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皇帝賣瓜

  弘治十五年三月初一。

  當天大臣入宮都很早,朝會在奉天殿內舉行,當天朝議有兩件大事,一件是涉及到朝廷人員變動,二則是涉及到當天會試放榜。

  當朱祐樘出現在奉天殿時,大臣眼中的皇帝顯得很陌生,此時的朱祐樘並不見生病的模樣,經過濱海城一行之後,朱祐樘顯得容光煥發,仿佛比以往還要年輕。

  朝議開始。

  朱祐樘話語聲音也非常宏亮,道:「朕出行京師之外,走了一趟回來,看到很多風土人情,心生感慨。若百姓能安居,朕心足慰。」

  在大臣聽來,這是皇帝對自己私自出行的辯解,在大臣看來,皇帝不經過朝堂的同意,就擅自出宮,甚至還離開京城,那屬於置朝廷利益於不顧的事情,不是什麼體察民情,而是胡作非為。

  不過在場大臣都不想去跟皇帝計較這個。

  他們知道,計較也是白搭,所以也沒人出來唱反調。

  隨即朱祐樘一擺手,讓司禮監掌印太監陳寬出來宣讀有關朝廷人事任免。

  「吏部尚書出缺,以禮部尚書林瀚補之;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補南京兵部尚書任,由戶部左侍郎王瓊補其空缺……」

  一連宣布了四個人員變動。

  先是林瀚升吏部尚書,再是王瓊升都察院左都御史,這兩件事基本上是先前人所知的。

  但隨後的變動,是在場很多人所沒想到的,禮部尚書是由吏部左侍郎傅瀚補位,雖然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傅瀚也沒經過廷議就直接補位,顯然超出了大臣的心理預期。

  最後一個變動,則是陸完這個戶部右侍郎,進一步為戶部左侍郎,卻並未就這職位再有更深的延展,也就是說,陸完雖升官了,但眼下看起來,好像是跟三邊總制沒什麼關聯。

  朱祐樘等陳寬公布完內容,隨即親自道:「朕先前就在說,內閣幾位閣老精力有限,要找人補位進去,以行其事。朕思來想去,是以翰林學士王鏊王卿家最為合適,先前朕已問過內閣和翰林院諸多臣工的意見,他們也表示同意。」

  王鏊要入閣,醞釀已久。

  這次皇帝提出來,在場也沒什麼人會反對,雖然王鏊不是傳統派系的中堅力量,但他好歹也是翰林學士,能力是有目共睹。

  也沒什麼拉扯,王鏊入閣的事,隨即便定下來,連王鏊自己都出列領命。

  ……

  ……

  宣布完近乎沒什麼爭議的人事安排。

  皇帝沒有馬上去進行那些有爭議的項目,他先讓禮部奏了有關會試放榜的事情。

  朱祐樘道:「會試取天下英才,如今會試已過,馬上要行殿試,殿試讀卷官的遴選也馬上要進行。時間仍定在三月十五,由朕親自出題。」

  這也是沒什麼爭議的事情。

  隨即由禮科給事中等人出面,陳述有關這次會試的進展情況,以確定一切秩序都是合規的,並未發現舞弊等現象。

  大明的科舉相對是公平的,雖然在教育資源上會有偏差,但至少考生是不問出身與名望,只要文章寫得好,能得到主考官的欣賞,就是能有高中的希望。

  到此時,朱祐樘才想起來要為西北的事定調。

  「從今年二月初,韃靼連番犯寧夏花馬池等地,地方鎮守等官以兵馬拒之,雖有成效,卻也是損兵折將,以前線聞報,韃靼以火器來襲,摒棄以往鐵騎突進的戰術,是為對國朝邊軍將士戰術的仿效,不過其並未有神威炮等有大殺傷之物,以至於得其形而不得其髓。」

  朱祐樘說到這裡,語氣中還有些得意。

  看來朕培養出來的邊軍將士,跟韃靼人打火器交鋒戰,還是不落下風。

  韃靼人就算想模仿,也模仿不來。

  劉健走出來道:「陛下,西北之戰弊端呈現,當重修寧夏八百里關隘,以強化防備,以防韃靼再次來襲。」

  朱祐樘道:「關隘是要重新修繕,但如今戰事未休,一切還都要等結果。朕臨時將總制延綏等處軍務的王瓊調回京,乃是因為他在三邊等處,並未有效做到銳意進取,卻往往失敵先機,太過於保守了。」

  在場大臣一聽。

  這還得了?

  一個喜歡打仗,且有能力打仗的王瓊,都被皇帝認為是保守守成?那要換什麼人去,才能算得上是有進取心?

  那大概只有把張周安排過去,再或是讓王守仁去,才更合適了。

  朱祐樘問道:「諸位卿家,如今西北仍不消停,朕也不能就這麼把人給撤了,而不補新的提督軍務過去,你們覺得,以誰去更為合適呢?」

  李東陽當即要出來舉薦馬中錫或者是史琳。

  這事由他出來推薦,就是為了彰顯內閣在這件事上的立場,而放棄了之前讓別人出頭,而自己在後面觀望的傳統,也是內閣要轉向前台,甚至走到抗爭第一線的徵兆。

  但還沒等李東陽走出這關鍵的第一步,就被劉健側目看一眼,李東陽隨即會意,沒有走出來。

  戰術雖定,但李東陽也是懂得審時度勢的。

  劉健這意思分明在說,皇帝這是藏著陷阱呢,他表明了王瓊被撤換,重點在於太過於保守,而你看看我們要選的兩個人,一個史琳一個馬中錫,哪個不保守?比王瓊與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現在的重點,不在於我們推薦誰,而是要看皇帝中意於誰,我們先挑這個人的毛病,然後再把我們的人推出來。

  你皇帝不是定調說要進取嗎?

  這種事,就是嘴上說說而已,王守仁很進取?還是陸完很進取?

  就算他們頭鐵,聽令之後第二天就能出兵,已經顯得很進取了,但這種模稜兩可需要定義的事情,只要我們站在反面立場就行。

  我們就說他們也不夠進取!

  能拿我們怎麼著?

  半晌,在場都沒人出來吱聲,本來也都在等李東陽出來給奠定基調,李東陽不出來,很多人也在猜,這場面是有什麼不對嗎?

  陳寬走出來,高聲問道:「諸位臣僚,陛下是問,有誰適合接替王軍門去總制三邊軍務,要做到能擊退韃靼人,還能穩定軍心,還能震懾宵小,令韃靼人不敢來犯呢?」

  此條件一出,在場的人瞬間明白為什麼李東陽不出來說話了。

  這條件這麼苛刻,先提誰,那就是把誰往火坑裡推。

  這麼有用的人,天下之間舍那張秉寬還有誰?退一步說,就算是張秉寬去了,韃靼人真就不敢來了?誰給大明的勇氣,敢在朝堂上說出這種話?

  朱祐樘看還是沒人說話,微微皺眉道:「諸位卿家,就真沒有更好人選了嗎?」

  在場的人仍舊不做聲。

  先說先錯,不說那就一定是沒錯。

  「先說說看,朕也想聽聽諸位的意見。朕這裡也有點意見,想與你們參詳一番。」朱祐樘突然來這麼一句。

  在場的人突然神經緊繃起來。

  原來皇帝不是沒主意,而是已有人選,只是先前似乎完全沒泄露。

  就連陳寬也沒想到,皇帝居然是打了一個馬虎眼,明明是有人選,先前就是在他面前不提,這說明……皇帝對他的信任也不夠。

  李東陽這才走出來道:「陛下,以如今西北的局勢,非要有實戰經驗的統帥方可禦敵,且還要在朝有治朝的經驗,以臣所見,若以兵部尚書提領西北軍務,或是最佳之選。」

  我誰都不舉薦,直接舉薦張秉寬,看陛下你怎麼接。

  在場的人也都很好奇。

  內閣這是跟張周之間達成妥協了?或者說他們暗地裡有什麼密謀,以至於內閣都要替張周說話,甚至還行舉薦之事?

  朱祐樘道:「秉寬能力雖強,但以他去了三邊,那遼東和宣大等處的軍務該怎辦?每次有事,還要將消息傳到三邊,再讓他發回意見嗎?兵部尚書於此時坐鎮於京師,哪都別去了。」

  李東陽道:「可是陛下,先前兵部尚書盤桓於濱海之城,遲遲未歸,朝中軍務大事也未有何滯緩,為何不讓他往三邊呢?兵部尚書既能提前洞悉韃靼從花馬池犯境,且還布置重兵,若以他提領三邊軍務,定可事事料敵於先,掌握先手,必定能無往不利。」

  朱祐樘瞬間感覺到李東陽濃濃的惡意。

  這是在順著他的意思說話嗎?

  簡直就是在給他找麻煩,都告訴你秉寬不合適,你還非要舉薦他,誠心跟朕找過不去是吧?

  「秉寬不適合,下一個人選。」朱祐樘冷著臉道。

  李東陽再道:「除此之外,臣認為應當從有西北治軍經驗的文臣,且德高望重者前往,以此來穩定軍心。」

  朱祐樘道:「有經驗最為重要,其次就是要有進取之心。要給韃靼人足夠的震懾,讓韃靼人知道,他是不懼一戰的。」

  在場的大臣越聽,這個人越像是王守仁,皇帝就差報王守仁的名字了。

  但突然畫風一變,皇帝直接開口問道,「諸位卿家,你們認為如今的薊遼總制唐寅,是否適合此差事呢?」

  一言出,在場的人瞬間啞火。

  連李東陽都好像是被晃了一下,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出來反對,或者是繼續抗爭的打算,誰知皇帝這也是不按套路出牌。

  很多人也在豎著耳朵聽。

  誰?

  唐寅?

  唐寅是哪根蔥?

  他憑什麼當三邊總制?

  他是張秉寬的同門師弟?就他?

  就算他是張秉寬的師傅,也要靠邊站,再說了,這西北統帥的安排,還能按照誰誰誰的同門來布置?

  這是要把大明的邊關軍務當兒戲嗎?

  劉健似乎感覺到了皇帝的惡意,他走出來道:「陛下,唐寅並不合適。」

  「哦。」朱祐樘道,「劉閣老,你是否以為,朕與你言笑,其實朕另有人選,只是推薦個不太適合的,先探探你們的口風?」

  劉健並不這麼認為,但在場其實很多人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怎麼看,唐寅都不是良選,皇帝也可能只是先說著玩,或者是讓此人先當個目標靶子,再讓後續的人選出來跟他在某些方面做比較。

  「你不回答,也是對的,朕怎能兒戲呢?這唐寅,雖沒有在朝當侍郎或是尚書的經驗,但他先前以工部右侍郎提督易州山廠,也算是有了間接的經驗,提督易州山廠,怎麼說也是實缺,而不是掛職。」

  乍一聽,這合情合理。

  雖然不是正職的工部右侍郎,但也不能說這個工部右侍郎只是兼職,畢竟提督易州山廠,以前還是掛工部尚書頭銜呢。

  這是幹過實事的,也就是說,當過侍郎這一條,他是符合的。

  「至於行軍經驗,唐卿家他幾次治軍於遼東,每次都是在第一線,且孤膽深入,從來不懼後路,是乃謀略加身,且有勇有謀。」朱祐樘繼續誇讚唐寅。

  這聽著……就讓人覺得彆扭了。

  唐寅被困多壁城的事,朝上很多人都知曉,那是唐寅當了孤膽英雄嗎?

  他那是迫不得已,再說,他帶的也不是大明的兵馬啊!

  每次他帶的,都是朝鮮兵馬,倒是這貨,喜歡在朝鮮境內搞事情。

  朱祐樘又道:「他幾次出使藩國,都能堅持立場,且立下功勞,彰顯了國朝的王化之道,撫慰番民。」

  這話倒是沒錯,這傢伙喜歡帶人搗亂,居然還把朝鮮國王給推翻了,說他有膽量,那的確也沒毛病。

  「朕思來想去,若是以老成持重之人,前去三邊治軍,難免會出現瞻前顧後的情況,反倒是唐寅,從當官開始,就基本上都在邊關或是藩國內,並未沾染朝中儒官的習氣,也不會被這些事所掣肘。」

  這話就讓很多人聽了不滿。

  咋意思?

  我們就是儒官習氣,意思是我們就不適合當三邊總制?

  他唐寅因為沒在朝中當過部堂官,就比較適合?意思是我們這群人的習氣都是拖累唄?

  朱祐樘道:「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做過一任的薊遼總制,薊州和遼東的軍務,他也能駕輕就熟。」

  李東陽終於忍不住出來反駁道:「陛下,如今遼東戰事情況未明,只怕此人還不能調回,且他……從政經驗尚淺,初出茅廬並非優勢,反倒容易壞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