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兒子和女兒是不一樣的

  詔獄。

  楊鵬正在親自主持對李東溟的審問,一番用刑之後,李東溟混身血跡斑斑,但楊鵬似乎還不滿意。

  王時走過去道:「楊公公,怎麼用刑,他都不肯承認所行之罪惡與李閣老有關。」

  顯然,楊鵬想來一把大的,那就是把案子往李東陽身上燒,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李東溟這裡撬開一個口子。

  楊鵬親自走到李東溟面前,用行刑的鞭子將李東溟的頭給撬起,冷聲道:「案犯,到現在你都不肯招認實情,看來你是真的該死。朝廷初步定的是斬監候,咱家看來也不必等了,可以直接立決。」

  李東溟聲音微不可聞,卻還是掙扎著說道:「公公,並非在下狡辯,家兄他真的不知情。」

  「你糊弄鬼呢?」楊鵬怒氣沖沖道,「你兄長不知情,光靠你坐在那,旁人就會乖乖送銀子?還是說你面子大,就靠你這張臉就能在京城吃得開?人家還不是看在你兄長的份上?」

  「也可能是……」李東溟道,「如公公所言,他們就是看在家兄的面子上,但家兄的確不知情。」

  楊鵬冷笑道:「你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光靠你兄長的名頭撐著,一次兩次還管用,若是沒有一次給他們辦事,誰會再給你送銀子?還有誰再會宴請於你?你這麼說,就是拿咱家當傻子?」

  「真不知情……」

  李東溟似乎咬定了事情與李東陽無關。

  事情真假先不論,至少在李東溟這裡也知道,要是把李東陽也給牽扯出來,那不但自己死定了,且李家以後就完了。

  楊鵬厲聲道:「再用刑。」

  王時急忙小聲提醒道:「這用刑已過兩個時辰,再這麼下去,就怕他撐不住死在這裡。」

  「這裡死的人還少了?」楊鵬不以為然,「莫說是已經定罪的,就算是查無實證的,在詔獄裡死個把人,外面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但……他畢竟是有李閣老的背景,就怕真死了,回頭不好對外交差。」王時很為難。

  雖然王時跟他父親王越一樣,喜歡巴結權貴,但在很多事情上他還是有良知的。

  至少他看不下去這種用刑拷問的手段,或者說他還是有點心軟,不適合干錦衣衛這一行。

  楊鵬恨其不爭道:「王都督,你現在馬上就是錦衣衛指揮使了,遇到這種案子,若是連一兩句實話都拷不出來,以後還怎麼指望你辦大事?咱家是在為自己嗎?這是為了以後朝堂的安寧。」

  王時趕緊低下頭,表示認錯。

  楊鵬道:「那就先休整休整,讓咱家再行思量。」

  顯然楊鵬也開始有些動搖。

  「這硬骨頭,還真是少見,不過是個書生而已,書生骨頭硬的都算是能人,咱家算是見識到了這群茅坑的石頭!」

  楊鵬氣呼呼往外去。

  王時回頭看了李東溟一眼,似乎也有些不忍,隨後才急忙跟著楊鵬出去。

  ……

  ……

  夜深人靜。

  在李東陽府上,正有人來幫忙說項,而李家人也在為李東溟的事而發愁。

  「血衣什麼的都已經送出來了,擺明是告訴咱,四老爺正在裡面受刑。」李東陽府上的人正在哭訴,「衙門裡已經派人來送了判文,說是定了斬監候,但罪行還在嚴查,或是還會再行定斷。」

  李東溟的兒子李兆運道:「伯父,可趕緊給想個轍,家父體弱,怕是受不得牢里的辛苦。」

  李東陽道:「正因為已經給你父親定罪,他們更可以肆無忌憚用刑,本來案情沒有進展之前,他們是不敢隨便拷問的。但也正因為現在案子已經走過刑部,我才不好再過問。」

  「家母……整日以淚洗面。」

  李兆運抹著眼淚。

  李東陽無奈道:「李家事,自然我不會袖手旁觀,但還需時日,你且先回。」

  「是。」

  李兆運不敢再爭論什麼,行禮之後離開李東陽府宅。

  ……

  ……

  皇宮,乾清宮。

  這天上午,朱祐樘在此召見張周,同時也見到了自己兒女的兩份考卷,是之前張周給他們出題,讓他們論述北方戰事的軍事策問。

  「秉寬,這兩份,誰是誰寫的,你知道嗎?」朱祐樘問道。

  張周道:「陛下看過便會知曉。按照之前所定的,不可讓外人知曉是何人所作,陛下可從答卷中找到些許端倪。」

  「嗯。」

  朱祐樘點了點頭,一邊看一邊又問道,「那秉寬你覺得誰的見地更好一些?」

  張周笑道:「各有所長,論述的點也不同,但總的來說,太子和公主都各有見地,在很多地方是互不相讓的。」

  朱祐樘哈哈笑道:「太子研習軍務上的事多年,天天研究輿圖,若是秀榮的見識能跟他兄長相當,這說明秀榮的才華更好。是這意思吧?」

  張周只是笑了笑,沒回答。

  隨後朱祐樘便認真查閱起兩份卷子。

  當看到第一份,他就不由皺眉。

  上面所列的,都是什麼大集團軍作戰,地圖上標註的點,什麼官山、貓兒莊、威寧海的,又是出河套,又是長驅直入的,甚至各種作戰方略都提出來,還提出十幾路大軍出擊,還有什麼中軍主力坐鎮……

  光是看這架勢,朱祐樘大概就能明白是太子朱厚照所為。

  「內容空洞,甚至近乎空談,這有什麼好的?」朱祐樘皺眉道。

  張周道:「這份在論述上,有一點沒說錯,那就是平草原不能單靠一路兵馬,需要各路兵馬出擊,而中軍一路也代表靈魂所在,其實符合未來出擊草原的總體戰略。」

  朱祐樘經過提醒,隨即想到。

  自己的夢想,不就是御駕親征草原嗎?

  如果這麼說的話,其實兒子所列的內容,跟自己所想也大差不差,畢竟他朱祐樘是要坐鎮中軍,是要成為這場戰事的主導者的。

  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主導者,也需要當定魂石。

  兒子這番大集團軍作戰的方案,不就是為自己量身定製的?

  「嗯。」

  朱祐樘點了點頭。

  隨後他打開第二份。

  字跡是一樣的,都是一個人謄錄的,所以從字面上,他也看不出這是誰寫的。

  但看到內容,他登時感受到跟兒子所列不一樣的感覺。

  「這……」

  朱祐樘只是看了一會,登時就被上面的內容所吸引。

  張周道:「在這份論述中,將草原劃分成為十幾個區域,而大明的兵馬也被分成十幾份,按照所定的,每一份都牽連草原上幾個區域。然後形成了區域的劃分,將會以大明關隘之內的城塞為基礎,進入到草原之後再包幹到自己的區域。」

  朱祐樘皺眉道:「看著有些熟悉,先前內廷議事時,他們不就提到,說是要在草原上建立行在,甚至是多修造幾座城?」

  張周道:「在這份論述中,修城是其次的,而是各路人馬輻射自己的區域,與韃靼人做周旋。不求一時將韃靼人覆滅,而是採取層層推進的方略。」

  朱祐樘道:「不妥。這麼做的話,糧草供應太難,越往草原深處走,補給的難度越大。」

  張周笑道:「所以在論述上還提到一點,那就是在草原上修建道路,通過增加人口的北遷,以達到擠壓韃靼人活動空間的目的。」

  「哦?」

  朱祐樘微微思忖,還是搖頭,「也近乎於空談。」

  張周道:「陛下,這是太子和公主應考的題目,很多東西只需要提一個大概便可,您或許是……太認真了。」

  「哦,也對。」朱祐樘苦笑道,「朕還是沒從查閱奏疏那種節奏中走出來,若如她所言,在草原上建立那麼多的據點,要是韃靼人集合優勢兵力來襲,光靠這一處處的據點,能守下來?」

  張周道:「陛下,事到如今,問題不在於戰,而在於不戰。若是韃靼人動向分明,這也算是給了我們機會。」

  「嗯。」

  朱祐樘又點頭,「可是,這麼做的話,會不會……時間長太了?」

  張周道:「這也正是臣認為兩份東西不同的地方,正如陛下您所言,前一份雖然也有很多空談,但所代表的是以雷霆萬鈞的手段,在短時間內,短則一兩個月,長則半年到一年時間,就可以平定草原。」

  「而後一份,則是徐圖而進,用數年時間,逐漸開疆拓土,將韃靼人的生存空間擠占,最後達成平定草原的目的。」

  朱祐樘笑道:「秉寬,還是你總結得好,朕看了之後,都沒想到是這樣。」

  張周繼續道:「只能說兩份見地各有所長。」

  朱祐樘道:「那不用說了,朕覺得第二份更好。」

  這就擺明是心理傾向了。

  能猜出這是我女兒的作品,當父親的能不支持的?

  至於太子那臭小子!

  哪涼快哪呆著去。

  張周道:「陛下是否要召見太子和公主,當面跟他們說明優劣?」

  「不用了。」朱祐樘很自信道,「朕覺得,有些時候是該讓太子承受一些打壓,不然他還以為自己能耐上了天。況且朕覺得,就算是有平定草原之事,也不該由他去費心,他只要安心做好學問,學會治國之事便可。」

  ……

  ……

  由朱祐樘作為最後的閱卷者,結果出來,誰都沒法去反對。

  但為了謹慎,朱祐樘還是在卷子上表明了他的意思,各自做出一些評語……當然做父親的也很雞賊,不會說是對誰的偏頗,而只就事論事。

  對於朱厚照那份,多是有關「空談」、「泛泛」之類的評價,而對於後一份,則多了幾分褒獎,表明大明需要以沉穩的方式去平草原,而無須靠取巧而勝。

  大概的意思就是。

  朱祐樘心理上跟兒子的意見相同,但到閱卷寫評語的時候,就完全是站在女兒那邊了。

  考卷是由張周親自交給兩個小的,地點就在文華殿。

  朱祐樘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卷子拿回來,看了看之後,好奇問道:「先生,這是啥意思?」

  張周道:「太子,評語還不夠明顯嗎?在論述這件事上,你略遜一籌。」

  「什麼?」朱厚照大怒道,「你咋知道這是我所寫的?你這樣做不公平!黑幕!為了幫我皇妹,這是不擇手段!我……乃是全為了能儘快平定草原,你……你是怎麼當先生的?」

  張周一臉無所謂的神色,問道:「你看過你妹妹的卷子嗎?」

  朱秀榮還挑釁一般把自己的卷子往朱厚照那一送:「喏,你要看嗎?」

  「不看!」

  朱厚照道,「一點都不公平。」

  張周搖頭道:「評語不是我所寫的,而是陛下所寫。」

  「父皇……」

  朱厚照登時有些氣餒。

  張周道:「且在開卷之前,沒人知道這到底是誰寫的,如果你連公主的卷子都沒看,你怎知你妹妹的回答,與你有何不同?你又如何斷定其中有不公的地方呢?」

  「拿過來!」

  朱厚照嘴上罵罵咧咧道,「父皇說我言之無物,我倒要看看,一個小丫頭,能說出什麼言之有物的東西!這就是你寫的?」

  朱秀榮道:「皇兄,這不是謄的嗎?我寫的,在那,你要對比一下嗎?」

  「不用了。」

  朱厚照瞪了高鳳一眼,因為幫謄的人正是高鳳。

  在這件事上,朱厚照有他「自己人」,奈何高鳳並不屬於閱卷工作組的人員,只負責用一模一樣的字跡,把兩份卷子都記錄下來。

  最初朱厚照是不屑一顧的,可當他看了一會,隨即又被上面的內容所吸引。

  「張先生,你敢說,這份東西不是你所教給她的?我怎麼覺得,以她的年歲,寫不出來呢?」朱厚照顯然也察覺到,這份卷子裡是有點東西的。

  張周道:「我給你的參考資料,你看過了嗎?」

  「當然看過了。」朱厚照道,「不但看過,而且我還……你是不是給她的,與跟我的不一樣?」

  朱秀榮在旁邊支著頭,笑眯眯道:「皇兄,你輸了是不是打算不認帳?」

  「什麼屁話?」朱厚照道,「你哪贏了?我看這上面寫的,真叫一個不知所謂,你知道草原有多大?分成十三個部分,然後再各自負責自己的區域,你知道這樣有多複雜?你知道大明軍費是多少嗎?需要供應多少糧草?屯田應該如何保證?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才叫言之無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