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太孫勇可奪城

  第282章 太孫勇可奪城

  六月的交趾道只有一個熱字可以形容。

  就連空氣,都被烈日灼燒的如同滾滾巨浪,在微風的推動下,以肉眼可見的模樣向著人們席捲而來,夾雜進來洶湧熱浪之中,催人發汗,狀若雨下。

  整個大羅城已經徹底變成了戰場。

  大羅城西,是由大明寧王、南征大軍前鋒營主將朱權統帥的五千兵馬,抵近大羅城十里處便安營紮寨。

  而在城北,一座坐擁三萬多明軍的偌大軍營,就以大羅城外的紅河對面,以河岸為營牆,三萬明軍在主帥開國公常升的統帥下埋鍋造飯。

  大羅城四門緊閉,終日無人能夠進出。

  兩丈半高的城牆上,有無數的官兵晝夜不歇的值守警戒,防備紅河對岸的明軍主力跨河攻城。

  為了防止被明軍趁虛而入,大羅城對城西方向的五千明軍直接採取了視若不見的態度。

  此時,整個交趾道田地里的莊稼都已經成熟。

  然而明明占據大羅城,擁有城外土地名義擁有權的大羅城,卻不敢有一人出城收割糧食。

  收不了糧。

  明軍又整戈待戰,獨坐紅河對岸。

  於是,如今作為大羅城最高軍政權力者的陳元旦,便下達了一條幾乎是任何人都想要反對的命令。

  焚城外田野,阻絕明軍補給糧草。

  幾乎所有人都想要反對,但又因為明軍在側,同樣沒人願意讓明軍吃的腸胃飽滿。

  在接連數日的點火下。

  整個大羅城外就變成了一片焦土。

  無數已經成熟的糧食,還長在田地里,就被一把火焚之。

  然而出奇的是,不論是大羅城西的朱權還是紅河對岸的常升,都沒有採取派人滅火的舉動。

  哪怕是有膽大的陳元旦部,跨過紅河,將中軍大營周圍數十里外所有的莊稼都焚毀,也不見一個明軍前出阻止。

  「陳元旦很謹慎,三十里內的田地都留了下來。」

  紅河北岸的明軍大營外,一處高地上,南征大軍的主帥和一眾將校齊聚於此。

  軍中的副將望著大營周圍三十里地內,正在被官兵們收割的莊稼,臉上帶著一抹微笑淡淡的說道。

  如今正處陣前,常升穿戴著一身的甲冑,甚至就連頭盔上都能放下來面甲。

  他回首看了一眼官兵、戰旗無數的大羅城城牆,冷哼一聲。

  「陳元旦很穩重,他想拖死我們。」

  啪!

  說著話,人群中傳來了一聲輕響。

  副將轉頭看了過去,只見一名暴露著手腕的將領,掀開的手掌上已經粘著一隻被拍碎的蚊子,殷紅的鮮血將掌心染紅,手腕處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蚊子叮咬的地方紅腫了起來。

  於是,副將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糧草並不是我們最需要擔心的問題,不論是諒山城、太原城還是宣化城,都可以為我軍供應今歲最新的糧食。唯有這裡的蚊蟲……」

  說著話,副將似乎是覺得剛剛那隻被將領拍死的蚊子,是叮咬在了自己身上,甲冑下的身體不由的扭動了一下。

  常升臉色倒是平靜的很,只是沉聲詢問道:「如今營中將士們,情況如何?」

  副將止住了腦袋裡瘋狂催生出來的被交趾道蚊蟲叮咬的瘙癢感,低聲道:「這兩日,又有近百名將士因為遭了蚊蟲,被出現了反應。目前已經被送往諒山城,交由太醫院的醫師們醫治,加以緩和。」

  交趾道的蚊蟲像是防不住的一樣。

  哪怕營中每日每時每刻都在燃燒著太醫院調配出來的驅趕蚊蟲的藥物,可那些蚊蟲卻像是刀槍不破、無孔不入一樣。

  哪怕是防備的嚴嚴實實的營帳,都能被這些小東西給鑽進去。

  常升點點頭,對目前這個數字已經算是很滿意的了。

  要知曉,他們之前從鎮南關南下,奪下諒山關之後,正式進入交趾道的範圍,雖然有太醫院的警告,但頭一晚,僅僅是一晚上的時間,就有不下千名軍中將校官兵,因為被蚊蟲叮咬而出現了各種症狀。

  渾身瘙癢算是最輕的症狀了。

  重者嘔吐不止。

  即便是廣東道抽調的南兵,也有不少人出現了這些狀況。

  若不是太醫院的人當時當著常升的面發了火,加強了軍中防治蚊蟲的要求和規定,常升覺得自己可以直接帶著人躲在諒山城,等到冬天的時候再和陳元旦開戰。

  副將見大將軍正在思考著事情,便小聲道:「其實……大羅城算不得險城,我軍……」

  這個問題是困擾在副將心中長久的疑惑,尤其是隨著大軍駐紮在大羅城外的時間越久,困擾就愈發的濃郁起來。

  常升抬頭看了副將一眼,又看向面前同樣露出不解目光的軍中將領們,默默一笑。

  他背起帶著皮布手套的雙手,轉身看向紅河對面的大羅城。

  「清化城方向的監軍部,還要幾日才能抵達大羅城下。」

  副將想了想,低聲道:「殿下已經率軍過寧化府了,最多不過後日就能抵達大羅城下。」

  常升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後日,便是我軍攻城之日。屆時命監軍部率先攻城,前鋒營主將朱權為側翼襲擾大羅城。」

  副將愣了一下,大將軍這樣的軍令,在軍陣之上是讓他有些不懂的。

  但是很快,從大明朝堂的角度上去想,他便瞬間明白了過來。

  周圍的將領們,臉上也都露出瞭然醒悟的神色,而後眾人臉色便又各不相同,有期待、有不認同,人人各懷心思。

  副將想了想,換了個稱呼,便低聲道:「待監軍部攻城之時,我部便開始渡河。至監軍部攻上城牆,我部與大羅城北發起進攻。」

  「汝軍略精進,此策並無不妥,便依爾之諫,後日攻城。」

  常升默默開口,手掌卻是向著前方大羅城的方向,虛空一抓。

  待到攤開時,一隻斷翼爆腹的蚊蟲,隨著常升手掌傾斜,慢慢的滑落在了半空中,飄蕩著墜落在了地上。

  待到常升邁出腳步,那隻蚊蟲已經被徹底的碾壓進泥土之中。

  副將往往大將軍回營的背影,又看看紅河對岸警戒森嚴,卻已然沒有了退路的大羅城,不禁哼哼了兩聲。

  然後對著此處的軍中將領們招招手,追隨在大將軍身後回營點火驅趕蚊蟲。

  ……

  「說起來,你這位二舅,待你是真的好。」

  從寧化府過境,已經進入到大羅城所在州府的南征大軍太孫部軍司馬朱高熾,身上罩著一圈細細的紗網,對驅馬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念叨著。

  自從大軍離開清化城之後,軍中所有人都是如朱高熾此刻這樣的裝束。

  衣袍外盡數都罩著一層紗網衣,手腳口鼻盡數被防護在裡面。

  朱允熥同樣不能例外,聽到朱高熾的聲音,便帶動著脖頸以上的紗網轉動過來看向朱高熾。

  「原本我並非如此想,但奈何大將軍自從到了大羅城外就按兵不動,想來想去我也只能想到是這個原因。」

  說著話,朱允熥不由無奈的苦笑著搖搖頭,很明顯對於常升這樣的做法,他能明白,但終究覺得有些沒必要。

  朱高熾瞧出朱允熥的想法,笑笑道:「如此也好。太孫部先攻,上得城牆,便是奪城首功。功勞賞賜於你確實無用,然首功之榮,卻於你多有益處。」

  朱允熥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位如今身為南征大將主帥的二舅,所思所想自己是明白的。

  其實不論要不要對大羅城形成合圍之勢,一舉全殲陳元旦部,交趾道的局面早就已經是註定了的。

  就算陳元旦死戰大羅城,手下潰散南逃,也會被擋在清化城外。若那些潰兵敗逃西邊,也有寧王朱權在。

  便是潰兵能逃出朱權的封鎖,交趾道的西邊有什麼?

  崇山峻岭的地方,那些人日子不會好過。

  可早就已經率軍抵達大羅城外的常升,卻並沒有採取第一時間攻城的策略,而是就靜靜的等待大羅城外,等待著朱允熥的前往。

  朱允熥很清楚這位二舅心中在想著什麼,也清楚他在期待著什麼。

  大明朝自洪武皇帝之後,監國皇太孫親帥大軍攻城、奪城。

  首功者,乃大明皇太孫。

  這份榮耀,便是常升要給自己的。

  一個軍功彪炳,勇可奪城的監國皇太孫,在大明不論對內還是對外,頭透露著這將不會是一位愚仁之君,且不會將軍方給打壓下去。

  而有著彪炳矚目軍功的朱允熥,在朝堂上面對群臣的時候,底氣也將會更足。

  並且,大明朝至少三代之內,軍方的地位也不會因為國家承平,就被壓下去。

  與其說這是常升想要自己拿到的榮耀,還不如說這是大明軍方想要自己去達成的事情。

  朱高熾笑笑,深深的看了朱允熥一眼,試探道:「大將軍當真也是捨得,你要拿首功,就要親自領兵攻城,乃至於登上城牆。」

  朱允熥默默道:「這是應有之意,不然不足以全。」

  朱高熾收斂神色,低聲道:「大將軍也是料定,只要他不動,你就必須要接下這件事情來。」

  說完之後,朱高熾便目光死死的盯著朱允熥,不曾挪動分毫。

  問出這句話,其實也就是朱高熾挑明了合圍大羅城,常升要朱允熥奪下首功的本質。

  他常升是在逼迫朱允熥去拿首功。

  屬於是用交趾道軍略戰局的進展,去逼朱允熥做這件事情。

  朱允熥目光沉默,輕聲道:「十七叔為何繞道西進,隨後再轉道大羅城西卻引而不發。無非也是大將軍之意,若是我部在大羅城出現危局,十七叔的前鋒營五千人馬,就會衝上來,送我們攻上大羅城城牆。」

  朱高熾張張嘴,然後默默的搖搖頭,露出一絲惋惜:「其實,倒是可惜了陳元旦這人,明知安南已經無力回天,卻還是帶著一幫軍民死守大羅城。」

  「他是在求死,在求我大明饒恕大羅城。」

  朱高熾目光一閃,看向說出此言的朱允熥:「他在求死。」

  朱允熥點點頭:「大羅城如今就是一個局,一個等著我過去破局的戲台。」

  朱高熾臉上一陣恍惚,陷入沉思之中。

  朱允熥回頭看了看小胖,笑了笑後,便轉頭看向周圍。

  陳元旦做的很徹底,從寧化府進入到大羅城範圍之後,入目之處的田野盡數化為焦土,一粒粒雪白的爆米就靜靜的躺在一層層的灰燼之中。

  朱允熥望向了看不見的大羅城方向。

  想來,當陳元旦這位安南老臣下達焚燒城外莊稼地的時候,心中是悲痛不已的吧。

  一個複雜,並不能用敵人去稱呼的敵人。

  想了很久的朱高熾,臉上也浮現了一層陰沉,低聲道:「陳元旦要用自己作伐,換取我大明對大羅城裡軍民的寬恕。」

  朱允熥點點頭:「便是如此,但也不光如此。」

  已經想清楚了的朱高熾嗯了一聲,繼續說道:「他還要替陳暊背下亡國的罪名。」

  朱允熥長嘆一聲:「陳元旦實乃陳朝忠良。」

  朱高熾附和點頭:「他不逃不降,便如大將軍一樣等著你來,好配合著大將軍完成目的。

  焚燒大羅城田地,更多是要背上毀壞糧食的罵名,讓大羅城百姓厭棄於他,好給我大明賑濟百姓的機會。

  帶著大羅城中不曾能南下的文武之臣堅守城池,死戰殉國,陳朝的底蘊也就徹底沒了,南邊的陳暊和黎季犛再也沒了暗中作亂的可能。

  好人壞人,都讓他一個人做了。」

  說到最後,朱高熾不禁一陣的唏噓不已。

  朱允熥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在想著更多的事情,想著陳元旦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

  朱高熾停頓了一下,又開口說道:「如此說來,我們攻打的那面城牆,將會是戰況最激烈,也是最希望能殺死我們大明人的對手。」

  朱允熥深吸一口氣:「陳元旦就是要將大羅城裡,所有不願歸順大明的人統統都送到我們面前。」

  這不是一般人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朱高熾目光閃爍著,臉上露出敬重:「陳元旦不該死在大羅城。」

  朱允熥不置可否:「攻城之後,讓炳哥兒不要管其他事情,只管在大羅城裡尋找到陳元旦,我要見一見這個人。」

  朱高熾點點頭:「我也想見見他。」

  ……

  「老子終於見到大羅城了!」

  兩日後,太孫部前鋒營三千將士在秦世子朱尚炳的率領下,終於是全員駕馬趕到了大羅城南十里處。

  十里地的距離,在大羅城外這樣的平原上,算不得多遠的距離。

  騎在馬背上的朱尚炳,甚至能看清城牆上聞見明軍到來,而出現混亂的守城官兵。

  熱浪固化一般的在雙方之間翻湧著。

  朱尚炳在紗網裡灌了兩口水,目光桀驁的望著大羅城,馬鞭揮舞:「去,回稟太孫,我部已到大羅城,敵軍守備城池不見異動。派人渡河,前往大將軍中軍處稟報,太孫部已經抵達大羅城南。」

  「前鋒營全部下馬,取出驅趕蚊蟲之物,於周遭四野點燃,靜候大軍帶來。」

  到了戰場上,身繫著三千麾下的朱尚炳,終於是收起了往日的跳脫,樣樣沉穩,指令有度。

  前鋒營很快就隨著朱尚炳的軍令調動了起來。

  兩隊騎兵奔向不同的方向。

  餘下所有人都下了馬,將戰馬拴在一起,然後從馬背上取下一包包由太醫院配置出來可以驅趕蚊蟲的草藥。

  一隊隊的官兵拿著草藥,開始擴散到早就已經化為灰燼的田野之中。

  不多時,站在大羅城上的陳元旦部官兵,就看到城外剛剛到來的明軍,已經點燃了一道道的濃煙。

  等到朱允熥帶著大軍趕到大羅城外十里處的時候。

  前鋒營已經準備搭建營帳了。

  審視了一番,朱允熥翻身下馬,雙腿微微張開的走到了營地的最前沿。

  望遠鏡里,大羅城的南城牆上,足足有五面將旗。

  「想來,這五個人就是陳元旦送給我們的頑固不願投降之人吧。」朱高熾手中同樣拿著一支望遠鏡,看著城牆上的情況,輕聲說著。

  朱允熥卻道:「下令全軍埋鍋造飯吧,明日日出之時,大明徵南大將軍需要踏進大羅城。」

  朱高熾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將埋鍋造飯的軍令傳達給自己麾下的傳令兵。

  而後他便轉頭看向朱允熥:「今夜攻城?」

  「大將軍等了這麼久,陳元旦也等了這麼久,既然我來了,便不要再讓他們等下去了。」

  朱高熾自從明白了此刻眼前大羅城裡那位陳元旦的心思之後,就對這場戰爭沒有了多少興致。

  此刻的朱高熾,顯得極為平靜,好似幾個時辰之後的攻城之戰,只是一樁小事而已。

  「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何陳元旦不願意投降。」

  不等朱允熥開口,朱高熾便又繼續道:「就算是因此留下意圖謀逆之人,了不起我們將陳瓊給調過來,讓他繼續在大羅城將他在清化城做的事情,再做一遍就是。」

  朱允熥看了眼朱高熾,覺得這廝其實才是最黑心的。

  然後又看看左右,忽道:「炳哥兒呢?」

  朱高熾張目看向四周,然後指向西邊:「炳哥兒帶著人去十七叔那邊了。」

  「去拿火炮?」朱允熥問了一聲。

  朱高熾點點頭:「這些東西一直都是留給大將軍的,咱們這次過來只有攻城的器械,火炮一座沒有,拉過來攻城的時候壓制城牆。」

  朱允熥點點頭,揮動著雙臂,打了一個哈氣。

  「睡覺,飯好了叫醒我。」

  「今夜誰也不能睡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