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在孔聖面前數數罪過

  第409章 在孔聖面前數數罪過

  砰砰砰。

  孔府那厚厚的大門,被親兵重重的敲響。

  這些日子,孔府看門的僕役很快活。主家發了話,大門緊閉不開,任由外頭風風雨雨,不與孔府有半分干係。

  正因為,往日看門的僕役便難得有了偷閒的機會,好與府里的女娘們做些瓜田李下的事情。

  今日但是因為家主衍聖公孔訥要南下入京覲見皇帝陛下,所以府上早早就做了準備。

  待送走了家主,門房也不樂意到處嚇跑,便縮在府門後頭的小屋裡。

  當府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幾名門房心中一跳,立馬從床上、榻上站起身。

  孔府外,官兵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

  「誰啊?」

  「若是登門拜訪的,請遞了帖子,我家主人看見了,自會往後安排會面。」

  門後,傳出了門房的回應。

  這是規規矩矩的話。

  府門外的官兵停了下來,一人走上前,正色沉聲道:「監國皇太孫殿下駕臨,要登門拜竭孔聖雕像。」

  「我家老祖豈是誰人都能拜竭的?」門板後面,是門房的調侃聲,只是很快便是一陣脖子抽抽倒吸涼氣的聲音發出:「是……是……是太孫殿下?」

  「孔府中門全開!恭迎皇太孫殿下!」

  親兵挑動眉頭,沉聲高呼。

  門後,傳來了腳步聲,只是聲音越來越遠,想來就是門房去通知孔家的人。

  咯吱。

  前頭,孔府大門也被緩緩拉開,幾名門房小心翼翼的向外探頭探腦,打量著外頭的人。

  當錦衣衛的飛魚服映入門房的眼帘,他們這才終於選擇了相信。

  「小的們拜見皇太孫殿下。」

  孔府的門房將幾道門盡數打開,便走出來跪在了一旁。

  朱允熥在眾人的簇擁下,轉身側目望著孔府那洞開的大門。

  在門後,主人家還沒現身,可凡入眼處,僕役婢女皆是跪在地上,靜候著皇太孫殿下登門入府。

  「千年的世家,規矩倒是比宮裡頭還要大。」

  朱允熥隨口的說了兩句。

  朱高熾在旁邊附和念叨著:「孔府藏書海量,孔聖人早年學習周禮,最是注重這禮儀教化。咱們等下進去,說不定還要看到多少不曾見過的店裡了。」

  「殿下,衍聖公孔訥嫡子孔公鑒帶著人來了。」

  張志遠在一旁輕聲說了一句。

  眾人紛紛抬頭,只見孔府足可以算得上是傾巢出動。

  以幾名孔府族老為首,孔公鑒臉色焦急的往外頭走來。

  誰知道父親剛離家去往京師,原本還在河南道剛解決完叛亂之事,按理應當是繼續西巡的皇太孫,會忽然就到了自家門外。

  這讓剛剛才合眼沒多久,只想好生歇息片刻的孔公鑒心中猶如有一把火在燒著。

  實在是太遭罪了。

  「臣子與族人恭迎皇太孫殿下,鄙府不曾準備,未做灑掃沖洗,還請殿下見諒。」

  老遠的,孔公鑒便衝著府外喊著話。

  他的聲音很大,似乎是要讓所有人都能聽的清楚明白。

  朱允熥就站在孔府外,不動如山。

  而他也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少許後,孔公鑒和孔府族老、族人們終於是走出了府門。

  朱允熥微微側身,目光斜視著。

  孔公鑒走到了最前頭,和孔家的族老們擁了上來,眼神卻仍然是意外。

  朱尚炳先前就站到了後面,這時候看著孔家的人都出來了,便立馬大呼起來:「將陛下的天子令打起來,莫要忘了規矩,回頭罰了你們。」

  本就有護衛儀仗職責的錦衣衛官兵,立馬是將皇太孫的一幅幅儀仗給亮了出來。

  隨後朱尚炳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目光幽幽的散向孔府眾人。

  而原本只準備行叉手作揖禮的孔公鑒,此刻臉色便已經有些難看了起來。

  他與孔家族老們抬眼望向側身的皇太孫,也不見其有所舉動,倒似乎是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有些疲倦。

  當天子令的儀仗被抬出來後,孔家眾人只能無奈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臣子,拜見皇太孫殿下,恭迎皇太孫殿下入府。」

  「學生拜見皇太孫殿下。」

  「小人拜見皇太孫殿下。」

  一時間,整個孔府前滿地都是高屁股、低腦袋。

  孔公鑒及衍聖公所出,皆以臣子而論。孔家族人便是無論長幼,皆以學生自稱。那些個孔家的家生子,則只能以小人敘。

  遠方,唐可可看著這一幕,輕聲開口:「現在瞧瞧,都是一樣的人嘛,也沒瞧出什麼不同來。」

  「哪裡還能有不一樣的人,可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張志遠環抱雙臂,自己迎了太孫殿下,送至孔府前,得了訓話,今日便算是沒什麼事了,外頭還得由他護衛著。

  至於太孫殿下在孔府,那自然是錦衣衛們的差事。

  孔家眾人跪拜行禮,張志遠和唐可可閒言碎語,孔府前錦衣衛張輝則已經是沉眉冷目,帶著人繞過地上的孔家人,到了府門兩側。

  「進!」

  張輝只是簡短有力的一個字,錦衣衛們便已如潮水一般的湧進孔府內。

  錦衣衛進了家門,那動靜自然是小不了的,頃刻間孔府里便是一陣的嘈雜動靜。

  朱允熥這時才想起從假寐中甦醒,眨著眼看向孔府眾人:「怎麼叫你們都這般大禮,快快請起。果然不愧是我朝聖人世家,衍聖公府。」

  朱允熥說著話便轉身正臉,走到了孔公鑒面前,他只是虛虛的伸了一下手,伺候在一旁的雨田便當即上前。

  雨田打眼看向孔公鑒身邊離著最近,也是年紀最長的孔家族老。他便上前,伸出雙手拖住此人的雙臂。

  雨田雖是內侍宦官,身子骨卻是打磨的甚好。初見自己隨意之下,竟是托不起這孔家的老東西,對方也不懂規矩順著自己便站起來。

  雨田心中冷笑一聲,右腳腳尖在地上默默的搓動了一下,他雙臂先是下壓,隨後胸中憋著一口氣。

  在眾目睽睽之下,雨田便一下就將那孔家的族老給託了起來。讓這名族老,原本抱著的跪下容易,起來難的心思瞬間落空。

  孔公鑒及族中人見今日已然是接連吃癟,也不在較一時的勁,拱手起身。

  「謝皇太孫殿下。」

  朱允熥嗯了一聲,便提起腳步由孔府中門往裡走去。

  他不說話,跟在身邊的朱高熾便只好充當起溝通的人,不時與孔公鑒說著些乏味卻經久不衰的話題。

  整座孔府占地數百畝,有廳堂樓房四百多間,興建於洪武十年,九進庭院,三路布局。

  由孔府中門而進,朱允熥並未往孔府中路前衙三堂六廳過去,而是頓足稍停,目光望向西北側。

  「想了想,孤還是頭次來曲阜,拜竭孔聖,該是去孔廟才是吧?」

  已經側身在前恭迎朱允熥的孔公鑒臉色又是一變。

  進了府卻要轉去孔廟。

  孔公鑒躬身低頭含笑:「殿下乃千金之軀,欽命御賜,權同陛下。殿下初臨鄙府,已使之滿壁生輝,臣等莫不從之。」

  朱允熥側目看向說完話,滿臉笑容的抬起來看向自己的孔公鑒。

  他抖了抖衣袍,輕聲隨意道:「孔府世居曲阜,孤原以為乃耕讀傳家不問世事,倒是不曉孔府竟也知曉諸多天下事。」

  皇太孫對孔家不滿。

  當朱允熥這一番話說出口後,孔公鑒的心都已經提到嗓子眼了。尤其是在如今孔府被上萬官軍包圍的情況下,這不得不讓孔公鑒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思考去應對。

  父親臨走時的話還迴蕩在孔公鑒的腦海中,所有的得失都大不過孔家的萬世傳承。

  孔公鑒抱起雙手:「臣等先為黎庶,再為大明臣下,耕讀之餘,亦是望我朝社稷萬年。陛下當年賜恩建府,設前衙三堂六廳,許官入府商議國事,想來亦是希望臣等能於耕讀之餘,莫要兩耳不聞天下事。」

  孔公鑒不住解釋著,眾人也一句往孔府西面的孔廟而去。

  朱允熥卻是忽的伸手一指。

  「是往這邊走?」

  孔公鑒以及跟隨其後,躬身低著頭小心隨行預備伺候的孔府眾人,紛紛一愣。

  這皇太孫言辭跳躍,完全是出人意料。

  孔公鑒無可奈何,望著自家的西側門,恭敬點頭:「回殿下,過此門往前便可入孔廟,只是近來……」

  他正要說些近期孔廟因為張志遠那幫人胡作非為,裡頭滿是塵土,顯得頗為雜亂。

  朱允熥卻是搶過話:「孤在宮中時,常與聖賢文章往來,今日能拜竭聖人,足平一願。」

  旋即,朱允熥已經是邁步出了孔府西側門,到了外頭往孔廟而去。

  大抵是這時節為了方便孔府中人往孔廟去,孔廟東牆上開了個小門。

  推門而入,便是孔廟主殿大成殿。

  此時大成殿倒非是後來的,卻也營造精湛。五間開面,頂鋪琉璃瓦,造琉璃構件。

  烏泱泱一群人,各懷心思到了大成殿前。

  孔家的僕役已經是急急忙忙的,將大成殿五間開面盡都打開。

  頃刻間,至聖先師孔聖人牌位畫像,及儒家哲賢皆供奉於內,示於眾人眼中。

  當朝皇太孫要拜竭孔聖,雖然是臨時而來,臨時起意。但孔府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或者說是孔府的家生子們盡了全部的努力。

  只用了盞茶柱香的功夫,便大致備上了一整套的流程。

  朱允熥很認真,態度和模樣虔誠無比,跟隨著禮儀指導做完了整套流程。

  等他抬起頭,身穿儒服,大耳,厚鼻,大牙,側身而躬則素手的孔子畫像,便清晰的映在眼前。

  他長嘆了一聲,嘆息聲里包含了許多不同尋常。

  隨後,朱允熥又清哼了一聲。

  等朱允熥轉過身,孔公鑒及孔府中人便躬身低頭向後退。

  朱允熥淡淡的看了孔公鑒一眼,往前數步到了門檻前,這幫人便已經是紛紛都退出到了大成殿外。

  朱高熾望了一眼四周,用腳尖撞了下朱尚炳的腳。

  朱尚炳轉過頭,臉上露出疑惑。

  朱高熾眨眨眼示意小憨往外頭去,準備好鎮場子。

  可朱尚炳哪裡看得懂這些,一陣的擠眉弄眼。

  而這個時候。

  朱允熥已經是滿臉鐵青,臉色深沉無比,語氣冰冷道:「爾等立於孔聖前,不覺恥乎?」

  已經有過無數設想的孔公鑒,終於是反應過來。

  皇太孫就是來找茬子的。

  孔家這一遭怕是真的要遭了!

  在他身後的一眾孔府族人,也全然愣了神。

  孔公鑒在經歷了一開始的恍惚之後,也漸漸平復下來,他領著孔家的人,在大成殿前默默的跪下。

  他的臉上沒有不解,也沒有慍怒。

  孔公鑒只是平靜的抱起雙手,目光平靜的望向朱允熥:「臣等深受皇恩,闔府臥榻之處,亦是陛下所賜建造。孔家無能,衍聖公一爵,已是朝堂文官第一,卻無治國良策獻於朝堂之上。

  然臣等卻莫敢忘了先賢教化,耕讀傳家。先祖杏林之下,如今還有讀書聲。學堂里,稚童識文認字,孔家從不忘撫育後輩,幫扶相鄰,開文運昌盛。

  我等莫敢忘了先祖之言,從未忘過先祖宏願。臣等不知,皇太孫殿下今日拜竭先祖孔聖,為何會有此一問,實叫臣等愧色難堪。」

  朱允熥輕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也收斂了一些,只是平靜的反問道:「孔府累年所為,當真瞞得住所有人?亦或是,你們給自己瞞住了?」

  孔公鑒雙手攤開,俯身叩首,拍擊地面。

  在他身後的孔家族人們,則是紛紛開口道:「我等不知所犯何罪,竟叫殿下如此猜忌。」

  孔公鑒則高呼道:「臣請殿下明鑑,孔家千餘人丁,忠心大明,日夜銘記朝廷恩德,勤王忠事,若是有奸佞挑撥,還請殿下慧眼分辨,也叫天下讀書人都看一看,到底是何等奸佞,竟然……」

  「夠了。」

  朱允熥有些乏了,因為連日奔波趕路,因為厭倦了這些蠅營狗苟爾虞我詐,他低聲淡淡的說了一句,衝著大成殿外面招了招手。

  而後,朱允熥才看向被自己打斷了話的孔公鑒。

  這位幾乎是無可爭議的唯一下一任衍聖公,竟然試圖用整個天下的讀書人來作為託詞和說法。

  朱允熥冷笑了一聲,卻沒有更多的動作。

  他在的眼裡,孔公鑒還不是衍聖公,只是一個普通人,更是一個命不長壽的人罷了。

  而隨著他的招手,從孔廟的正門外,便有一連串的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穿過大成門、杏壇,一直到了大成殿外。

  是一隊錦衣衛官兵,卻是由田麥帶隊的。

  這些到來的錦衣衛官兵四人一組,搬著一口口的木箱子,到了孔公鑒等人面前。

  朱允熥挑了一個箱子,從殿內走了出來,屁股落在了上面,而後歪頭看向殿內的孔聖像,提振聲音道:「來人,關了殿門,莫要髒了聖人的眼睛。」

  官兵們立馬上前,將五開間的大成殿一扇扇大門給緊緊合上。

  這時候,朱允熥才將最前面的一口箱子踢開。

  「孔昭文,你要不要看看這些箱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朱允熥目光諷刺的盯著孔公鑒,調侃著詢問。

  自從官兵們帶著那一口口的箱子進來後,孔公鑒便已經將頭埋在了地上,強烈的預感在心中滋生著,孔家這一次恐怕要遭了。

  此刻聽到問話,孔公鑒默默抬起頭,他只能到了箱子裡是一本本帳冊簿子,於是便回道:「是冊簿。」

  朱允熥輕笑一聲:「知道都寫了什麼嗎?」

  孔公鑒跪在地上的腿抽動了兩下,他再一次俯身低下頭:「臣不知。」

  「他們說,都是孔家,是千年傳承的聖人世家,這些年所有的所作所為,甚至……」朱允熥的聲音在裝著孔聖人的大成殿外響起,期間還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哦!這裡有了,甚至還有前元時,孔家所乾的那些個蠅營狗苟見不得人的事情!」

  收到最後,朱允熥的聲音忽的怒了,手中的帳冊被重重的拍在了木箱子上。

  「大明到現在也不過才二十八年,孔家便多出了一倍有餘的田產,你們當真是好狠的心啊!」

  大成殿外,錦衣衛已經進了眾多人手,四下里寂靜無聲,角落裡原先想要溜出去通風報信的人,也已經被兩名錦衣衛放倒。

  朱高熾和朱尚炳兩人,靠在殿前陰涼處,雙手插兜,目光淡然的盯著這些孔家人。

  從他們離開洛陽城,前來山東道的時候,孔家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朱允熥又拿起了一本帳冊,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日子倒是不錯,不如孤就在孔聖面前一樣樣的,好好的,仔仔細細的,數一數你們都幹了哪些罪過!」

  「二十年的光景,大明朝的兗州府,便有半府之地成了你孔家一家的了。朝廷的稅賦何來啊!邊軍在長城外拋頭顱灑熱血,有多少人是兗州出去的,他們回來可否知道,自家的地都成你們孔家的了!」

  「家生子不記,鄉野之間有清秀出落之女,便與落紅之前收入府中調教,以為……以為風雅?」

  「這便是你們這群自詡聖人子孫的人干出來的事情!」

  朱允熥只是翻了幾下暗衛主辦核查的有關孔家所犯之事的記錄,便已經看不下去了。

  他憤怒的拍下帳冊,站起身,在殿前來回的踱著步子。

  五六口的箱子,皆是記錄了孔府這些年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當真是罄竹難書!

  孔公鑒終於是慌張了。

  他身後的孔家族人們也怕了。

  所有人都在地上蠕動著,猶如蛆蟲一樣。

  「請殿下饒命!」

  「殿下恕罪,我等知罪,還請殿下放過我等吧……」

  朱允熥沒打算放過這些人,他將面前的一口箱子踹翻在地,散落的帳冊擋住了快要爬到自己跟前的孔公鑒面前。

  而他則是冷聲道:「來人,一條條的念,念給孔府的人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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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