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燕軍南下

  九邊邊軍,在整個大明軍隊的序列之中,足可以用勇冠三軍來形容。

  九邊的戰力最是兇猛,他們能夠搏殺數倍之敵,使帝國萬里長城屹立不倒。

  親軍的裝備最是精良,大明最先進的火器裝備,最堅韌的甲冑,讓這支中央武裝力量足可碾壓諸道。

  這是帝國公認的兩股最強軍事力量。

  朝廷這些年,在九邊投入的資源足以用海量來形容,在洪武二十四年之前,更是以傾國之力著稱。

  邊軍的每一次大規模行動,所帶來的影響,都是能直接波及到整個黃河以北地區。

  即便是這些年東鎮倭國、南征交趾,朝廷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動用九邊邊軍的軍馬。

  只不過,這一切似乎都將要被打破了。

  北平都司,廣平府邯鄲城外叢台驛。

  此驛地處邯鄲,在整個北平都司都算得上是個要緊位置。從叢台驛往東南過北平都司大名府,便可入山東道東昌府。往西南越過邯鄲城,則可入河南道最北部的彰德府。

  叢台驛,屬三道官道驛路匯聚之地,控扼之處。

  而在今日,過萬帶著北境寒冽冷風的騎兵,毫無徵兆的從九邊關外南下到了叢台驛。

  萬餘騎兵足可以讓朝廷在九邊外,配合步卒,組織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北征軍事行動。

  而在今日,這萬餘騎兵卻是在北平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燕王府護衛指揮司指揮,北境新晉軍中紅人張志遠的統帥下,已然停住在了叢台驛外。

  萬餘騎兵令行禁止,前頭的隊伍勒馬停下,後面滾動著前進的軍馬便立馬響應起來,一一停下,左右營以行軍法散出叢台驛左右駐紮警戒。

  叢台驛前,原本還熱鬧濟濟的行商、行人、官宦,聞見大軍官兵到來,眨眼間便清空了大半,消失的無影無蹤。

  叢台驛的驛丞聞訊,慌忙從驛站裡帶著人急迎了過來。

  驛丞出了驛站,張目望向停在驛站外官道上的邊軍軍馬,心下不由一顫。

  這幾年朝廷一直在不斷的推行驛站改制,每年都會讓各處驛站、急遞鋪等處增添邊疆和軍中傷殘士卒。

  叢台驛地處北平都司,又是三道通關控扼所在,過往就算的上是大驛,這幾年又是愈發的擴建起來,增添諸多從北平都司邊軍里退下來的傷殘士卒,人員增多無數。

  也正是因此,叢台驛的驛丞對九邊邊軍,有著遠比常人更多的了解。

  眼前這黑壓壓一片的大軍,沉默無聲,只有無數的戰馬在噴吐著熱氣。

  僅僅只是一眼,驛丞便知曉這必然是邊軍裡頭精銳之中的精銳。

  若是放在塞外,那就是可以軍前沖陣,乃定軍陣乾坤的精銳重師。

  而今日,這些本該在塞外駐紮,伺機北征清剿元賊餘孽的邊軍卻突然出現在了叢台驛,不得不讓驛丞浮想聯翩起來。

  「驛丞,大軍似乎是要在我們叢台驛歇息的。」

  跟在驛丞身邊的驛卒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驛卒的腿有些不靈光,走動之間有些顛簸,藏在衣袖下的手掌也不時沒來由的抽動兩下。

  這名驛卒,亦是這兩年從邊軍退下來的人。

  驛丞吞咽了一口唾沫,不安的點了點頭。

  趕忙小跑步的上前,往大軍陣前趕過去。

  領著萬餘邊軍騎兵的張志遠,手握韁繩,端坐在馬背上,目光微微低下,俯瞰著眼前的叢台驛,以及正帶著人趕過來的叢台驛驛丞。

  自北平領兵南下,也有數日。

  但張志遠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當時燕王拿到太孫的請調公文時所發生的事情。

  今年北平都司北征的事情,早去年底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拍板子定了下來,一開春後北平各方就在為北征事宜籌備著。

  太孫的請調公文忽然到來,直接打亂了北平都司上下的部署。以北平都司內部將領為首的,一幫人是不願意出兵南下的。

  而以燕王府一方的人,卻無比支持燕王派兵南下河南道。尤以得到消息,聞訊而來的姚廣孝為首。

  初開始雙方的意見碰撞很大,首先的妥協和提議是北平一方調動步卒萬餘南下河南,也算是聽了如今手拿天子令的皇太孫的請調公文。

  姚廣孝等人,對此也算是勉強認同。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當燕王最後拍板子下決定的時候,竟然是直接將萬餘步卒給改成了萬餘馬軍騎兵。

  而且還是派來了北平都司旗下最精銳的馬軍營騎兵。

  這大大的出乎了北平都司上下的預料,也超過了姚廣孝的期許,更讓張志遠始料未及。

  那一日的北平城,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能看明白,燕王殿下為何會在面對著北征在即的時候,抽調出萬餘馬軍營精銳南下響應支援皇太孫的請調公文。

  而讓張志遠更加沒有想到的是。

  原本自己已經被定為洪武二十八年北征前鋒大將,卻也被燕王殿下給直接扒拉了下來,讓他帶著這萬餘馬軍騎兵南下河南。

  燕王是真的為了皇太孫的請調公文,還是因為燕世子也在河南,亦或是燕王有別的心思?

  張志遠對此沒有絲毫的頭緒,於是只能在這樣糊塗的狀態下,帶著人一路趕到了邯鄲城外的叢台驛。

  「卑下叢台驛驛丞,參見將軍。」

  叢台驛的驛丞終於是帶著人走到了張志遠馬前,彎腰拱手,客客氣氣、小心翼翼的詢問著:「不知將軍統御邊軍南下叢台驛,卑下等有何能支應大軍之處?」

  驛丞不敢詢問這麼多的九邊馬軍營騎兵南下,到底是有什麼目的。

  這已經超過了他這個小小驛丞可以涉及的範圍。

  一座驛站,不論是大驛還是小驛,這個時候只管聽從大軍的號令即可。

  張志遠依舊是手握著韁繩和馬鞭,端坐在馬背上,身子隨著戰馬的前後搖擺,微微的晃動著。

  他低頭看向馬前的驛丞,輕笑開口道:「大軍過境,驚擾叢台驛,還望驛丞見諒。我軍將在此地候命,日下將會多有叨擾。煩請驛丞能與我軍同去邯鄲城,與此地官府知會一二,好讓我軍上下不至無米可炊。」

  此次張志遠率領著軍馬南下,因為北征的事情還在推進,為了保證邊軍出塞後的供應,他們這邊所帶的軍糧就沒有多少,一路上都是需要地方官府支應。

  驛丞哪裡敢置喙。

  聽到這支軍馬還要在叢台驛這邊駐紮不知多少時日,大軍環顧左右,驛丞更是不敢有什麼拒絕之言。

  驛丞忙將開口:「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叢台驛雖然不大,卻也占了個位置好的好處,驛內進來囤了不少的糧草物資。

  將軍今日剛剛統御軍馬到來,本驛卑下現在就為大軍準備食物,以及為軍馬使用的豆料精糧。

  待大軍安頓,卑下便與人去邯鄲縣衙,稟於縣令知曉此事,由縣衙大倉供應將軍所需之用。」

  「勞煩驛丞。」

  張志遠坐在馬背上,朝著對方拱了拱手,算作是回禮。

  少而,萬餘馬軍營騎兵便在一道道號令中翻身下馬,官兵們牽馬聚集,畫地為營。借了叢台驛中囤積的木料,砍伐周遭的樹木,日落之前便將戰馬需要的圍欄做好。

  而一座座營帳也在夜幕下悄然立起,巡夜的官兵們在早早的用過伙食後,便開始在叢台驛周遭的野外開始巡哨。

  探馬在中軍和左右軍安營地之間來回的穿梭著,匯集同步各軍營的最新情況。

  邯鄲縣縣令是在傍晚的時候,得了消息火速趕來的。

  隨著邯鄲縣令一同到來的,還有縣衙大倉緊急調出的數千擔糧草。唯恐因為短缺了大軍的糧草,就會讓這幫殺人不眨眼的邊軍干出劫掠地方的事情來。

  所謂兵過如篩。

  雖然如今大明還不至於此,可雖然帝國利器的軍隊,還不是地方官府和百姓敢得罪了的。

  甚至於,謹小慎微的邯鄲縣令,未免大軍所用糧草不足,已然在出城之時,交代縣丞去聯絡邯鄲轄下士紳大戶們,隨時做好為大軍捐獻糧草的準備。

  「今日有勞貴縣,日後還會多有叨擾,若有不妥之處,還望貴縣能及時告知。」

  叢台驛外不遠處的野外,張志遠帶著一群軍中將領,將送來糧草的邯鄲縣縣令等一行人送出營門外。張志遠滿臉歉意,真誠的開口解釋著。

  邯鄲縣令連連擺手搖頭:「將軍們往日裡在塞外為國流血,如今到邯鄲縣,我等絕不會叫將軍們再餓了肚子。」

  邯鄲縣令說的很是客氣。

  張志遠抱拳拱手:「如此便有勞貴縣了,目下夜深,本將叫人護送貴縣回城。」

  說著話,張志遠便招呼了軍中的將校,要整頓隊伍護送邯鄲縣令回城。

  邯鄲縣令還在推脫,卻見大軍已經是整頓好了一支馬軍騎兵隊伍,心知推辭不掉,便只能是滿臉熱情,客氣道謝的辭別。

  待到人群夜深,荒野里傳來聲聲蟲鳴。

  營外的曠野上,方才傳來馬蹄聲,是那些護送邯鄲縣令回城的軍馬回營了,沒人會留意到隊伍回來的時候,比出去之時多了幾個人。

  待所有人都進了營地,其中便有一人動作麻利的翻身下馬,快速奔向中軍大帳過去。

  此刻,大帳內的張志遠還不曾入眠,而是孤身一人坐在自叢台驛借過來桌案前,借著一旁的燭火,挑燈夜閱軍中軍機。

  在聽到帳外傳來的軍馬回應的馬蹄聲時,張志遠便放下手中的軍機文書,抬頭注視向尚還空蕩蕩的帳門口。

  等待唐可可那魁梧的身軀,出現在張志遠的視線里時,他還是有些想不明白,為何這麼一個人會叫這個名字。

  隱姓埋名到了北平,進入張志遠麾下的唐可可,快步到了對方面前。

  從軍已有不少時日的唐可可,原本就魁梧的身軀,此時更加的充滿了一股含蓄著的爆炸力。

  兩條滿是腱子肉的手臂揮起抱在一起,拱手彎腰道:「標下參見將軍。」

  張志遠揮揮手:「坐下說話吧。」

  唐可可也不多禮,點頭坐在張志遠面前,伸手取了桌案上的茶壺茶杯,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喝完茶水之後,唐可可才開口道:「河南道那邊的變動很大,形勢也在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張志遠輕哦了一聲,沒有開口。

  這幾年,張志遠從一個小小的上直親軍羽林衛小旗官,一路走到了北平都司指揮僉事、親王府護衛指揮司指揮的位子上,更是在北平及九邊,硬生生闖出一個小殺神的名頭來。

  對他而言,河南道便是有再大的不可控和亂子,至多不過就是自己的刀下多幾顆人頭罷了。

  為王前驅,為報太孫當年之恩,自己便是復武安君之事,也未嘗不可。

  唐可可目光閃動了兩下,皺眉看向張志遠,又道:「陛下的旨意,皇太孫殿下如今權如陛下,內外諸司諸官諸事,皆可由殿下裁奪。」

  張志遠聽到這裡,臉上終於是有了些波動,是欣喜和意外的表情。

  他輕聲道:「陛下竟然如此恩寵殿下。」

  唐可可默默的翻了翻白眼,轉口道:「殿下自入開封府城,便趁夜羈押河南道有司官員,隨後出城清剿開封府下東湖莊士紳大戶。

  待陛下旨意到來,殿下封官河南道有司,推行革新之政,清查河南上下,日前已有地方數十人家被錦衣衛緝拿,河南道已生亂象。」

  張志遠心中不由一緊,沉聲道:「殿下安危如何?你……你們的人手夠不夠?本將今夜便可拔營啟程,南下河南道,護衛殿下千金之軀安危。」

  唐可可不由再次的正對著張志遠翻了翻白眼。

  在成為暗衛之人,無數的好處和便宜中,便有著一條是能調取任何暗衛有過記載之人的生平過往。

  唐可可清楚皇太孫當初對張志遠的恩遇,也清楚當時的那份恩遇,是何等之重。

  張志遠是個重視恩情的人,這一點唐可可明明白白。

  他搖搖頭:「將軍不必擔心殿下安危。於馬如今領著河南道衛所官兵一萬餘人,又有湯弼領五千六羽林右衛軍馬,一同拱衛開封府城。殿下身邊還有錦衣衛及我暗衛中人,安全足可無虞。」

  張志遠還是有些擔心,臉色緊繃著,目光幽幽的盯著五大三粗好似一座小山的唐可可。

  唐可可見此情形,當即開口道:「殿下那邊的人轉過來的話,將軍此行非是要往河南道而去。將軍目下便在此叢台驛候命便是,一旦殿下有所需,自會有消息送過來。」

  張志遠眉頭愈發的皺緊:「殿下公文請調北平軍馬,此刻我軍南下,為何殿下又不許我等進入河南道?」

  張志遠此刻還在擔心河南道的局勢,再往下會發展成什麼模樣。

  忽的,他輕咦一聲張開嘴,臉色複雜的看向坐在面前的唐可可。

  「殿下是要我等領軍南下山東?」

  唐可可喝了一口茶,搖搖頭:「殿下那邊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張志遠手指輕輕的扣響桌案,幾度看向唐可可,低聲幽幽道:「如此看來,我軍停於此處,唯一的目的便是虛張聲勢。名為控扼河南道之北,實則乃為南下山東預備。」

  唐可可還是搖著頭:「我不知道,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張志遠哼哼了兩聲,眉目之間生出幾分陣前殺氣:「殿下在河南道推行革新,清查地方,此舉恐怕不只是會引動河南一道生亂。叢台驛,東南下山東,西南下河南。

  我部不下河南,那邊是為了北控山東,隨時策應河南道之局勢,東南下山東。以配合殿下在河南道的布局,防範山東道連生動亂。若河南山東兩道皆亂,則我大明九邊之局,南北不再暢通。」

  唐可可接連不停的搖著頭:「殿下未有交代此事與我。」

  嘴裡念叨著,唐可可不讓觀望了張志遠好幾下。

  他確實是不知道太孫殿下到底會有怎樣的安排,但身為太孫布下的局中一員,唐可可隱隱有著和張志遠此刻同樣的聯想和推演。

  而他,也同樣比張志遠知道的更多。

  又譬如,他知道潼關後面,如今就有秦王府三護衛駐紮。

  也知曉,去歲還在江南各地的京軍,前一程雖然就收到了回京輪番的旨意,但最近卻走的很是慢。

  而先頭已經趕回京師的京軍,也以要輪番回原來衛所為由,再一次出京奔赴各地。

  他更知道,錦衣衛從年初開始,就已經或明或暗的翻倍擴充。

  萬餘九邊馬軍營騎兵,固然可以在中原之地策馬奔馳,發揮出所向披靡的威懾,但與此刻在河南道的明暗布置,卻只能算得上是錦上添花而已。

  張志遠這時候臉上漸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王爺這一次讓我統御一萬馬軍營騎兵南下,難道也是早已看出了殿下的籌謀?」

  「東南下山東,我九邊騎兵足可平定一切宵小。」

  張志遠說到此處,就連雙眼都開始不斷的放光,大有此刻就想接到軍令,領軍東南下山東,討平一切宵小。

  唐可可無奈的輕笑兩聲:「將軍莫急,靜候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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