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世間再無安南

  第284章 世間再無安南

  在明軍火炮不斷的轟擊下。

  大羅城的城牆即便有著兩丈半的高度,被轟塌了城門樓,轟垮了城門洞之後的城門那段城牆,終於是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整段南城牆便就此被截為兩段。

  原本的城門口,已經變成了有著一個坡度的磚石構造的地段。

  早就匯聚在城外的明軍騎兵。

  在一名面甲玄黑的將軍統領下,戰馬踏地,雷聲滾滾,如百丈巨浪砸向倒塌的城牆。

  大羅城已經破了。

  沒有絲毫拯救的可能,隨著城門倒塌,而就此奠定了大羅城守軍的失敗,明軍的萬勝。

  數千騎兵如離弦之箭,在黑甲將軍的率領下沖向城牆,衝上廢墟。

  「大軍入城之後,搜捕陳元旦,凡遇阻攔格殺勿論。」

  衝上城牆廢墟的騎兵將軍,這時候終於是掀開臉上的面甲,露出了大明秦王世子朱尚炳的面容。

  朱尚炳臉上站滿血水,望向同樣火光沖天的大羅城北面城牆。

  那邊的戰況更加激烈。

  在夜色之中,城牆內外不斷的有一個個黑點從城牆上砸落下去。

  城牆厚無數的建築,都給浸泡在火海之中。

  火星如星辰螢火,在夜空中不斷的爬升盤旋飛舞。

  御馬讓到一旁的朱尚炳,看著身後的騎兵不斷的從廢物上衝下城內,再一次高聲道:「大軍不得襲擾大羅城百姓,不得擅闖民居。直擊大羅城內各處官府衙門,王宮、倉庫。」

  將最後一道命令下達之後。

  朱尚炳咬著牙看向一側的城牆。

  「讓開!」

  一聲怒吼。

  將面前的騎兵分開一道口子。

  朱尚炳駕馭身下的戰馬便向著有一段高低差距的城牆沖了上去。

  戰馬奔馳。

  嘶鳴不斷。

  朱尚炳緊握韁繩,重重提起馬頭。

  戰馬前蹄凌空,後蹄重踩。

  月華之下。

  戰馬懸空飛度,馬背上將軍如山。

  頃刻呼吸之間,戰馬已經踏上城牆。

  馬背之上,朱尚炳也已經戰馬的顛簸,從馬背上俯衝到了城牆上。

  身後的戰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朱尚炳則是手持長刀,在地上連滾數下,才終於是止住了身形。

  不等他喘息的功夫,周圍已經是一陣守軍的嘶吼聲。

  朱尚炳蹲著身子,手中長刀不斷向著身前揮舞。

  一具具斷腿的守軍官兵便應聲倒地。

  「是世子!」

  「快過去!」

  城牆上,占據了一段城牆的明軍官兵發現了衝上城牆的朱尚炳,立馬高聲呼喊了起來。

  朱尚炳則是將面前的敵軍殺光,而後又調轉回頭,對著那些斷腿倒地還存活著的守軍官兵補刀。

  每一刀都對準了脖子抹過去。

  做完這些,離著朱尚炳最近的登上城牆的明軍官兵們,也已經是殺了過來。

  「世子,竟然是您!」

  誰能想到,秦世子竟然能御馬從倒塌的城牆廢墟上衝到城牆上來。

  朱尚炳沒空閒扯,拍著面前官兵的肩膀:「太孫呢?」

  官兵們左右看了看,然後指向前方。

  「應該是在前面。」

  「方才那邊傳來了太孫奪城斬將的聲音。」

  朱尚炳點點頭,目光狠戾,一咬牙:「隨本將殺過去!」

  …………

  「司徒!我們殺出去吧!」

  「對啊司徒,如今大羅城已經守不住了,我們殺出去吧。」

  「只要殺出去,我們就還有用。」

  「殺出去,前方南邊回到國主的身邊,驅逐奸佞黎季犛,我們安南就還有救,還有前路。」

  「司徒,現在我們再不走,就再也沒有機會光復安南了!」

  大羅城內,昔日屬於安南榮光的王宮裡,原本該有國主陳暊坐鎮的宮殿,此刻聚集著一幫當初遺留在大羅城的文武大臣們。

  宮殿之中不見有昔日王宮裡的太監和宮女。

  這些人早就被黎季犛給裹挾著帶去了南邊。

  當初塗抹包裹了金粉金皮的支撐柱,如今也布滿了刀痕。就連宮殿上方,昔日那座完全由黃金鑄成的王座,也早就被黎季犛熔煉帶走。

  而此刻,宮殿之內,遺留在大羅城的安南文武官員們,則是齊齊的圍著當中的一名滿頭白髮,鬍鬚雪白的老人。

  這老人就是在黎季犛裹挾著安南國主陳暊南逃之後,留存在大羅城內,糾結遺留百官軍民的陳朝宗室、當朝司徒陳元旦。

  陳元旦一生,皆以陳朝王族宗室身而居。

  他乃是陳朝昭明王陳光啟的後代,開始被冊封為章肅國上侯。

  當初陳裕宗駕崩,楊日禮繼位。因為其沒有陳朝宗室血統而不被宗室和朝堂接納。

  太宰恭靖往反抗,兵敗被殺。

  當時還是恭定王的陳暊外逃,和恭宣王,以及陳元旦匯合。

  當時的陳元旦,是眾多支持陳暊起兵反抗,奪回陳朝王族地位的人質疑。

  隨後,陳暊推翻了楊日禮,成為了安南陳朝的國主,陳元旦因功被封為司徒。

  人生數十年,陳元旦可謂是將一生都奉獻給了安南陳朝,奉獻給了宗室。

  此刻,已經滿頭白髮,因為明軍兵臨城下而好幾日不曾合眼入眠的陳元旦,滿臉憔憷,渾身疲倦。但他那布滿血絲的雙眼,卻是斗光精神,泛著一道道不明的精光。

  「你們都認為應當殺過出嗎?」

  陳元旦輕嘆一聲,語氣平緩的對著周圍的官員們詢問著。

  而他的目光卻是已經看向了宮殿外面,看向了外頭整座大羅城都在火海之中。

  「此時不走,等到明軍都殺進城裡,司徒您就走不了了!」

  「東城!明軍如今圍西城,攻南北城,只有東城不見有明軍動靜。」

  「司徒若是決意要走,我們可以調集軍隊,從東城殺出去。」

  「只要出了城,天地遼闊,明軍不可能追上我們所有人。」

  「只要繞過清化城去了南邊,殺掉黎季犛,我等便可繼續擁護國主,奪回大羅城!」

  圍在陳元旦身邊的官員們,已經將所有的逃跑計劃都說了出來。

  陳元旦冷笑了一聲,回首看向宮殿裡那高台上,已經空無一物的原本屬於國主之位的地方。

  而後,在眾人焦急的目光注視下,陳元旦一步步的走向高台。

  兵符都在司徒的手上,東城的守軍也盡數都是司徒的心腹。

  眾人見陳元旦不做聲,只是想著高台走去,即便心中已經是焦急如焚,卻也只好陪著他,跟在他的身後,走向高台。

  從王宮外走進王宮,再從宮殿外走進宮殿,走到國主的近前,這一條路,陳元旦走了走一輩子。

  他從自己司徒的位子上走過,繼續向著高台走去。

  第一個台階。

  第二個……

  第三個……

  直到,陳元旦站在了已經空無一物的高台最上方。

  而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元旦面朝殿門,緩緩的張開雙臂。

  他在做什麼!

  司徒是要自己做國主嗎?

  如今的大羅城局面,哪裡能容他做國主。

  眾人看著陳元旦的舉動,心中泛起了無數的猜想。

  「你們都想逃出去是吧。」

  陳元旦放下了張開的雙臂,目光平靜的俯瞰著高台下的官員們。

  百官們臉上露出了一抹尷尬。

  他們一直在用殺出大羅城來掩飾他們僅僅只是想要逃出大羅城、逃離明軍屠殺的真正目的。

  然而現在卻被陳元旦揭開了最後的遮掩。

  眾人一陣尷尬臉紅。

  但也沒有辦法為他們的想法和目的解釋。

  「現在不走真就沒有機會走了。」

  「大明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只要我們在,只要司徒在,只要城中的精銳在,安南就還有希望!」

  陳元旦揮揮手,止住了這些人下面的話。

  他沉默的看著眼前這些官員們。

  他們的官階並不高。

  當初黎季犛裹挾陳暊逃離大羅城的時候,大羅城裡的高官,從者都依附黎季犛南下,不從者也盡數被他殺了。

  現在陳元旦眼前這些官員,都是可有可無之人。

  儘管他們隸屬於安南的權貴人家。

  陳元旦長嘆一聲,覺得周身的氣力都被抽走,往日裡強撐著他站穩的精神頭也在一瞬間一掃而去。

  他緩緩的扶著雙腿,席地而坐在了高台上。

  慢慢的抬起頭,臉色蒼白的陳元旦看向眾人:「你們家中的金銀細軟都收好了嗎?子弟女眷也都躲好了嗎?」

  眾人聽聞此言,不禁面上一喜。

  司徒恐怕是被他們給說動了!

  死了算怎麼一回事。

  只有活著,只有他們還好好的或者,安南就還有希望。

  他們這些人才是安南的根本!

  都不用陳元旦督促,眾人便紛紛開口。

  「都收好了!」

  「金銀細軟和家裡人都已經送到東城那邊的軍營裡面了。」

  「只要司徒一聲令下,打開東城門,下令東城守軍護衛,我們定然是能殺出去的!」

  他們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陳元旦目光閃爍著看向眾人,他再一次的沉默了起來。

  腦袋裡,卻是想到了南邊的清化城。

  這些日子,儘管他一直坐鎮大羅城,但是各地的消息卻一直在送到自己手上。

  大羅城的百姓,原本都是被黎季犛那賊子給嚇走了的。

  大明到來之後,同為宗室,也是清化城城主的陳瓊,直接攜城投降。隨後,明軍和清化城秋毫無犯,驅使陳瓊殺光了清化城的權貴士紳,召回那些逃走的百姓。

  聽說,清化城回去的百姓,每個人都分到了房子和田地。

  更聽說,如今的清化城已經施行大明制度,建立府縣。那些回來的適齡百姓,若是沒有婚配的話,清化府的大明官員,還會為那些百姓擇偶指定婚姻。

  大明何其之幸。

  安南又何其不幸啊!

  陳元旦在心中長嘆一聲,而後才終於對著眾人開口詢問道:「我等走了,城中的百姓又當如何?」

  眾人紛紛愣住。

  他們走他們的,關那些百姓何事。

  難道還要帶上那些百姓?

  有人便當場開口,希望司徒能夠從心裡打消這個念頭。

  「司徒,城中百姓數萬,若是都帶上,我等速度必然會被拖延,如此之下,明軍想來不用多久就能追上我等。」

  「明軍自詡仁義之師,想來他們也只不過是要占了大羅城,大概不會對城中百姓痛下殺手。」

  「司徒,走吧!」

  「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陳元旦笑了笑,定定的從高台下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此時,大羅城裡已經殺聲震天。

  不用去看都能知道,明軍真的已經殺進大羅城了。

  眾人焦急如焚,火燒眉頭的等待著陳元旦的點頭同意。

  陳元旦卻是搖搖頭:「再等等!再等等……」

  說著話,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了宮殿外頭,然後慢慢的回頭看向空蕩蕩的高台。

  司徒定然是要走的!

  高台下的眾人心中篤定著,看著陳元旦的模樣,只當這位司徒是不舍大羅城,不忍此城被明軍蹂躪於執掌之間。

  只是等了良久良久,眾人一直不見陳元旦再回頭。

  於是,焦急和不安在這些人心中不斷的滋生著。

  「陳元旦!」

  「你到底走……」

  「轟!」

  「明軍殺進來了!」

  「明軍殺進王宮裡來了!」

  「明軍殺到殿外了!」

  宮殿外面,一陣兵戈聲,期間伴隨著明軍官兵火銃的響動。

  殿內,眾人臉色瞬間煞白。

  「司徒!」

  「司徒!」

  「求求您了,走吧!」

  「從後宮還能逃出去!」

  「司徒不願走,便將兵符交出來,放我們走吧……」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求陳元旦能放他們走。

  陳元旦這時候或許是休息好了,卻還是顯得有些吃力的站起身來,他沒有看跪在高台下的人們,而是看向已經傳來硝煙味殿門外。

  這位滿頭白髮的老人,臉上露出了笑容:「不走了……我們都不用走了……」

  不走了?

  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

  陳元旦忽的一聲怒吼:「來人!將此處亂臣賊子,盡數砍了!」

  應聲之下,還在發懵的眾人,便見高台後湧出來無數的官兵。

  這些都是陳元旦的親兵家將!

  還不等眾人開口求饒。

  這些親兵家將便已經是一股腦的涌了上來,如同切瓜一樣的舉起手中的刀劍,砍向此處這些人。

  宮殿內。

  揮刀聲和叫喊聲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許久許久之後,等到殿門處已經在外頭火光的映照下,出現了一員胖胖的披甲明軍將領時,殿內的殺戮才算是結束。

  那些倒在高台前血泊中,致死都無法瞑目的官員們,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陳元旦會將屠刀對向他們。

  原本在城外督戰開炮的朱高熾,在城破的那一刻才想起來朱允熥的交代。

  緊趕慢趕的終於是帶著人進了城,稍稍思考一番之後,便帶著人繼續趕往大羅城中的安南王宮。

  只是當他趕到殿門外的時候,看著殿內的屍橫遍野,也不由的愣住了。

  一名名明軍官兵則是從朱高熾的身邊,衝進了殿內。

  不等這些明軍出聲警告,那些屬於陳元旦的親兵家將,就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刀劍,排著隊整整齊齊的跪在了一旁。

  「你們終於來了。」

  高台上,陳元旦終於是低頭看了一眼血泊之中的昔日同僚們。

  然後低聲念叨著,走下高台。

  他的雙腳就踩在那些人的血水中,向著殿門處走去。

  朱高熾眉頭皺緊,眼瞼微眯,想了想,終於是退後一步,讓過路。

  等到陳元旦走出大殿之後,朱高熾便歪著頭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向著殿門前的平台走去。

  陳元旦亦步亦趨。

  兩人站在了平台邊緣,眼前是混亂的王宮。

  王宮外面,是火光沖天的大羅城。

  廝殺聲此刻仍舊此起彼伏。

  「竟然不是大明的皇太孫殿下前來,也不是那位開國公到這裡。」陳元旦看著身邊年輕的胖將軍,微笑著說道。

  朱高熾退後兩步,舉起雙臂躬身作揖,而後道:「某乃大明燕王世子朱高熾。大明皇太孫殿下正在南城牆上廝殺,大將軍也在北城牆外督戰。」

  「燕世子啊……」陳元旦長嘆了一聲:「大明的太孫盡然會親臨戰爭,大將軍督戰,親王世子入城尋敵,我安南合該滅亡,大明合該萬勝當興。」

  朱高熾皺皺鼻樑:「太孫和大將軍,都希望能見見你。我家皇爺爺,想來也希望能在應天城和你一敘。」

  陳元旦笑了起來。

  在朱高熾不解的目光中。

  這位老人竟然是伸手拍拍朱高熾的肩膀,然後笑著道:「此後世間,再無安南。我不過一介老朽,何以面見大明太孫,更莫敢前往大明應天面聖。」

  這老頭不對勁!

  朱高熾剛要開口。

  卻見陳元旦已經是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扎進了自己的心口上。

  「你大膽!」

  朱高熾憤怒的低吼了一聲,然後便伸出雙手扶住嘴角開始流出血水的陳元旦。

  可心口插著匕首的陳元旦,渾身的氣力已經徹底的消失,本就耄耋之年的他,此刻再也支撐不住,幸得朱高熾攙扶,方才能緩緩的面朝著王宮外的大羅城跪了下來。

  朱高熾快要想瘋了,也想不通這人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陳元旦卻是伸手抓住了朱高熾的手臂,嘴角帶著血水轉頭看向他:「東城軍營……大羅城官員權貴家資家小……皆在……」

  朱高熾雙目血紅,怒視著盡然自縊的陳元旦:「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陳元旦微微一笑:「只願大明能待我安南子民,與中原百姓一視同仁。

  只願大明能善待安南子民,輕徭役,輕殺戮。

  只願大明能王道於安南,不叫安南再入戰火之中。」

  老人的聲音漸漸模糊,漸漸變得細不可聞起來。

  隨後,陳元旦的腦袋軟軟的耷拉在脖子上。

  朱高熾長嘆一聲,緩緩的鬆開雙手。

  卻見陳元旦的遺骸,竟仍然是跪在地上,不曾倒下。

  朱高熾又是一聲長嘆,目光閃爍的看著陳元旦的屍骸,躬身長長一禮。

  等到他重新站起身之後,便目光鄭重的注視著陳元旦的遺骸。

  「公薨之後,世間方才再無安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