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請君赴死

  第249章 請君赴死

  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字的牌子,實在是太過於嚇人了。

  容不得衙門口的錦衣衛多想,哪怕這個時候對方要自己衝進衙門,將指揮使殺了,他也不敢有任何的質疑。

  甚至會想著,自己若是砍下一刀,回頭是不是能得個同知、鎮撫、千戶之類的大官噹噹。

  緹騎躬著身,姿態已經卑微到了能讓外人觀之發至的地步:「上差是要作甚?可否要小的去稟報指揮使前來。」

  高仰止始終低著頭,他很不願意暴露出自己是暗衛的身份,只是低聲道:「去詔獄。」

  話不多,僅只有三個字。

  這邊讓走在頭前引路的錦衣衛緹騎,已經在腦海中幻想出了一場宏大敘事的驚天陰謀。

  看來當上千戶的事情是沒有指望了。

  緹騎低著頭走在前頭。

  少頃,二人便出現在了長著一顆落光葉片的槐樹院中。

  光禿禿的槐樹枝幹,即便是在今天這等陽光明媚的天氣里,也顯得是那麼的突兀,且陰森森的讓人總是能夠聯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上去。

  正常人是不會在自家庭院裡頭栽種槐樹的,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但是大凡涉及到精怪靈異的話本上,那些人家卻總是有著幾顆落葉槐。

  這很不符合常理,但人們卻總是能在看在這個字眼的時候,主動的幫助筆者幻想出一個筆者無法描繪出來的陰森場面。

  但錦衣衛裡頭種上槐樹,高仰止卻覺得很好。

  在這裡頭,鬼遠不如人嚇人。

  望著眼前一條黑洞洞向下的台階,裡面不斷的有陣陣灰色的厭惡冒出來,人稍微靠近一些就能感覺汗毛林立,有一縷刺骨的陰冷感。

  這大概就是錦衣衛詔獄了。

  高仰止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側身候在旁邊的緹騎:「今日的事情。」

  緹騎當即左右看看,這時候衙門裡沒有多少人,立馬點頭小聲道:「小的不曾看見上差過來,詔獄裡頭昏暗,今日只有幾個眼花的老吏目在裡面伺候著犯人,上差儘管放心。」

  說著話,緹騎便小心翼翼的低著頭退出了槐樹院。

  高仰止搖搖頭,冷冷的笑著。

  事情做了,便不可能真的毫無痕跡,但明天就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會試了,即便過幾日暴露了自己今日的到來,也已經不是一樁重要的事情了。

  彎著腰低頭走進了那條幽暗的台階,高仰止覺得自己正在下到深淵地獄之中,若非有田麥送來了那塊如今又被自己放在貼心窩位置的令牌,又有太孫的那句話,他很不願意自己來到錦衣衛詔獄裡頭。

  自己是要做文華殿行走的人。

  今科會試,自己也錄了名。

  只是身為暗衛,由不得他考慮這些。

  自己也斷然不能讓解先生知曉了這件事情,雖然他是自己的先生,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如這詔獄裡的一些人和事情一樣,被隱藏在黑暗之中慢慢的腐爛掉才是最好。

  終於,高仰止適應了周圍的陰冷,也能挺直了腰板。

  不遠處,一張桌子前是幾名常年待在詔獄裡做那修理人事情的老吏目,鞠僂著腰,趴在一張爛木桌子上。

  桌子上和地上,是幾隻被隨意丟棄的酒罈子。

  今天錦衣衛已經將最後十名三個月前在書報局前鬥毆的士子,拖到衙門前的白虎街上杖責行刑了。

  此刻,高仰止的耳邊依稀能夠聽到黑暗中,傳來那些人的呻吟聲。

  按照錦衣衛前些日子給朝堂上的解釋,今天天黑之前,關在詔獄裡的千餘名士子,將會被盡數釋放出去。

  其中有很多人是要參加明天的恩科會試,錦衣衛是個遵紀守法的衙門,斷不會做出阻撓朝廷取天下才的事情。

  雖然朝中有所誹議,甚至不少人在這些日子裡不斷的上奏章,但皇帝已經三個月沒有上朝處理國事了,似乎大本堂那邊的學業遠比國事更加重要。

  凡是呈奏上去的奏章,也統統都被太孫給留中不發。

  這就讓朝廷裡頭,那些還想著解救此處千餘名士子的官員們,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被上頭。

  在軍方不支持,甚至隱隱竊喜,文官之中又無法統一聲音的前提下,那些人也就漸漸的好似是將錦衣衛衙門裡的人給忘記了。

  畢竟,如今應天城裡還有數千名是真正要在明天參與會試的天下舉子們。

  高仰止數著一側牢籠里透光的不過斗大的窗戶,從一數到了七,終於是停下了腳步。

  「唐可可。」

  聲音很小,被周圍的呻吟聲和那些蟲鼠的撕咬聲給掩蓋住,不曾擴散出去。

  高仰止則是站在牢籠前,目光平靜的注視著黑暗的牢籠。

  他顯得很是平靜,不曾有過半分的急切。

  慢慢的,牢籠之中發出一陣梭梭的摸索聲。

  一道沙啞的聲音,在深深的呼吸著詔獄裡渾濁道已經好似凝固了幾十年的空氣。

  啪。

  一雙手從黑暗之中探出,抓在了高仰止面前的牢籠柵欄上。

  隨後,就露出了唐可可那張不曾消瘦卻白了很多的臉頰。

  大概是從黑暗之中暴露在了光明里,唐可可眯著雙眼,模糊不清的左右掃視著,然後低聲問道:「是誰?」

  「高仰止。」

  高仰止應了一聲,蹲下身子。

  唐可可低聲念道著:「高仰止?」

  而後,他的雙眼就在高仰止的注視下,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

  「高仰止!」

  「竟然是你!」

  恢復了視力的唐可可,望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高仰止,滿臉驚喜的低聲呼喊著。

  「噤聲。」高仰止臉色著鄭重的低聲提醒著,在唐可可慢慢變得不解的目光下,他繼續道:「是三爺讓我來的。」

  「三爺?」

  唐可可迷茫的嘟囔著,然後雙眼迸發出一道亮光,而後死死的盯著高仰止:「你是暗衛的人!」

  高仰止點點頭,算作是對這個問題的回應。

  唐可可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有些曖昧不清,然後雙手撐在地上轉過了身,將後背靠在柵欄上。

  「明天該是會試的日子了吧?」

  高仰止點點頭:「明日是的。」

  「想必,你是暗衛的人,這一點先生也是不知曉的。所以今天伱來尋我,先生同樣不知曉。」

  高仰止遲疑了一下,最後才默默點頭:「先生不知曉。」

  唐可可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的吐出來。

  他回過頭,看了高仰止一眼:「我來猜猜,明日就是恩科會試了,三爺這一次定然是要動手。拋出來的餌有多大,釣上來的魚才能有多大。

  三爺想要一勞永逸,讓先生的學問推行到天下,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會試將會是一樁慘案。

  朝堂上不能有誹議,天下間更不能有。

  所以,三爺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藉口。」

  說到這裡,唐可可猛的轉過身,雙手緊緊的抓住了面前的兩根柵欄,目光死死的盯著高仰止。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三爺需要我去死!」

  高仰止漠然低頭,從袖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包。

  很小,方方正正的一塊,中間稍微有些鼓鼓囊囊的。

  「服下之後,身體會出現青紫斑塊,可以解釋為被私毆致死。藥效很快,不會有疼痛。」

  高仰止解釋了一句,便將藥包塞進了唐可可的指縫中。

  而後,他緩緩起身,雙手向外一揮衣袖,躬身禮敬。

  「請君赴死兮!」

  唐可可盯著被握在手上的藥包,無聲的牽動著臉頰笑了笑。

  他有些腳步不穩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眼柵欄牢籠外的高仰止,點點頭,就這樣盯著高仰止,一步一步的後退,整個人沒入進了黑暗之中。

  高仰止嘴角抽抽了幾下。

  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自己並不能看清的牢籠深處。

  「直娘賊!」

  「大明萬世永昌!」

  轟的一聲,黑暗之中的唐可可那具魁梧的身軀,重重的砸倒在了地上。

  聞聲,高仰止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從懷裡掏出一枚鑰匙。

  從詔獄最深處,將一間間牢籠打開,包括單獨關押著唐可可的那間牢籠。

  做完這些時候,高仰止迅速的走到了詔獄門口,低著頭彎著腰衝著裡面怒吼一聲。

  「放人了!」

  旋即,高仰止疾步後撤,到了槐樹院牆下,搬過來幾個木箱子和可以墊腳的物件,碼放在了一起,人便攀了上去。

  高仰止的雙手扣住了院牆,腳下一個用力,下面的墊腳物就被踢翻,人也就上來院牆,隨後幾個貓身就藏在了層層迭迭的屋檐之中,目光從黑暗裡幽幽的注視著下面的詔獄門口。

  時間在一滴滴的划過,似乎是滴落在高仰止的心口上。

  終於,詔獄裡傳來了歡呼聲,以及數不盡的腳步聲。

  「爺爺終於出來了!」

  「待明日會試登榜,老子定是要狠狠的彈劾錦衣衛!」

  「且先回去,論過近來猜題!」

  嘩的一下,已經有數名被整整關押了三個月的理學子弟,從詔獄之中沖了出來。

  然而,卻也是在此時。

  從槐樹院外,由錦衣衛北鎮撫司副千戶孫成,領著一幫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緹騎,沖了進來。

  孫成目光掃過整個槐樹院,看了一眼牆角下亂作一團的木箱子等,旋即大手一壓。

  「犯人私闖越獄,錦衣衛上下即刻拿下!」

  「敢有不從者,先斬後奏,殺無赦!」

  隨著孫成的一聲令下,隨他而來如虎狼一般的錦衣衛緹騎們,便紛紛抽出手中的繡春刀,將那些剛剛走出詔獄的數十名舉子給圍了起來。

  「我等是到時,被你們錦衣衛放出來的!」

  「我等不服!」

  「錦衣衛是要草菅人命嗎?」

  有憤怒的舉子,面對著周圍的錦衣衛,憤怒的質問著。

  孫成臉色陰沉:「錦衣衛歷來講究規矩,時辰未到,便是閻王來了,也休想帶走爾等性命。今日出獄時辰亦是未到,爾等便膽敢私闖出獄,罪同謀逆,再敢亂言,殺!」

  「殺!」

  一眾錦衣衛緹騎,殺氣騰騰。

  舉子們自然是不樂意的,只覺得這是錦衣衛在戲弄他們。

  「爾等錦衣衛,草菅人命,不顧王法,今日我等便是要出去了,爾等走狗犬牙,又當如……」

  嘭!

  錦衣衛副千戶孫成,完全不給這人說完話的機會,上前一刀鞘,便重重的抽在了此人的胸口。

  那舉子平日裡嬌貴的緊,除了前些日子挨了十棍子,哪裡還受過這等罪,立馬是吃痛的雙手抱緊胸口,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錦衣衛也開始一步步的緊逼過來。

  那些舉子士子們,眼看著錦衣衛不像是作假,當真是敢殺人的,只得是不斷憤怒的咆哮著,腳下卻是一步步的被重新逼進了詔獄之中。

  少頃,詔獄裡便傳來幾名老吏目的喊冤聲。

  隨後,又是幾道慘叫聲。

  藏身在屋檐下的高仰止,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只見孫成一臉鐵青的走在前面,出了詔獄,在他的身後是兩名錦衣衛緹騎,一前一後抬著已經閉上雙眼的唐可可出來。

  這時候,槐樹院外方才有更多的錦衣衛官員趕了過來。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是最先趕到場的。

  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詔獄前的孫成,又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唐可可的屍骸。

  蔣瓛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揮揮手,立馬就有幾名錦衣衛官員上前,去查看唐可可的情況。

  孫成則是躬身抱拳走到蔣瓛面前。

  「啟稟指揮使,今日詔獄犯人乘吏目吃酒,私闖牢獄,現已被下官盡數趕回牢獄之中。只是下官來晚,致使舉人唐可可被眾犯人私自毆打致死。下官無能,還請指揮使責罰。」

  蔣瓛臉色愈發的陰沉,盯著孫成看了好一會兒,卻就是不開口。

  這時候,那幾名前去查看情況的官員,將唐可可手臂上的衣服扒開,先是號脈,而後便是查看體表。

  隨後,便有一人到了蔣瓛面前。

  「回稟指揮使,孫副千戶所言不假。舉人唐可可已經被詔獄中的犯人毆打致死,體表有淤青和內傷痕跡。」

  蔣瓛冷哼一聲,隨後似是有些無奈的揮揮手:「將屍體送出城,尋個地方埋了。」

  隨後,他便看向孫成。

  孫成神色一凝,抱拳低頭:「下官失職,來時以晚。只得斬殺那幾名吃酒誤事的吏目。」

  蔣瓛長嘆一聲:「且罷了,看來今天本官是放不了這些舉子學子們了。殺幾個人而已,孫千戶今日攔下私闖出獄的犯人,卻是大功。」

  孫成只顧著低頭請罪。

  蔣瓛擺擺手,轉過身:「本官要坐鎮錦衣衛,你且入宮去稟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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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