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開始讀書的藍玉

  第502章 開始讀書的藍玉

  河南道。

  歸德府永城縣。

  城外官道上的太丘驛,一早就引來了上千人的隊伍。朝廷的欽差官牌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已經將太丘驛所有人喚醒。

  等到天光放亮,一碗碗的肉湯麵條配著剝好的蒜頭,就被感到的皇太孫北巡官員、官兵捧在了手上。

  人太多,太丘驛湊不出可以供上千人用餐使用的上百張桌子。

  有官身的人方才能得一把凳子。

  品級足夠的人,才能將面碗放在桌子上,姿態從容的就著蒜頭吃麵。

  高仰止、白玉秀、孫成、牛大富、田麥五人,得以與皇太孫殿下同處一張桌子。

  桌上,六隻碩大的面碗盛滿了麵條,幾塊鹵大肉壓在麵條上,散發著食物獨有的誘人香味。

  桌邊六人也無忌口,未曾用太丘驛剝好的蒜頭,而是取了帶著蒜皮的大蒜,各自剝下蒜皮,就著麵條送入嘴中。

  整個官道上,所有捧著面碗的人都是如此吃,只是桌上卻顯得安靜了一些,不曾有官兵們那等吸溜吸溜發出的響聲。

  上千人匯聚在一起吸溜麵條的聲勢,倒也是頗為壯觀。

  朱允熥吃完面,壓了一口麵湯。

  又從手邊的一隻布袋子裡取出一片甘草送入嘴裡,慢慢的咀嚼起來。

  這玩意素有國老之稱,眾藥之王。有溫中益氣、清熱解毒、調和諸藥的功效。卻又因其味甘、平,可治咽喉腫痛,拔除口氣的作用,而被人們時常使用。

  嘴裡的甘草散發出甘甜的味道,壓住蒜頭麵條帶來的那股子獨有的氣味。

  朱允熥微微眯眼:「涼國公奏報,算上時間,便是今日至永城縣了。」

  高仰止剛剛吃完面,抹了嘴,手掌貼著桌面從太孫的布袋子裡順走一片甘草送進嘴裡,咀嚼了兩下才開口道:「大將軍奏請前來,以大將軍所在的路程和行軍速度,便是今日到永城縣。」

  「那就等等他,莫要孤這位舅姥爺跑空了地方。」

  朱允熥淡淡一笑,起身走向官道對面的一座涼亭里。

  這涼亭應當是太丘驛為那位相見或離別的人們準備的。

  朱允熥憑欄眺望願望已經枯黃的河南平原,回想著今歲河南道一地秋賦總額的具體數目。

  高仰止跟隨其後進來涼亭,忘了一眼前方已經完成收割的沃野,輕聲道:「殿下是在想新政的事情?」

  「高春風,你以為大明能有多長的國祚?」朱允熥忽的幽幽開口,問出了一個沒有人敢回答的問題。

  高仰止遲疑了片刻,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微臣無能,不通天玄,殿下之問,恕難解答。然,微臣知曉,百姓在,則國家在。

  凡中原數千年,歷朝無不是興於亂世之中,又毀於亂世之下。

  每逢亂世,百姓飄零,隨波逐流,大勢裹挾。

  民亂乃藉口,民變亦掩飾。

  漢高祖以亭長身,結地方縉紳豪族。晉起門閥,司馬而傳。隋乃柱國,關隴軍功世家。唐承於隋,並八柱國之一。宋皇執兵馬,黃袍加身。

  自古,天下大亂,百姓生變,為流民、亂民、義軍,然天下大勢卻總非百姓所得。

  古往今來,唯我大明,得國之正,無可爭議!

  自古以來,唯我大明,天命所在,起於黎庶!

  我大明今朝開洪武新政,推陳出新,革故鼎新,良策頻出。中樞一心,政通人和,所偶有動盪,卻亦有明君良臣平鎮。

  今日殿下以國祚幾何長,問奏於臣下,臣無知也,卻明曉,國祚皆繫於黎庶之身。」

  有一句話,高仰止壓在心頭,並沒有說出口。

  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自古,天下興旺,王超更替,一個個盛世王朝破滅,一個個新的王朝誕生。

  然而讓人悲憫的是,所有的書本上,都將那些黎庶百姓形容成了最先承受不住王朝末期種種壓迫,而不得不掀起起義,將整個天下拖入亂世之中的原因。

  可是誰又會去提,最終那個新的王朝,卻不是這些黎庶建立起來的。

  根本上的,他們只是在那亂世之中,被動的被裹挾進了大爭場上的。

  到最後,天下還是那個天下,百姓還是那些百姓。

  只不過是最高的那個位子上,換了一個姓氏罷了。

  再經過幾十幾百年的時間,天下又將會在經歷一次大爭亂世。

  「民心啊。」

  朱允熥感嘆了一聲,目光閃爍著:「或許,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人改變這一切。」

  高仰止默默側目,看向忽然之間感觸複雜的皇太孫,眉頭微微皺起。

  這是在說大明會如歷朝歷代一般,國祚無續?

  朱允熥卻已經是轉頭看向高仰止,微微一笑:「讀史為鑑,回過頭去看,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是在重複前朝的歷史。但這些王朝的運行始末,卻又無比驚人的相似。

  我朝開國二十八載,便開洪武新政,此舉志在社稷,功取千秋萬代。可是,今朝之人,何以知曉後世之事?」

  高仰止轉目思量,低聲道:「殿下說今朝之人不知後世之事。可今朝之事,卻可為後世之人為鑑。」

  朱允熥點點頭:「正因如此,皇家重經史。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皆為今人作鏡。只是,孤更願意相信,是因為時勢造就英雄。」

  「哦?」

  這是一個新的問題,高仰止自然而然的哦了一聲,目露好奇。

  「先有青銅和鐵,聚老秦六世之功,方有秦皇稱帝。再有馬鐙火藥,唐宋百年功業,方有成吉思汗逐殺萬里於西。」

  朱允熥目光爍爍。

  帝國。

  從來不是因為一人之功而興,也非一家之功,乃是整個世代的積累。

  他深吸一口氣:「所以,孤也不知今日大明國祚之問,那個答案究竟會是什麼。但孤卻堅信,朝廷必須推動洪武新政的施行!

  中樞改制,地方變法。技術改進,整頓軍備。

  今朝之人不知後世之事,但今朝之人卻要為後世鋪好路子,做好今朝之人該做的事情。」

  為何眼下天下會生出白蓮教作亂,縉紳甚至是生出引兵入關的想法來。

  皆是因為變法改制多帶來的必然結果。

  這些人動了,也正是說明了這些人怕了。

  而這些人在怕,便說明洪武新政是沒有錯的!

  嗒嗒嗒。

  官道上,一眾馬蹄聲傳來。

  正在太丘驛周圍休整,準備繼續趕路北上的錦衣衛、羽林衛官兵們,立馬反應過來,結隊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趕過去。

  涼亭下。

  朱允熥和高仰止兩人轉身看了過去。

  一直不過百人的馬隊,打頭的是一面碩大的涼字旗,後面緊跟著幾面軍旗。

  隊伍已經到了太丘驛前。

  未見其人,所有人遠遠的便能聽到涼國公藍玉那豪邁的聲音。

  「殿下。」

  「太孫殿下。」

  「臣來了!」

  藍玉那極具特色的笑聲,鑽進每個人的耳中。

  朱允熥轉頭看了一眼高仰止,兩人臉上都帶著無奈。

  肆意張揚,豪邁囂張,這就是大明涼國公獨有的特質。

  一如他在軍陣之上,那首當其衝,決斷果敢,勇於沖陣殺敵,戰無不勝的威武特質。

  「去看看孤這位國公舅姥爺吧。」

  朱允熥地笑著,與高仰止說了一句,便迎面走向已經自隊伍里衝到隊前,露出真容的藍玉。

  他對如今一直將藍玉安置在京師之外的局面很滿意。

  藍玉就是一個鋒利無比的刀,且絕不能一直藏於刀鞘之中,不能將其放置在京師應天城裡。

  他就該去做一把刀該做的事情,領著忠誠於皇室的軍馬,坐鎮在外,或是在外征伐。

  只有這樣,才能將他的價值發揮到最大。

  藍玉威風赫赫的坐在馬背上,一手攥著韁繩,一手壓著腰間刀柄,雙眼在太丘驛前的人群中不斷掃過。

  終於,他發現了從涼亭中走過來的皇太孫殿下。

  藍玉的臉上頓時一喜,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稍稍一提手中韁繩,便讓坐下那匹更加高大健碩的戰馬停了下來。隨即,在眾人注視下,藍玉以一個能叫秦淮河畔暈倒一大片小娘子的威風姿勢,翻身下馬雙腳落穩於地上。

  剛一站穩腳跟,藍玉便立馬提起腳步。

  擋在他眼前的錦衣衛、羽林衛官兵,立馬是紛紛向後退下,讓出道來。

  這位涼國公可不是等閒人能夠招惹的。

  便是朝廷里的功勳武將們,在這位公爺面前,也得要畢恭畢敬的。

  即便是那些個侯爺伯爺,若是當真惹得這位公爺惱怒,輕則便是一頓呵斥,重則那就是直接上手開揍了。

  即便在場的羽林衛乃是皇帝親軍,錦衣衛更是有著糾察朝堂百官的職責,可是面對龍行虎步走過來的涼國公藍玉,卻還是唯恐退的慢了,招致其不滿。

  很快,在朱允熥和藍玉之間,便空出了一道很是寬敞的通道。

  朱允熥面帶笑容,輕步迎上。

  藍玉走的很快,每一步都赫赫生風。

  兩人之間,已經只剩下幾步距離。

  朱允熥率先開口:「涼國公率隊奔赴,辛勞……」

  他話還沒有說完,藍玉已經是裹著一陣風到了眼前。

  朱允熥發誓。

  自家這位舅姥爺走路不光是帶風,還帶沙土砸臉的。

  「微臣參見欽命監國皇太孫殿下!」

  藍玉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在距離朱允熥三步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雙手嘭的一聲抱在一起,隨即便是哐當一聲,單膝著地。

  身後的殷紅披風還未曾反應過來,落後於他,在半空中緩緩飄曳著落在地上。

  而藍玉那孔武有力的聲音則是再次響起:「皇太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涼國公是個諂媚之人嗎?

  這個問題和那百萬明軍每一個人詢問,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所以,也正是因此。

  當藍玉高呼跪拜在朱允熥面前,口呼千歲之後。

  周圍的錦衣衛、羽林衛官兵,臉上都是露出了一抹意外和驚訝。

  涼國公對皇太孫殿下,竟然如此臣服。

  朱允熥則是連忙上前,雙手托住藍玉抱在一起的雙臂:「涼國公快起!」

  藍玉卻是稍稍一用力,臉色愈發嚴肅:「殿下乃千金之軀,臣食君之祿,禮節規矩不可廢,體統不能廢。還請殿下莫要折煞微臣,莫叫微臣羞愧自裁。」

  朱允熥眉頭一挑。

  誰叫藍玉說這話的?

  心中裝著疑惑,朱允熥也已經是鬆開了手,直起身子退後一步,目光下沉靜靜的注視著仍然低著頭抱拳跪在自己面前的涼國公藍玉。

  他輕咳一聲:「起了吧。」

  藍玉沉聲道:「臣,謝殿下。」

  言必,藍玉這才站起身,帶著笑臉抬頭看向面前的朱允熥。

  他看著朱允熥眼中的疑惑,卻是先轉頭掃過周圍的官兵,臉色一沉,手臂輕輕一揮。

  「都退下!本公要與殿下奏對!」

  嘩啦啦的。

  在場的錦衣衛、羽林衛官兵,盡數藏著心中的惶惶,連忙散開。

  涼國公剛剛可是說了規矩不能廢。

  這位爺在殿下面前畢恭畢敬的跪拜,自己這些人要是敢不守規矩,怕是今天就要吃個掛落了。

  而隨同藍玉趕來的兵馬,也已經是去了太丘驛尋找吃食。

  藍玉又瞧了瞧站在朱允熥身邊的高仰止。

  他只是皺了皺眉頭,卻認得出高仰止腰上掛著的那枚只有傳聞中內閣大臣才會獲得的福祿壽暖玉圓牌。

  這小子就是傳聞之中,那個最年輕的內閣大臣春風高仰止了吧。

  藍玉心中念頭轉動了一下,便衝著朱允熥齜牙咧嘴露出笑容:「殿下,臣剛剛演的怎麼樣?」

  這他娘的!

  藍玉是轉性了嗎?

  朱允熥眨眨眼,認認真真的分辨出,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大明涼國公藍玉無疑,不由冷笑一聲:「舅姥爺今日這般姿態,因為何故?」

  藍玉輕咳一聲,仰起頭斜覦向官道旁開始整頓裝備的官兵們:「臣最近也在讀書了,經史子集都在讀。臣愚鈍,讀來讀去也就知道一個規矩二字。」

  「哦?」

  即便是朱允熥,好奇心也立馬便勾動了起來。

  藍玉開始讀書了?

  大明朝那個可以用囂張跋扈來形容的涼國公,竟然開始讀書了?

  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可藍玉那嬉笑的臉上透露出的認真模樣,卻讓朱允熥不得不相信。

  藍玉真的開始讀書了。

  在一旁的高仰止則是笑面輕語:「國公讀書,言及規矩,加之今日於殿下面前所做舉止,想來是意有所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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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