王尚書是要置京師暢通於不顧?還是要讓朝廷因為道路、碼頭堵塞,而就此停擺?」

  這幾年的應天生活,尤其是在朱允熥身邊待的久了,教會了朱高熾一個很重要也很關鍵的生存法則。

  那就是但凡是要懟人,就要扯上一面最大最大的旗幟,一開口就壓住對方。

  你王儁是不是要讓京師堵塞,皇帝都出不了家門?

  這個罪名直直的,不加掩飾的扣在了工部尚書王儁的腦袋上。

  人群中,一陣低沉細微的倒吸涼氣。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憨厚的燕王府世子,一出口竟然如此犀利。

  王儁張張嘴,剛想要反駁。

  可是朱高熾卻完全不給他開口反駁的機會,繼續沉聲道:「再說那中都鳳陽知府丘鳳珍,不久之前鳳陽城方才出了白蓮教藏匿之事。皇太孫寬仁,只是將其調離知府之位,暫帶於北巡隊伍之中。

  陛下今歲開春有旨意,太孫離京,所在之地文武皆尊太孫教令,一應官員任免皆由太孫定奪。

  朝廷賞罰分明,如今稍作懲戒丘鳳珍,何以不足月余,王尚書便要讓其就任一道布政之高位,做那一方封疆大吏?」

  奉天門前。

  所有人都好似看到,一口黝黑黝黑的大鍋從天而降,嚴絲合縫的重重扣在了王儁的頭上。

  結黨營私!

  燕王府世子雖然沒有明說,但卻無聲勝似有聲。

  這個時候皇太孫還在懲戒鳳陽知府丘鳳珍,你王儁就要給人家弄到瀛洲去做那封疆大吏。

  這可不就是在為對方騰挪位置,還順帶著讓對方坐上帝國核心官員的行列?

  這不是結黨營私還能是什麼!

  朱高熾僅僅是兩番話,就已經懟的王儁開不了口,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的。

  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往日裡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燕王府世子,竟然會有如此犀利的言論。

  自己一個朝會的功夫就成了打壓異己、結黨營私的大奸臣了?

  門洞下,朱元璋幾乎是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著眼前這個憨厚純良的皇孫,竟然看到了幾分那個混小子的樣子。

  當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朝會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所有人,對剛剛有著一番犀利言論的朱高熾,都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這位即是宗室,又是將來的燕王繼承人,更與皇太孫有著深厚的情誼。

  將來的朝堂之上,這位恐怕將會是不可或缺的一個存在了。

  最近一直覺得自己被冷落了的吏部尚書翟善,終於是從班列里走了出來。

  他到了王儁的身邊,卻拉開了一點距離。

  翟善回頭看向朱高熾,笑道:「署正於王尚書推舉二人有不同意見,不知署正心中可有舉薦之人,堪任瀛洲四道三司主官?」

  王儁的眉角跳動了一下。

  他望著明顯刻意和自己拉開距離的翟善,心中不由的生出一絲擔憂。

  這老倌兒是要搞事啊!

  果然,朱高熾這時候已經接過話:「翟尚書抬愛,您是大明朝的天官,執掌吏部,於天下百官自然是最了解的。若論瀛洲四道三司主官選任之人,恐怕翟尚書才是最有資格說話的。」

  王儁快要暈過去了。

  這小子誇讚翟善的時候,還不忘又嘲諷自己一遍。

  朱高熾目光滴溜溜的轉了轉,這時候誰要是有怨言,那就是不打自招,自己找上門的。

  翟善笑了笑。

  這位宗室世子,不光邏輯嚴密,言語犀利,為人處世也點滴到位。

  他開口道:「舉朝官員數萬,大多都是能臣幹吏,忠良之臣。只是瀛洲四道三司主官選任,卻要慎重。畢竟乃新政之地,便是如今瀛洲原有百姓日益稀少,卻仍要防備動亂滋生。

  如此,便要朝廷派遣重臣前往。

  而瀛洲四道亦屬戰後之地,地方上民生凋零,百廢俱興,尚需重新建設。如此,更要精通此間事務之人。

  瀛洲四道遠離中原,渡海而去。錢糧耗損巨大,又有朝廷所有幾處金銀礦藏,出入數額巨大。朝廷亦要有精通此處之人,前往坐鎮,為朝廷穩定稅賦歲入。」

  吏部尚書一番長篇大論,卻偏偏就是不說自己認為誰更適合去瀛洲四道。

  可他不點名,卻又已經將這個名單給縮小到了足夠小的一個範圍內。

  朱高熾在眾目睽睽之下,眉頭皺緊,陷入到一陣沉思之中。

  王儁看了看翟善,又目光幽幽的盯著朱高熾好一陣,直到自己忽然後背開始發毛,心中大呼不妙的時候。

  朱高熾已經是搶先開口:「陛下!臣以為,瀛洲四道三司主官,當以工部王尚書、戶部郁尚書為首推!四道可另選官員委任,四道之上可設瀛洲巡撫衙門,總領瀛洲四道事務。」

  翟善已經默默的低下頭,藏在嘴角下的,是一抹稍縱即逝的笑容。

  王儁一陣頭暈,自己剛剛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果然還是出事了。

  而戶部尚書郁新則快要暴起,將這王儁給暴打一頓。

  就是這廝好死不死的,非要將那鄒學玉給趕出應天府。現在可倒好,讓翟善和朱高熾兩人打著配合,就要給自己和這廝一併發配到瀛洲去。

  然而,不等王儁和郁新開口。

  這邊的翟善已經是在朱高熾說完之後,就立馬接上話:「巡撫……我朝倒是不曾有過。」

  他這話一出口,原本已經臉色陰沉的郁新和王儁兩人,不由的抬起頭看向他。

  這老倌兒是良心發現了?

  可是下一秒。

  翟善又道:「陛下,臣記得。巡撫一職最早可追溯至南北朝。

  延和元年,來大千追隨北魏太武帝北伐,大敗柔然,太武帝頒布詔書,任命來大千巡撫六鎮、以防寇虜。

  景明元年,北魏宣武帝則因為北鎮發生饑荒,派遣兼侍中楊播巡撫賑恤北鎮。

  前唐更有設立巡撫使一職,狄公於武周一朝,便以工部侍郎兼任江南巡撫使。」

  這位最近自覺備受冷落的吏部尚書,還是在一個最恰到好處的位置閉上了嘴。

  奉天門前多了兩張黑臉。

  王儁和郁新幾乎是要氣得吐血。

  不說南北朝時。

  就說武周一朝,那狄仁傑都幹過江南巡撫使的差事。

  他們兩個人,能和狄仁傑一比嗎?

  翟老倌兒什麼話都沒說,但什麼話都說了!

  當真可惡!

  這時候,兵部尚書茹瑺亦是出班:「啟稟陛下,臣以為瀛洲乃新政之地,朝廷設四道固然是因我朝體制。然新征之地不同於中原,瀛洲四道皆為一地,可暫於四道三司衙門之上,設巡撫衙門,暫為朝廷總領瀛洲。待日後,瀛洲四道日漸穩定,亦可裁撤瀛洲巡撫衙門。」

  朝中,兩位尚書都出聲表態了。

  另有一名宗室世子從旁出力。

  大多數官員,都知道這件事情大抵是要定下來了。

  瀛洲巡撫衙門是高於四道三司衙門的,如此一來,不論是王儁和郁新最後去沒去就任巡撫一職,亦或是旁人,都不算是貶謫。

  現在,如果內閣再出聲支持。

  這件事必然就是板上釘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幾分笑意、幾分暗諷,從王儁和郁新兩人的身上掃過,投向了奉天門前,離著皇帝最近的那幾位內閣大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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