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果然有問題

  當孫成從水泥廠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落滿了水泥灰,除了眼睛和嘴巴,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看守也是防衛水泥廠的河南府派出官差,已經是從一旁,很是熟練的提了蓋著抹布的一桶水。

  「幾位上官,先用這油布擦一擦臉,然後清水沖沖也就好了。」

  說著話,官差將腰上的一個皮袋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塊浸泡過菜籽油的抹布,遞到了孫成面前。

  親自在水泥廠里走了一遍,孫成這時候很直接就接過油布,認認真真將整張臉每一寸地方都擦了一遍,隨後再用清水沖洗一遍。

  餘下幾人也依次照做。

  等到所有人都露出乾淨的臉,孫成這時便看向站在一旁始終不曾離開,臉上帶著討好神色的官差。

  他揮揮手:「下去吧,今日我等並未來過此地。」

  官差不住的點著頭:「曉得曉得,小人今天什麼都不知道。」

  孫成嗯了一聲,方才帶著麾下走出水泥廠。

  到了外面,留守在廠門外的人已經是將鎮撫的馬牽了過來。

  孫成手握韁繩,卻未曾急著上馬,而是轉頭看向那幾名與自己一同進了水泥廠的麾下。

  「你們怎麼看?」

  案子查到現在,始終毫無頭緒,錦衣衛眾人早就心中窩火。

  一人搖搖頭小聲開口:「並未有不妥可疑之處。」

  另一人亦是說道:「屬下比照張侍郎在太平府礦那邊所建水泥廠的生產流程,也並未發現不符合流程的地方。」

  「太過正常,就顯得有些不正常了……」

  又有人小聲的嘀咕了一聲。

  眾人紛紛看過去。

  孫成亦是目光淡淡的看了過去,隨後在那人緊張的注視下點了點頭:「確實太過正常,就顯得不正常了。」

  水泥廠前,喬裝成行商的錦衣衛一行人,已經開始緩緩的往山谷深處而去。

  孫成此時已經駕馬,往安樂村而去。

  他沉聲道:「府店鎮水泥廠,乃是河南道布政使司與河南府知府衙門一同督建,工部派人督產。廠子裡的百姓,自是明白等閒人不可能輕易入內。今日我等進廠,那些百姓如何反應?」

  說完之後,孫成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在現如今這個時候,越是正常的事情,就越不正常。

  那些在水泥廠做工的百姓,斷然不可能對自己等人的突然出現而不感到好奇。

  經由孫成這麼一提醒,幾名同樣駕馬的錦衣衛當即眼睛一動。

  「鎮撫所言只怕是最有可能的!那些做工的百姓,自我等進了廠子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張望過來。」

  「此事最是不對勁!若是尋常做工百姓,便是工期緊張,也該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生出疑惑和好奇心來。」

  「如此說來,這些在水泥廠做工的百姓有問題!」

  幾名麾下已經將方才眾人入廠後所遇到的情況一一復盤,瞬間便有了叫來河南府官差兵馬,前來封鎖整個水泥廠的念頭。

  孫成卻是搖搖頭:「這個時候還不急,這些人或許不正常,但想來也應當未曾參與什麼。不然,他們在見到我們的時候,就會想著如何逃竄了。」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真正的身份?」

  「又或者,他們是要等我等離去之後,才會躲避注意,悄無聲息的逃走?」

  隊伍繼續往安樂村方向過去,馬背上眾人心中越發覺得蹊蹺。

  孫成目光幽幽,陰沉的盯著因為水泥廠的出現,而變得有些發灰的天空,望著那些已經落上水泥灰的山間林木。

  「先不要打草驚蛇,再有幾個時辰就天黑了,等天黑的時候悄悄的出去幾個人。

  拿著咱們錦衣衛的牙牌,直接去洛陽城調集兵馬,若是這邊當真查出什麼問題,在山口外聽訊號行事!」

  幾人皺著眉頭,只是如今也只能如此行事。

  若是此處當真有問題,他們現在只有這十來個人,一旦打草驚蛇被對方知曉,說不得最後連消息都送不出去。

  孫成騎在馬背上,望著安樂村的方向,又看向村子對面山坡上連成片的採石礦區。

  儘管自己在那水泥廠里,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可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眼下根本推算不出來。

  望著那一塊塊的採石礦區,孫成沒來由的皺起眉頭。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

  同樣的疑惑,也始終縈繞在朱允熥的心頭。

  腦海中已經將所有的可能都推演了一遍,可就是想不出,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攔水壩、減水壩是河道總督衙門官員以及那些招募而來的河工所建。

  在此過程中,所有的建設過程都是被放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

  除了有河道總督衙門內部的核查督工設置,河南道三司衙門也同樣派出官吏監督,地方上每一段河道所在的府縣兩級衙門,也同樣派駐官吏監工。

  而除了這以上的所有官府力量介入,朝廷亦是在河道總督衙門初設之時,就合集工部、吏部、都察院官員,前來河道上巡察。

  可以說,朝廷對治河這樁事情有著無與倫比的重視程度。

  小到一分錢的出入,朝廷都需要記錄在案。

  每一車物料產自何處,為何人採買,又要用往何處,每一筆都記錄在案。

  僅僅是設在開封城內的河道總督衙門,那座存放記錄的案牘庫,僅僅是這大半年的時間,就已經到了需要擴充的地步。

  如此詳細的記錄,並非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久遠到前秦時,那長城上的一塊磚都記錄著被何人製造而出。埋藏在如今關中泥土下的秦兵馬俑,每一座都對應著一名工匠。

  可是望著眼前作為範本,也同樣是留作朝廷隨時可能發起抽檢,而同時開工建造的兩段位於河堤下的攔水壩、減水壩,朱允熥根本就想不懂,便是有賊子作亂。

  可他們又是如何讓攔水壩、減水壩扛不住幾道水頭的衝擊就徹底崩潰。

  朱允熥再次看向身邊負責河南府孟津縣境內河道修建的周廣立。

  「當時上游水頭下來,衝擊攔水壩,頃刻間便崩潰了?」

  周廣立重重的點頭,肯定道:「臣當時剛剛到鋪設在減水壩上的木橋上。就看到上游的水全都沖了進來,攔水壩最多抵抗了幾個呼吸,就整個被大水沖毀。臣絕對沒有記錯!當時就是如此情形!」

  朱允熥點點頭,眉頭皺緊,目光凝重的盯著眼前的攔水壩、減水壩備份。

  如果當真一切都如周廣立所說,那就可以排除當時攔水壩那邊有人以火藥在水底炸毀壩體的可能了。

  若是當真被逆賊動用了火藥炸毀堤壩,周廣立絕對能聽出不同。

  而在上游大水下來之後,僅僅是幾個呼吸,減水壩就被大水沖毀。

  這無疑說明,問題還是出在壩體本身上。

  只是看向兩截壩體,朱允熥卻又對此產生了遲疑。

  眼前的兩端壩體,完全是按照河道總督衙門呈奏給朝廷的描述所建。

  且說最終要一直在河道里存放著,起到沖刷下遊河床作用的減水壩。

  整個就是以鋼條為范,水泥混凝土澆築而成。按照規定,在河床以下,要將河床淤泥清挖出來,下挖至少十丈深度,隨後便是澆築混凝土減水壩壩體。

  朱允熥湊近到了減水壩前。

  水泥柱表面留著一塊塊小斑點。

  那是澆築完成之後,河工們用大錘敲擊留下的痕跡。

  有這些發白的斑點在,就說明這些減水壩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周廣立跟在朱允熥的身邊,望著水泥柱表面留下的斑點,臉上帶著回憶說道:「殿下,整個河道上最難修建的就是這些減水壩,一座座的減水壩連在一起,在河面以下收縮河水,加速沖刷下遊河床。

  所以,孟津縣境內河道上的減水壩,全都是以朝廷確定的要求修建。

  為了湊齊所需水泥、鋼條,總督衙門及河南道三司衙門,幾乎是調動了整個河南道的所有。

  那一根根鋼條,臣看著被埋進水泥中,心疼的無以復加。臣可以保證,河道上沒有一個人從中剋扣貪墨,更沒有以次充好的事情發生!」

  朱允熥手掌按在水泥柱上,望著目光激動的周廣立,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又走到了攔水壩前。

  整座攔水壩,工法和建在河道里原本的那條攔水壩一模一樣。

  現實將磚石土包沉到河床下面,隨後再沉下青石條作為核心基礎,沉下細小磚石砂礫填充石條縫隙。

  穩固基底之後,便是一層層的向上迭加。

  等到整個攔水壩高出水面之後,還要在上游一側填充一層層的土包,徹底封死河水滲透。

  一切,也同樣是按照河道總督衙門以及朝廷要求所建。

  「如此看來,攔水壩、減水壩本身也沒有問題……」

  朱允熥目光閃爍著,心中升起一絲無奈和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周廣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自己總不能說,這一切或許真的就是黃河龍王爺所為?

  通政使司衙門知事官王信陵皺著眉頭走到攔水壩前。

  「來的路上,臣就看了一遍攔水壩、減水壩修築的工法。一切都是按照規定所建,怎麼好端端的被幾道水頭衝擊一下就毀了呢?」

  王信陵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黃河龍王爺,若當真有的話,朝廷沒有下定決心治河前,也不會有那麼多的災難,致使兩岸百姓不斷遭受災禍。

  那一則謠言是不成立的。

  朝廷治河,修建攔水壩、減水壩,阻斷了黃河龍王爺的路,所以才導致河道出事。

  可朝廷沒有開始治河前呢?

  要知道這數千里的黃河上下游,那些依靠著黃河過日子的百姓,有著無數的習俗。

  其中很多都是圍繞著黃河而來的,每年在河堤上供奉祭品,祈禱黃河安寧。

  中原人的虔誠,是嚴謹的。

  如果真的有黃河龍王爺,看著兩岸百姓如此虔誠,也不該時不時就掀起一場災禍。

  王信陵越想心中越是煩悶。

  啪。

  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攔水壩上。

  只是眨眼間,王信陵輕咦一聲,眉頭夾緊,目光遲疑的看向自己手掌下的攔水壩。

  王信陵手掌貼著攔水壩截面上的一塊青石條上。

  他皺著眉,手掌貼著青石條輕輕的摩擦著。

  很潤!

  於是,王信陵的沒有愈髮夾緊。

  田麥從一旁走了過來,低聲道:「王知事發現什麼了?」

  他這一聲詢問雖然聲音不大,卻還是讓朱允熥和周廣立等人看了過來。

  朱允熥輕咳一聲:「發現什麼了?」

  王信陵則是目光疑惑的看向周廣立:「周主事,這些青石都這般潤而細膩,竟然還出油的?」

  周廣立肩頭一抖,趕忙上前。

  嘴裡一邊說道:「不會啊,青石都是取自河南府本地石礦,乾燥堅固,向來都是河道上的上選用料。」

  說著話的功夫,周廣立已經是走到了王信陵身邊。

  王信陵撇撇嘴,目光帶著某種深意在周廣立身上掃了一眼:「周主事大可自己親自上手瞧瞧。」

  周廣立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近處,目光已然陰沉下來的皇太孫。

  而在他的背後,田麥已經是向幾名麾下示以眼神。

  只要確認這攔水壩真的有問題,那這個周廣立自然是要在第一時間拿下。

  那他前面所說的一切,便都是謊言!

  周廣立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有那麼一些不同。

  他緊張的吞咽了一下,手臂遲疑而緩慢的抬起。

  當他將手掌正對著那塊青石的時候。

  一旁的王信陵從鼻腔里發出一聲,伸手就將周廣立的手掌按在了青石上。

  周廣立渾身一顫,手掌觸碰到青石的一瞬間,整個人臉色大變,一片煞白。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周廣立驚呼一聲,滿臉震驚。

  僅僅是一瞬間,他便已經轉過身,在周圍被他的那兩聲叫喊吸引過來的河工們的注視下,徑直的跪在了朱允熥眼前。

  周廣立抬起頭:「殿下,臣是冤枉的!這青石絕對有問題!可……可可可是……臣事先真的不知道啊!收料的時候,臣是親眼盯著的,當時絕對沒有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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