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文官們的嘴皮子

  第418章 文官們的嘴皮子

  太孫府。

  自從皇太孫離京,這片坐落在九曲青溪旁新建未久的府邸,便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皇家模樣。

  當朱允熥闊別數月,重回太孫府,雖然外頭瞧著沒有什麼變化,便整個清溪九曲畔都像是活了過來。

  便是府門前的護衛,也顯得更加威武雄壯。

  回了家,朱允熥便卸下了滿身的謀國之重,一身輕鬆。

  「你們現在正是身子重的時候,要多歇息。這些事情,讓彩蝶、彩蓮她們做便是。」

  朱允熥浸泡在浴桶里,仰頭望著站在自己身後,一邊一個為自己按肩的湯鵲清、沐彩雲。

  如今兩人都有孕在身過了半年,往日消瘦的臉頰也變得渾圓了起來,胸脯更是因為身孕多了幾分裹不住。

  小腹,便像是充了氣一樣,變成一顆珠圓玉潤的珍珠。

  湯鵲清低眉倩目,雙眼裡是說不完的溫柔:「太醫院說了,這時候胎兒很穩。再有兩月,妹妹便要臨盆了,然後就是妾身。那時候頭前月余再仔細些,也就是了。您在外頭辦差事,風裡雨里的,還不知道有多少艱難險阻。現在回來了,妾身們做不得旁的,也只能是為您按按肩背。」

  似乎是因為有了身孕,不久就要初為人母。太子妃變得有些話癆了起來,絮絮叨叨的說著家長里短。

  「前些日子,宮裡頭的娘娘們賞下來不少東西。明明陛下很是節儉,妾身卻聽聞那些賞賜還是陛下叮囑的。」

  「妾身將東西都放好了,都留給孩兒們。」

  「上回身子有些乏悶,中山王府不知道怎麼曉得了,在玄武湖辦了好幾日的戲台子。就是陛下當年賞的宅子裡,送了請帖過來,伺候著妾身和妹妹過去聽了幾日的戲,又恰逢春日,少不得游湖一番。」

  「不過徐家如今不太說話,好像就是悶頭領著勛貴做海運的事情。家裡也來過信,說是也有參與,不過都規規矩矩的,該拿不該拿分得清。」

  「雲南那邊近來有些不寧,土司土人鬧得很兇,妹妹家的兄長在那邊坐鎮,難免叫妹妹擔心。只是國家的事情最重要,西平侯回京本是榮養,不也領兵外出了。」

  「老家那邊前幾日來了消息,說是遷居那邊的那位私定終身大事了,去找爺爺說和求份恩情。爺爺上了奏章,只是陛下一直不曾開口,事情就僵在那裡。妾身是擔心,若是時間久了,生了什麼事,宗室的名聲也不好聽……」

  屋子裡,是家長里短,絮絮叨叨的翻來覆去也都是些不甚要緊的事情,卻讓朱允熥無比的安心。

  不知不覺,朱允熥就躺在了床榻上,兩眼朦朧,不帶一絲憂慮合眼入眠。

  等到白熾的陽光開始變得微黃,透過窗紙懶洋洋的鑽進屋子裡,床榻上方才傳來一陣動靜。

  朱允熥緩緩睜開雙眼,望著漸漸熟悉起來的屋頂,轉動脖子側目看向床邊。只見湯鵲清已經是臥在軟榻上,卷著一張毯子合眼入睡。

  沐彩雲靠坐在一旁,手裡拿著一卷書默默的翻閱著,手邊就放著一份乾果糕點。看會兒書吃一顆乾果,抬頭眺望屋頂舒緩雙眼。

  看見朱允熥已經醒來,正盯著自己看,沐彩雲的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張開嘴正要開口。朱允熥已經是抽出手搖了搖,雙目瞥向一旁熟睡中的湯鵲清。

  「小聲些,莫要吵醒了她。」

  沐彩雲縮了縮腦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邊還有正在熟睡的太子妃,而後聲音糯糯道:「我忘了……」

  朱允熥臉上露出笑容,衝著丫頭招招手。

  沐彩雲臉上當即便紅了起來,低著頭似乎是在內心掙扎了幾下,然後才怯生生的起了身,捻手捻腳壓著聲音到了床邊。

  朱允熥一勾手,動作輕柔的將丫頭擁入懷中。

  「辛苦了,這些日子讓你們自己待在府中。」

  沐彩雲低著腦袋,靠在朱允熥的懷中,搖了搖頭:「妾身不辛苦,都是姐姐在辛苦,管著太孫府上下里外的事情。她本就不喜歡與京中那些勛貴人家的女眷往來,但每次都還要強撐作陪,聽那些女眷說著各家的閒言碎語。」

  朱允熥手掌揉著沐丫頭的腦袋,另一隻手則是小心翼翼的貼在那蘊藏著生機的隆起小腹上:「那你呢?」

  沐彩雲紅著臉在朱允熥的懷裡抬起頭,羞澀的望著他,低聲道:「妾身不會說話,每次就陪在姐姐身邊,聽她們說話。」

  朱允熥溫柔的親了一下丫頭。

  大明朝的勛貴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尤其是當初一開始就追隨著老爺子從淮右走出來的那些開國勛貴。

  孝慈皇后在世的時候,皇室和勛貴們的聯絡都是由老人家親手操辦的,後面便是皇后薨逝,也是有後宮的娘娘們和當初的呂氏在操辦。

  如今東宮裡頭沒了當家的女子,太孫府又開在了宮外。

  勛貴家的女眷們,來太孫府總是要比請旨入宮來的容易,也更方便這些人家保持和皇室的積極關係。

  「這些都是體制,國朝穩定,這些事情就少不了。」朱允熥輕聲解釋著,低下頭才發現沐丫頭已經在自己懷裡睡著了。

  他的臉上溫暖一笑,轉身拖著沐彩雲小心放平在床上,又轉身到了靠在軟榻上一直熟睡著的湯鵲清跟前。

  朱允熥的動作很輕柔,如同是在抱著一件最精美的瓷器一樣,動作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顛簸。

  將湯鵲清也放在床上後,朱允熥為兩女蓋好被褥,這才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裡衣,穿戴上衣袍飾品出了裡屋。

  外屋,彩蓮、彩蝶兩丫頭靠牆坐在凳子上,眯眼休憩,全然不知朱允熥已經走了出來。

  這大概就是整座府上有了主心骨在的時候的樣子吧。

  朱允熥輕手推門,踏出屋門,反手壓著門板小心將其合上。

  屋外。

  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孫成,早已等候多時。

  見到朱允熥走出屋門,孫成便當即揮袍,踏出一隻腳上前屈膝跪地,抱起雙拳沉聲道:「臣,孫成,參見皇太孫殿下。」

  朱允熥上前,伸手拍了拍孫成的雙拳:「起來吧,京中有你在,我很放心。」

  孫成低下頭:「微臣職責所在。」

  說完之後,方才躬身站起。

  朱允熥抬眼看著此刻天色,詢問道:「現在城中情形如何?午門那邊可有鬧出亂子來。」

  「城中一切照常,只是官紳人家之間往來多了些,大抵也是因為今日午門前的逼宮一時。」

  孫成低聲回復著,跟隨朱允熥的腳步往外頭走去:「午門那邊,翟善等人都已經過去勸說,臣等瞧著翟善嘴上都出了火氣泡。」

  朱允熥雙手團在一起,藏在袖袍下面,默默的笑了笑:「翟善怕是勸不動這些人。」

  孫成點頭道:「他是勸了不少,好話賴話都說了,甚至拿出京察威逼在場之人,只是聽從者全無一人。」

  這幫被取消功名優待給驚到了的官員們,能聽進去翟善的勸說才怪。

  朱允熥目光幽幽:「他們的訴求呢?」

  「便是在說要面聖,說是天下讀書之人不易,有千難萬難。言下之意,微臣等以為,他們是在憂慮朝廷是會不會真的奪了讀書功名的優待。」

  朱允熥冷笑一聲:「那就讓我們去看看,他們到底是何等憂慮。」

  ……

  「我等非是憂心功名利祿,我等只是思慮天下讀書人來日生計。」

  「古往今來,多少貧寒少年郎,本該坐於學堂之上,不必憂心每日米糧,不必憂心冬衣夏冰。卻因生計,而不得不困居于田畝之間。」

  「朝堂功名優待,是為後世讀書人留存一份體面和從容。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此句雖好,可古今又有幾人許?」

  午門前,靜跪逼宮官員們的訴求,經由最前面著紅袍官員們的嘴一一道出。

  吏部尚書翟善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眩暈,這幫人是勸又勸不動,打又打不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肝火暴起。

  翟善忍著嘴角的疼痛,不厭其煩的開口道:「何人說了朝廷要奪了功名優待?此等空穴來風的無稽之談,朝堂之上從未有過半分議論。爾等身為朝堂官員,當兼聽則明,而非不辨是非。」

  「敢問翟尚書,為何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殿下問罪孔家,將其一干人等解押回京路上的時候?」

  都察院的一名紅袍都御史目光鎮定,看向翟善追問著:「我等雖不知曉皇太孫殿下到底是有孔家何等罪證,但奪功名優待的消息,卻偏偏就發生在這個時候。敢問翟尚書,我等為天下讀書人乃至後世人所思所慮,難道不該?」

  翟善兩手攥在一起,咬著牙握拳錘著手掌:「謠言止於智者!只要陛下不曾下旨,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你們的憂慮,也就不會出現!」

  「這話,我們希望請見陛下之後,能有陛下親口,金口玉言。」紅袍都御史嗆了一嘴翟善,打定了主意是要從皇帝那裡得到保證。

  可今日這樣的局面,皇帝又怎麼可能會見這些人。

  翟善心火中燒,口乾舌燥,側目看向身邊的其他四位尚書。

  之前才震過一次場子的茹瑺微微低頭:「你家今天是不是煮肉了?」

  在他身邊的任亨泰眉頭一皺,轉眼看向說話的茹瑺。

  任亨泰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這是茹瑺在要自己出聲,好早點尋得法子,將午門前的這幫人給弄走。

  任亨泰目光轉動,抬頭時,臉上已經是一片嚴肅:「你們這是在逼迫君父!爾等往日裡讀的書都去哪了?聖賢的教化,君君臣臣,難道都忘了?

  此刻爾等靜跪於此,便是在逼迫陛下。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我等身為臣子,當侍奉於陛下。今日爾等這般行事,與朝堂而言,便是不忠;於君父而言,便是不孝。此般不忠不孝,亦是不仁不義。難道,你們連身後名也不要了嗎?」

  這時候,在紅袍官員們後面的青袍官員群里,一人抬起頭。

  似是五寺里的某個少卿。

  「翟部堂,陛下是當今天下人的君父,可也是後世之人的君父。部堂前番所言,下官不敢苟同。我等亦非是逼迫君父,身為臣子,因思量憂慮後世讀書之人,方才有今日之舉,又何以敢言逼迫?」

  翟善張張嘴,忽然覺得往日裡那些勛貴叫罵著文官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是何等的貼切。

  這就是一幫胡攪蠻纏之輩。

  你說你的道理,他說他的道理,便是兩邊都不搭。

  戶部尚書郁新這時候上前一步,他看向身邊的翟善等人,而後面朝前方的官員們開口道:「都回吧,陛下若是想見,此刻便已經召見爾等了。今日鬧到現在,陛下那邊想來也是知曉,待回頭本官自去陛下面前說與,屆時爾等再來面聖,說明白了這些事便好了,莫要誤了朝堂諸多事宜。」

  郁新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午門前便立馬熱鬧了起來,所有的官員一時間七嘴八舌了起來。

  「陛下既然知曉此處之事,那就該召見我等!」

  「為何陛下不見我等,難道是有奸佞阻攔?還是陛下當真默認了外間的流言蜚語,當真要奪了天下讀書人的功名優待?」

  「陛下是想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嗎?」

  「天下間多少人,本就是寒窗苦讀,只為科舉入仕,一朝能為天子效力,治理天下社稷。」

  「大明開國不過二十八載,太平二十八載,陛下就要縱容奸佞橫生,致使天下再復二十八年前之光景?」

  午門前,大明朝的精英官員們,一時長吁短嘆,面目悲愴,人人是官不聊生,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然而就在這時。

  端門外,忽的傳來另一陣嘈雜。

  嘈雜里儘是些應天府本地的鄉音鄉語。

  所有人齊齊的回過頭。

  只見在一群內侍的陪同下,是無數就穿著粗布麻衣的百姓,竟然就這麼光明正大的穿過皇城城門,穿過端門,到了午門前的甬道里。

  莫名的,所有靜跪在午門前無聲逼宮的官員們,心中一個突突,有了些不妙的猶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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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