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臨近盛夏時節。
大明的將士從三邊各處出兵了。
唐寅一路領兵三萬八千,是各路人馬中數量最多,構成人員也最為複雜的一路人馬,除了騎兵之外,還有步兵等兵種,運送的輜重也非常多,包括各種火炮和新式的火器,加上之前秦紘在任三邊時所發明出來的各種戰車。
這路人馬,可說是大明邊軍最精銳之所在。
徐經騎在馬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正式的出征,這次跟前兩次出兵有極大的不同,讓他志得意滿,似乎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伯虎,你看這綿延的隊伍,各路人馬遙相呼應,這一門門的火炮,每個將士都能配備燧石銃,指哪打哪,看看我身上的配備,這要是真遇上韃子,那可真就是三下五除二……」
徐經驅馬到唐寅的馬旁,跟唐寅吹噓他自己的見聞。
但實際上唐寅所看到的,要比他更多。
唐寅道:「那又怎樣?西北出兵,不一向如此?」
徐經擺擺手道:「錯了,我問過西北的將士,他們說以前出兵,從來沒這麼準備充分過。你的那位前任,也就是如今為總憲的王軍門,別看他在三邊時,沒帶兵打一場像樣的戰事,但他可是個很會積累邊儲的人,經過他打理這一年時間,三邊可說是糧倉充足,為這一戰做了充分的準備。」
這就說到了王瓊的攢錢攢糧能力。
雖然皇帝對王瓊先前的表現有些不滿意,但也僅限於王瓊在戰局上未能做到突破,花馬池一戰的責任也不在王瓊。
而王瓊雖被調回京,也是升職留任,如今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可說是位列七卿。
王瓊留下的寶貴資源,成為唐寅進軍不可或缺的基礎。
唐寅道:「就算這一仗是準備充分,但沒人敢保證能取勝。莫說韃靼人未必會與我們一戰,就算是一戰,若他們集中優勢兵力,我們在草原上也未必能討得便宜。先前寧夏邊陲一戰,韃靼人也開始利用火器與我們對攻。」
「就他們那火器?呵呵,算了吧。」
徐經一臉不屑的樣子,「這不由讓我想到了朝鮮人的火器,這莫說是把這路人馬帶進朝鮮,就說隨便調個一千兩兵馬,還不隨便就把朝鮮給占了?就說女真人……遼東的資源也夠豐富的,兵馬和糧草配備,跟西北還是有極大的差距啊。」
當唐寅聽到這裡,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因為遼東一戰,他屬於鎩羽而歸,不過他自己也能體會一下徐經所說的,也的確如他所見,遼東各路人馬雖然也配備了大批的火器,但與三邊這些正規且完善,甚至到充盈的火器相比,遼東各路兵馬仍舊會顯得資源不足。
這就在於,大明在軍需配備上,一向都是先供應三邊,畢竟這裡才是大明邊務防備的重點。
「伯虎,我還有個想法,你說這大明邊軍的配備,越來越齊備,等過個一兩年,遼東的軍事配備也強了起來,火器也像西北這麼多,就算是我帶兵出征,也能打勝仗,且還是輕鬆的那種。」徐經憧憬著。
唐寅道:「你覺得朝廷會讓你一介舉人去領兵作戰嗎?」
徐經聽了之後很尷尬。
別人沒拆我的台,結果你倒先拆台起來,朋友就是這麼不給面子的?
唐寅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不中聽,他道:「若此戰,你的確能立下軍功,我也會跟朝廷上表,嘉獎你的功勳,並讓你從低做起,大明以舉人出仕,且做到高位的,也是不乏其人的。」
徐經嘆道:「本來我還指望,過幾年之後,朝廷能讓我重新參加會試,讓我考取進士。現在想來,已沒有心思去應科舉,還不如舉人出仕,好好做你的左膀右臂,將來或許真如你所言。有那位蔡國公的相助,何愁在軍中沒出路呢?」
唐寅聽徐經提到張周,心情登時又有些失落。
因為他自己也感覺出來,最近幾年的成功,看似是自己努力的結果,但也少不了張周在背後推波助瀾。
正因為張周師弟的這層身份,讓他在官場上如魚得水。
……
……
京城。
西北主動出兵,皇帝在上聽處之外,臨時成立了軍情研究所,由上聽處、兵部、戶部和特別指定的官員參加,品階不限,且都是臨時的,戰時設立而戰後解散。
也不是說只有得到皇帝或張周欣賞的人才能入內,一些新科進士,就可以觀政其中,尤其是本身觀政兵部的一些新科進士,就能進入到軍情研究所內,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歷練。
而對於朝中大臣看來,這儼然就是另外一個「翰林院」。
只是翰林院是研究學問的地方,而軍情研究所則是研究軍事的地方,也在很多人看來,以後的人要是沒進去過軍情研究所,沒在裡面有所突破,那將來想進入上聽處,就不可能。
這就有點無翰林不入閣的意思了。
而大明設立軍情研究所,似乎就是與翰林院對標的。
雖然眼下的名義,是軍情研究所只是臨時機構,但不確定這是否會跟研武堂一樣,成為將來大明軍政衙門的標配,甚至以後還會建立更為完善的體系,培養出更多的人材。
張周作為大明的兵部尚書,兼任上聽處大臣、軍情研究所顧問,同時還是翰林院侍讀學士。
他的差事太雜,也就無須專注於哪一種,而平常軍情研究所的事務,由已卸任上聽處大臣,卻仍舊掛職戶部左侍郎的陸完所負責,有關後進的提攜,也都是由他來進行。
而陸完在短時間內,就在一些新科進士,乃至一些不得志的士子中間,積累了很高的名望,很多人也把他看作是未來大明軍政的實際執行人。
之所以是執行人,因為是個人都知道,大明的軍政還是要靠張周來決策,上面還有皇帝來統籌一切。
你陸完再牛逼,也只能位列張周之後,甚至在你之上很可能還有王守仁、王瓊兩個強勁的對手,他們也未必會聽從於你。
於是乎,在張周陣營的內部,似乎因為一場權力的格局,而產生了一些明爭暗鬥,但因為張周的強勢,這種爭鬥還只是在暗地裡進行,甚至是一些不露於表面的角力。
此時的張周,日子過得仍舊很自在。
也無須每天都上朝,在朝中事務上,他能做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不錯了,平常也不是都留在京師內,偶爾還會去一趟西山,回來之後也可能在場外演炮,回到京城內之後偶爾去衙門走走,剩下的時間入宮逛逛,再就是出來看看戲,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更多的時間,他就留在實驗室內。
也不是一定在搞實驗,因為現在他所進行的都是一些比較危險的實驗,且他已經培養了一批「學生」,他已經把基礎化學都教給這群人,以這批人為基礎,已經形成了一個專門的武器研究所。
這些人分管不同的項目,由一兩個人帶隊,各自負責自己項目的研發和推進。
同時他們只對自己團隊的進度負責,若是出現一些無從進展的時候,張周或會對他們進行一些指點,再或者是砍掉項目再拼湊出個新項目。
到弘治十五年夏天,張周身邊這樣的團隊已經有二十幾個,每個團隊都已經有十幾人到幾十人不等,且還在不斷擴張,其中還有不少人會被拎出來單幹,重新組建他們自己的團隊。
也因為這些項目的推進中,會產生更多的分支項目,就一個化學物質的製造,就能分出幾百個分支,當然很多暫時是用不上的,張周也知道孰輕孰重。
眼下他研究化學,更多是為了改進武器,同時給民生帶來一些好處,再多的研究,就是為了化工的發展,更多用在了西山和濱海城。
這天他忙完一切,回到戲樓,此時戲台上所唱的戲仍舊很熱鬧,戲樓內人聲鼎沸。
而張周則沒有留在戲樓的包間內,而是到了戲樓後面剛修造好的觀景台上。
如此看戲的距離更遠,但卻能看到京師內更多的街景,因為他戲樓的昌盛,周圍開啟了很多配套項目,酒肆、茶樓林立,到了夜晚也是燈火通明,而張周眼下已經在研究水力發電和風力發電,他準備把電帶來大明的京師。
「爺,成國公府派人來送禮了。就在樓下,好像說是安邊侯的夫人。」
劉貴出現在觀景台三樓的門口。
張周道:「讓人上來吧。」
「好咧。」
劉貴下去不多時,就把朱陳氏給帶上來,她手上捧著個小木匣,而身後兩個婢女則都只是提個燈籠。
一看就知道這木匣裡面的禮物不簡單,否則朱陳氏也不會那麼不放心,需要她親自捧上來。
「什麼風把弟妹吹過來了?」張周笑道,「知節離京,也有好些日子沒聽到他的消息,你不會是來打探他的事吧?請坐。」
說著,張周招呼了一下,馬上有人給搬來了椅子。
因為這觀景台比較高,再加上周圍比較開闊,涼風陣陣,沖淡了夏日的炎熱。
朱陳氏坐下來,隨即將木匣放到桌上,道:「此乃成國公府送與蔡國公的一點心意,乃是一所宅院,以及一些配套所用,妾身並不知裡面有什麼,但想來也可以是令公爺您怡情之所。」
「好一個怡情之所,我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怡情,畢竟平時的事情太忙,不找點什麼事來休閒一下,會讓自己累到找不到北。」
張周說著,對一旁立著的劉貴擺擺手。
劉貴就這麼過去,把木匣拿起來,然後他劉貴也就立在一旁不走開。
張周道:「弟妹只是來送禮的?」
朱陳氏道:「最近西北剛傳回消息,說是成國公與安邊侯分兵而出,並未做到父子同心,且公爺您最近也未有對西北的軍務指點一二,這讓家中人很是擔心,怕……有何意外發生。」
張周笑了笑道:「是知節的祖母,成國太夫人過慮了吧?西北戰事,如今推進都很順利,大明各路人馬出擊,為的就是報復其年初的來犯,讓其感受到王朝禮儀之道,讓他們受到禮樂的教化。此番出兵可說是準備充分,若誰還需要相幫的話,那如何彰顯大明將士的威風?」
不是我不幫朱輔,而是他不應該找人幫。
否則取得成績,別人也會說他是個窩囊廢,若是再取得不了成績,更會說爛泥扶不上牆。
這點道理都不懂?
顯然是你們成國公府上下的人,對這位成國公沒信心啊。
是你們覺得他沒人相幫的話,就真的會爛在西北。
朱陳氏道:「道理是如此,妾身只是轉告府上要交待的話,平常府上的人也難以求見,是妾身曾隨侯爺來過這裡,方知曉您在這裡。」
「你是知節的髮妻,為何還稱呼他侯爺?這就見外了。」張周道,「對我,你也見外了,有事你來就好,但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見到我。就好像今天,我就很忙,難得回來想休息一下。」
正說著,張綠水和小長今已經端著水盆什麼的上來。
在後面,還跟著幾名婀娜的女子。
朱陳氏發現這一切,可能是覺得壞了張周的「好事」,當即站起身便要走。
張周道:「不著急,有點事,我也想讓你帶話回去。」
朱陳氏這才重新端坐。
張綠水等女子上來之後,也只能先立在觀景台外面的長廊上,列了一排。
張周笑道:「有關南京的軍務,陛下已有決定,南京軍務提督之事,不能久懸。所以讓魏國公先回去暫領軍職。他在浙江提督海防有兩年時間,也算是為大明立下功勞。」
朱陳氏一聽,登時蹙眉起來。
這說明,成國公府對張周的巴結,到現在為止,是失敗的。
南京軍務,又從朱輔手上,落到徐俌手裡。
等於是一次輪迴。
張周道:「讓成國公不要有什麼壓力,他立功之後,或會有更重要的差事交給他。他在疆場上的經驗不多,這恰恰成為他的優勢,璞玉嘛,總是有欠雕琢的,往往沒那麼多顧慮,反倒能成大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