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肅清運司!記住這一巴掌!
京師,乾清宮。
小皇帝正與三位朝堂真王聊天。
倒不是他吃飽了撐的,而是三位大佬聯袂前來面聖。
目的嘛,無非就是讓小皇帝下旨,勸勸中山侯湯昊,別搞得太過難看了。
「皇上,運司糜爛,確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天官馬文升慢悠悠地開口道:「王鏊曾經對此做出過評價,老臣以為很是到位。」
「今之仕,秩卑而眾欲為者有之矣,科道是也。秩高而眾不欲為者有之矣,運司是也。」
朝堂仕途,大家都想做科道言官,都不想做運司官員。
「秩高則曷為其不欲為也?財利之場,權勢蟠據,動則關格,且飛言醜語,易為污衊,積蠧宿尤非一人一日所能掃刷。」
「官雖尊,而無臨蒞之分,則令或不行,且一居是官,雖有善政,當道者不復訾省。」
原因嘛,無非就是運司官員太容易腐化墮落,早就變成了一個個腌臢之地,去了之後想要砥礪節操堅守本心,也基本上不太可能,因為運司積弊多端,牽涉多方利益,縱使你不想貪腐也會有人逼著你貪腐!
第二個原因,則是運司官員,特別是運使品秩雖高,但權力有限,縱有善政,亦難以升遷。
明初運司官員職權極重,都運使地位堪比布政使這等地方封疆大吏,但是隨著運司腐敗不堪,朝廷為了保證鹽稅收入便設鹽法道,令御史等官員監管鹽務,這些新設鹽官不斷侵奪運司之權。
甚至到了後來,鹽道御史全面介入鹽政事務並凌駕於運司之上,鹽課徵收解運、鹽務官員的考核皆由其所掌握,運司衙門「奉巡鹽御史或鹽法道臣之政令」,淪為辦理例行事務的閒散機構。
這就比較噁心人了。
背負罵名的是他們這些運司官員,而鹽場大權卻是被鹽道御史那一系掌握,誰還願意去做運司官員啊?
小皇帝聽得連連點頭,這王鏊確實說到了點子上面。
「大冢宰口中的王鏊,就是那個「天下士」王鏊吧?」
馬文升聞言一喜,咧嘴笑道:「皇上英明,正是這個王鏊,現任吏部左侍郎。」
「老臣歲數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也有些聾,吏部事務大多都是出自王鏊之手……」
老首輔劉健聽到這話,都快要被氣笑了。
馬文升這個老東西,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就因為上次他開玩笑,說要把王鏊調入內閣,結果這老東西現在就開始想方設法地在皇帝陛下給王鏊刷存在感,恨不得直接開口告訴皇帝陛下,王鏊就是他馬文升預定的下一任吏部尚書!
朱厚照可不蠢,他一向精明得很,哪裡聽不出馬文升的話外之音。
不過馬文升確實年齡太大了,八十歲的老人,這玩意兒那可都是成祥瑞了啊!
既然王鏊如此出色,而且又是天官馬文升親口舉薦,讓他做下一任吏部尚書也不是不可以。
劉健選擇出言打岔,沉聲道:「運司污濁不堪且考成畸重,運使等官內無權柄,外無官聲,又有重責在肩,其職位自然會被多數士人所厭棄。」
「所以為了應對官員不願任職運司的局面,便「順勢而為」,降低了選任標準,「貶謫」、「乙科」、「胄子」、「貲郎」得以充塞其中,其中又以「貲郎」為害最甚。」
「各地運司衙門是安置貶官的常見處所之一,如先帝爺期間,光祿寺官員因監臨失職而紛紛被貶謫,除少卿李楘外,光祿寺其他三人均被貶到運司任職,這都是有跡可循的,運司儼然已經成為了左遷之所。」
小皇帝聽到這話,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元輔,你這話的意思是……運司本就糜爛,然後朝廷又全丟些爛人進去,所以運司現在就更爛了是吧?」
額,這樣說好像也沒毛病,只是有些刺耳罷了。
小皇帝直接一句話給三位大佬干沉默了。
這「貶謫」、「乙科」、「胄子」、「貲郎」幾類官員,雖然不是什麼精英官僚,但你也不罵人家是「爛人」呀!
堂堂大明皇帝,成何體統!
指定是跟著中山侯湯昊那個武夫丘八學多了!
「陛下言重了,這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就運司官員的出身來說,非進士出身者漸多,既因進士群體的刻意迴避,更因弘治以後漸拘於資格的選任制度。」
「進士們紛紛謀求留京觀政養望以待速進,或出為地方推令以圖考選,斷不願陷入運司「膻地」,朝廷不得不被迫轉而選用舉人、監生填充職缺,此舉雖然緩解了運司缺官的問題,但更加致使運司更為人所輕。」
這大明王朝的鄙視鏈可是一直都存在的。
文人相輕,自古有之。
比如進士看不起同進士,同進士看不起舉人。
科舉出身的差異雖然並不能決定一個官員品行和能力的高下,但是足以決定了此人的仕途上限高低。
非翰林不得入內閣,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都察院總憲張敷華也沉聲道:「可問題在於,這些監生多為「年邁學荒」之人,精力、才識均已不濟,加之沒有上升的空間,很多人遂「隳墮而恬污」,而且鹽司為利藪所在,常有權貴子弟趨之若騖,運司之缺「胄子、乙科往往得之」,這就更是使得運司官員不堪入目,貪墨之徒比比皆是!」
朱厚照聽得有些煩了。
這三位大佬是怎麼個意思?
聯袂而來就是為了告訴朕這運司糜爛不是一人之錯?
「三位愛卿,你們想說什麼直說無妨。」
「既然運司因何而糜爛,你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這運司改製革新鹽政,你們也該拿出個章程來!」
「鹽政關乎到國朝一半的財政收入,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放任運司淪溺下去,不然恢復納糧開中舊制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小皇帝清晰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的述求,那就是恢復納糧開中舊制,然後對鹽政進行改革!
改革什麼?
革除運司弊政!
劉健沉默了片刻,然後皺著眉頭開了口。
「陛下所言極是,鹽課居國計之半,朝廷自然不能放任運司淪溺下去!」
「事實上,自弘治年間出現官員不願就運司之職的情況後,朝野關于振興運司的呼聲不絕於耳,先帝爺更是屢有試圖振興之舉。」
「弘治二年,先是有大臣上疏建議:「運使、同知務選年壯廉潔之士,副使、判官要除進士英俊之人。官年壯,則無日暮途窮之憂。任進士,則有砥礪名節之勸。如有不為利誘者,三五年間不次升擢」。」
「隨後,吏部尚書王恕題准:「以二甲進士選副使,三甲選判官及雜以考選前列舉人銓補,三年查有成績,會經薦舉或節年考語俱優者,副使比照知州推升各部員外郎,判官比照知縣推升各部主事」。」
王恕,赫赫有名的弘治三君子之一,推行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國策大政,是大明王朝罕見的名臣。
小皇帝聞言神情一震,立刻追問道:「這個法子倒是不錯,那可取得什麼效果了?」
話說到這兒,劉健沉默了。
天官馬文升卻是冷笑道:「王公隨後將「二甲進士萬福等、三甲進士袁翱等選除運使、運判」,他們在任上頗有作為,如萬福後來便因為「課最」而被升為南京刑部郎中,都是一時才俊,運司也因此風氣大振!」
「王公的舉措,使得「一時人各自奮,各運司稱為得人」,然而,弘治六年王公因為小人構陷被迫致仕之後,他所訂立的政策便不被施行全面推翻了!」
此話一出,朱厚照頓時勃然大怒。
「誰幹的?」
「都是些糊塗蛋嗎?」
「運司因為王恕改制風氣大好,結果卻因為黨爭而廢置!」
不得不承認,饒是劉健此刻這張老臉都有些掛不住了。
實在是馬文升這張嘴太敢說了,什麼話都敢直接說出口,而且還是在皇帝陛下的面前,絲毫不加掩飾的那種!
你這跟指責文臣縉紳黨爭禍國有什麼區別?
小皇帝聽後會怎麼想?
明明挺好的政策,卻因為黨爭而廢置,連王公都被趕出了朝堂!
小皇帝本就對文臣縉紳把持朝政極為不滿,現在一聽到這話,那不發飆才怪!
朱厚照到底還是忍住了,畢竟那都是弘治年間的事情了,而且當時執政的皇帝還是他親爹,真正的糊塗蛋也是他親爹!
「朕懶得去追究弘治年間的事情!」
「對了,王公可還健在?」
張永聞言立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放心,王公健在,如今已經是九十高壽了!」
「按照朝廷制度,陛下即位的時候,曾派遣官員送敕書慰問王公,賞賜他羊、酒,增加糧食役奴。」
九十高壽!
這可是真正的祥瑞啊!
七十古稀,古來稀少。
現在坐在面前的天官馬文升,八十高壽都走不動道了,卻還依舊頑強地堅挺在朝廷之上,執掌吏部大權。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真正的碩德老臣存在,正是因為這些碩德老臣的縫縫補補,江河日下的大明王朝才沒有徹底崩盤!
想到這兒,朱厚照突然嘆了口氣,立刻吩咐道:「再派人送敕書過去慰問王公,多帶些賞賜過去,看看王公家裡需要什麼。」
「另外,告訴王公,朕欲革除運司弊政,希望王公可以無所隱瞞地直話直說,當然王公若是對朝政有何見解,亦可以暢所欲言,朕給他這個特權,隨時可以上奏進諫!」
聽見這些優渥待遇,劉健、張敷華和馬文升都是神情動容,立刻起身跪地代替王恕謝恩。
這還是第一次,小皇帝明確地表達出了對碩德老臣的尊重和優待。
「三位愛卿快快請起。」
朱厚照笑著開了口。
「真正於國有功的碩德老臣,朕自然不會虧待,一如三位愛卿這般!」
三人聽後含笑點頭,劉健則是攙扶著馬文升起身,各自坐了回去。
「這一次,中山侯可是把伱我君臣的臉都給抽腫了!」
朱厚照故作悵然地嘆了口氣。
事實上,該死的野人抽的不是他朱厚照的臉,而是他親爹弘治皇帝的臉,抽的是那個「君聖臣賢」的弘治朝堂!
「這一巴掌,三位愛卿可得記住了!」
「既然運司改制王公曾經做成了,那我們同樣可以做成!」
「朕不希望,這六大運司鹽政根基之地,還是如同先前這般,淪為了貪墨之徒的溫床,三位愛卿聽明白了嗎?」
三位大佬哪裡聽不明白,不然他們也不配坐在這裡陪小皇帝聊天了。
總憲張敷華當即表態,沉聲道:「陛下放心,都察院這邊絕對不會再出現任何貪腐之舉,否則有一個算一個,老臣絕不會姑息!」
六大運司的權力,其實都被鹽道御史掌控,所以這鹽道御史本人是否清廉正直,將會很大程度上決定運司鹽政的興衰。
而以往那些個鹽道御史,基本上全都與運司官員沆瀣一氣,該收的銀子沒有少收分毫!
現如今都察院已經採納天官馬文升的建議,開啟了追責制度,十年內的鹽道御史和運司官員都會停職審問,發現其貪腐之舉都會立刻查辦!
天官馬文升也開了口。
「陛下放心,吏部這邊已經遴選出了一批賢才幹吏,可以隨時前往運司任職,若他們之中有人貪腐受賄,陛下可以問罪老臣!」
這句話分量極重,天官馬文升親自作保,那只能證明他對這批官員很有信心。
最後,就是內閣首輔劉健了。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開口道:「陛下,內閣會全力支持肅清運司。」
「只是即將回京述職的這些運司官員,當如何處置?畢竟人數太多,而且……」
正當這個時候,驚變突然發生。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匆匆走了進來,神情很是凝重。
「陛下,出事了。」
「中山侯調兵封了整個天津衛!」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大變,就連小皇帝都驚得頭皮發麻。
「究竟怎麼回事?那些混帳幹了什麼,把湯昊給惹急眼了?」
調兵封鎖天津衛,這是要大開殺戒啊!
君臣四人都懵了。
不是你突然發什麼狂啊?
牟斌將錦衣衛的密報遞給了小皇帝,朱厚照看後瞬間滿臉鐵青,恨得咬牙切齒。
「畜生!」
「畜生都不如!」
這密報裡面,詳細敘述了劉大山一家人的遭遇,以及長蘆都運使宗鉞父子的所作所為!
「元輔,你剛剛問什麼?那些運司官員如何處理是吧?」
朱厚照豁然扭頭盯著劉健,冷聲道:「全部徹查!」
「給朕活剮了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