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父子局

  第209章 父子局

  東宮的小書房,總是讓走進來的人,都需要去保持最大的克制可冷靜。

  滿屋子的書籍和歷年來的國事奏章,就好似是大山一樣,讓人一走進來就覺得這座山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子的貼身太監和朱允熥如今的貼身太監雨田,兩人年歲差了兩輪,並列站在了小書房門外。

  朱允熥則是跟著朱標走進了小書房。

  朱允熥推著輪椅,坐在輪椅上的朱標便舉目看向這間已經容納了他二十多年的書房。

  一切都如同他剛剛入主這座東宮時一樣,也切也如他去歲離京西巡時一樣。

  只是,最前面的國事奏章架子上,多了幾堆新加入進來的奏章副本。

  「都看過了?」

  朱標坐在輪椅上,伸手指向那幾堆新進來的奏章,回頭看向兒子。

  朱允熥點點頭:「兒子總覺得國事不論大小,總是重如萬鈞一般,不敢輕易懈怠,唯有莊嚴肅穆之處方可翻閱。」

  朱標滿意的點點頭,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砌著紙張冊本的書桌。

  想來,這些都是兒子這些日子在此地翻閱國事奏章,梳理謄寫心中腹稿時的遺留。

  他便又揮揮手,指向另一封布置在一個低矮窗戶前的茶桌。

  朱允熥笑笑,推著老爹就到了茶桌前,為老爹確定好位置後,自己就坐在了對面的位置,兩側側目便能看到窗外,那一方牆角處並不大的翠竹、冬梅、青松。

  翠竹不論時節總是碧綠如春,青松永遠屹立不倒。

  唯有冬梅,在這春日裡悄悄的歸於寂寞,默默的吸吮著身下的肥力,為下一個冬日的再次綻放做著準備。

  小書房裡每日都會有東宮的內侍宮娥進來灑掃清理,也會為小書房準備好從城外運回來的山泉水。

  一壺山泉放在火爐上慢慢的煮著。

  朱允熥已經開始為沖沏新茶,依著步驟慢條細理的預備著,從容、清淡,好似是那最出類拔萃學院士子,正在為品德學問最是高尚的先生,烹煮一杯弟子茶。

  朱標則雙手合在腹前,目光幽幽閃動著,平靜的低頭觀望著眼前的兒子不過是為了沖泡出一杯茶湯而做的一切。

  「去歲你第一次獻策社稷事,咱記得是為了老爺子的萬壽節籌措錢糧,提出來的驛站改制事吧。」

  已經清理好茶盞,取了今歲新茶的朱允熥,抬起頭看向朱標:「回父親,是此事。」

  朱標點點頭:「如今想來,卻也是妙筆,如今天下諸道已經穩步推進驛站改制,郵票寄託百姓親情,商賈方便居住與存貨。北方諸道更是安置了數千傷殘老卒,你所設想的一切,都在慢慢的發生著。」

  朱允熥有些不太願意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話,他覺得老爹之所以選擇今天突然回來,定然是已經想通或者是放下呂氏被賜死、老二被圈禁中都鳳陽的事情。

  也唯有回到東宮,才算得上是關起門來說自己事情。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朱標回來後首先是對自己身邊的人一頓情感表露,自己到了小書房,頭先說的也是國朝社稷之事。

  朱標見兒子不開口,默默一笑:「這件事情做的很不錯。說起來有件事你或許不知,河北、山西、陝西、遼東都司、北平行都司、山西行都司、襖爾都司,如今都已開始就地安置傷殘老卒入府縣衙門充任吏目。」

  朱允熥心中終於是起了一層波瀾,目光有些惶神,旋即便反應了過來,苦笑著看向朱標:「父親和爺爺都看出來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朱標仍是輕輕的點著頭:「伱既然能用傷殘老卒入驛站安置,自然就是打算好了,讓更多的傷殘老卒入天下諸道府縣衙門充任吏目。」

  朱允熥有些唏噓,低聲道:「用他們,咱家更放心一些……」

  「是啊,咱家會更放心!」朱標感嘆了一句,又斜眼瞧著面前升起的一道水汽白煙,輕咳一聲:「水開了。」

  朱允熥一抖,趕忙開始了沖泡新茶。

  而朱標則是繼續道:「地方吏目被鄉紳氏族把持,朝廷正印官若想要做事,總是要拜碼頭,惡吏手中有權,便能任意欺壓百姓。老卒退下,心中自會存著感激,即便是欺壓貪墨,也總是會比那些本地之人要好上一些。」

  貪墨是禁不絕的,和老爺子認為能殺光天底下所有貪墨之人相比,朱標一直都認為這是有關於人性的本能。

  朱允熥這會兒已經沖泡好了茶,貢品新茶不必捨棄第一泡的茶湯,碧綠之中泛著些金黃的茶湯,在潔白的茶盞內打著旋,被他送到了朱標面前。

  他也開口道:「貪墨不絕,老卒心中存了感激,能少做惡行,尺度之類倒也無妨,畢竟我家還是要用人的。只是為了避免新的地方勢力出現,兒子以為即便是吏目,也該定下年輪調換府縣任職。」

  只有讓官吏流動起來,讓他們不能在一個地方長期把持,他們就無法安穩的將根系扎入土壤之中。

  朱標點點頭:「這件事,我會與老爺子說,總是要尋個機會起個頭的。」

  說著,朱標端起茶盞,輕輕的嘬了一口,茶湯在嘴裡停留半刻,被壓縮著充盈整個口腔,隨後才緩緩下肚。

  微微張開嘴,一抹茶香飄散而出。

  朱標滿意的點著頭:「沖沏之術倒也尚可。」

  朱允熥卻有些不大滿意,這可是自己去歲抽了空特意跟在方孝孺身邊好幾日才學會的手法,竟然只得了一個尚可。

  他轉口道:「父親有意重回朝廷?」

  朱標分三口將茶盞中的茶湯喝下,再將茶盞攥在手中,雙眼默默的瞪向朱允熥。

  這讓本來還準備繼續開口,準備推卸掉自己身上擔子的話,也被堵在了嘴裡。

  朱標則是幽幽道:「君主威嚴儀態,不能有失。更不能以殘缺之身,褻瀆大殿。」

  「這想來不是父親的心裡話吧……」朱允熥忽的,亦是學著老爹的語氣,幽幽的回了一句。

  朱標無奈的苦笑著:「你啊,倒是愈發的心如明鏡。咱只是覺得,如今這般,突然能更好的看清咱大明的局面,往日裡不曾能想通的事情,這時候也能想通。有老爺子在前頭幫襯著,在朝中坐鎮,你也可以放手去做。咱要再多看看,多想想。」

  朱允熥撇撇嘴,有些幽怨道:「您這是在撂挑子,兒子最近新研究了一個可以撐著,讓您慢慢鍛鍊著腿部的東西。如今開了春,氣候也漸漸暖了起來,您慢慢的練起來便是了。」

  朱標眉頭微微一跳,將手中的茶盞送到了兒子面前,說道:「前幾日山院使來為咱診斷,說是咱這兩條腿啊,恢復的出乎他的意料。」

  朱允熥附和道:「山院使總是不會說假話的,回頭兒子就將做出來的東西送過來給您。」

  朱標點點頭,似乎是因為兒子特意又為自己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而感到很是高興。

  隨後便輕鬆的說道:「那個夏原吉是個人才,浙江道目下諸事推進,都是他在親自操辦的吧。」

  朱允熥嗯了一聲:「夏維喆在入仕之後就在戶部,於算術一道頗為精通,經濟之道頗有見解。目下浙江道先是清查田畝、清點商賈數,隨後便是推行政令。

  兒子前些日子回京前加了一條,要在浙江道設立地畝司和商戶司,分別官署浙江道田地和商賈,尤其是往後新增開墾的田地和新增的商戶,這些都是要登記造冊的,也避免了往後地方上會出現欺瞞新增的事情發生。」

  「地畝司、商戶司……」朱標皺眉沉吟著。

  朱允熥輕聲解釋著:「都掛在戶部下面,直接收戶部管轄,平日也只是行使監察登記職權,征繳賦稅的事情還是要由浙江道官府衙門處理,事後再交到兩司解送回京。」

  「浙江的事情,你覺得可行就去辦,萬事都有老爺子替你撐腰。」朱標下了一句評語。

  他是覺得,浙江道如今正在推行稅賦改革,新增兩個監察衙門,還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是對於新增賦稅來源的監察和登記,這關係到大明朝隨著人口增長,避免出現稅賦永遠一成不變的情況發生。

  茶湯已經到了第三泡。

  口味方才開始變得清淡起來。

  朱允熥飲下一杯,開始了第四泡,嘴裡則是念道著:「如今浙江道相比正在春耕栽種,桑葉也漸漸長出。有湯醴在,有他砍下的那數百顆軍中腦袋震懾,浙江的衛所不亂,則地方不會出現反彈。只要今歲夏糧入庫,秋糧豐收,桑蠶飽滿結絲。浙江道也就不會再有什麼聲音了,到時候就可以讓他們帶著這一次的經驗回朝。」

  當了一會兒聽眾的朱標,連連點頭,隨後將剛剛端起的茶杯放下,目光閃爍的看向坐在自己面洽,英氣勃發的兒子。

  「昨日在勞山皇莊,你藉機訓斥工部主事,究竟是何用意?」

  嘩啦啦啦。

  春風總是溫柔的,但卻也像極了江南小女娘的氣性,忽然就會變得躁動起來。

  隨著不再溫柔的風聲,是幾滴豆大的雨點,落在窗外的泥地上。

  而後,雨水變得越來越大。

  天空黑壓壓的滿是烏雲。

  朱允熥心神忽的一緊,在老爹戳穿自己在軍轉吏上面的想法之後,他很難再相信,老爹不會察覺出自己無故訓斥那兩個工部的倒霉蛋,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這時候,朱標也沒有讓兒子失望。

  他眼神已經曖昧的大有深意,若有若無的盯著朱允熥。

  這讓他心裡愈發的一陣發毛。

  朱標幽幽道:「你是想在科舉之上動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