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即將恢復,有關誰來當三邊總制的事,在朝廷內部已經開始討論,至少在實權階層,他們是能看出,這是目前朝堂爭鋒的重點。
內閣值房。
李東陽從外回來,此時只有劉健一人在,馬上要有人入閣,而程敏政對於內閣的事務又不太熱衷,加上翰林院的事多且戰時上聽處需要更多的人留守,程敏政每天基本上只會在內閣停留不到一個時辰。
李東陽給劉健帶來的是外間的消息。
「王德華調回京為左都御史的事,基本上已不用商議,事基本上就定了。」
王瓊的回朝,意味著左都御史戴珊的職位要讓出來,至於是讓他直接致仕,還是讓他去南京當個尚書什麼的,顯然一時也不是他們所能商定的。
李東陽道:「王德華若是調回,這三邊軍務防備之事,就要有人來擔當,畢竟如今寧夏的戰事尚未結束,雖說陣前換帥是大忌,可王德華在此戰中也並沒有露臉,他回調京師也在情理之中。」
劉健道:「最好是讓他調往南京。」
顯然劉健不想讓王瓊回朝當這個都察院左都御史,這意味著朝堂上又要少一個衙門為他們所控制,不管怎麼說戴珊還在他們的掌控之下,可要是換了王瓊,難保不是第二個陸完。
雖然到現在,王瓊也不像陸完那樣,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陸完才是他們眼中反面典型。
李東陽嘆息道:「誰來接替,目前總是要給出個方向,以便在明日朝堂上,先有人做推舉,然後做探討。這個人若非我們所推薦出來的,那就只能是張秉寬一言而定之,還是要小心應對。」
劉健道:「你覺得何人合適?」
李東陽嘆道:「目前來說,滿打滿算,只有兩人適合,但似乎又都非最好的人選。」
劉健想了想,也點頭。
其實從內閣的角度來說,想選靠向他們的人來當三邊總制,且還要在資歷和名望上比較合適,能選出來的人的確是屈指可數了。
「但要是加上劉時雍的話,那就是三個人。」李東陽又補充一句。
這是說的現任宣府巡撫劉大夏。
劉健道:「劉時雍並無在朝為六部侍郎的經驗,從資歷上也略遜一籌,即便掛職於戶部,但以目前看來,想讓他直接升三邊總制,除非是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再或是他能在近日於宣府立下奇功。」
李東陽道:「我聽說一個消息,也不知是否屬實,陛下似乎暗中派兵馬出擊草原,這一路兵馬或就出自於宣府。」
「可有此事?」劉健也覺得好奇。
大明出兵,就算再機密,內閣其實也能得到準確消息,而像現在需要靠捕風捉影來聽小道消息,是在張周於朝中崛起之後。
李東陽無奈道:「自從張秉寬執掌兵部之後,出兵之事多不經歷朝堂商議,愈發剛愎自用,如何出兵也出自於內廷的口述和商討,實在於法不合。」
劉健道:「幾時的事?」
李東陽搖頭,道:「事尚未確定,也不好說,估計是在寧夏花馬池之戰陷入僵持時,陛下或是想以奇兵來破僵局,誰知王伯安千里調兵於草原,解了花馬池之圍,那宣府出兵之事或就只是流於紙面,或做不得准。」
劉健微微頷首,似同意這說法,道:「先前需要宣府出兵,如今或就只待出結果,韃靼人現在從何處撤走,以及寧夏本地的守軍是否能攔下來,或是攔多少,那才是關鍵。賓之,你說說你對候選二人的看法。」
這就提到了內閣,或者說是傳統文臣對於三邊總制的推選情況。
李東陽道:「戴珊和史琳,此二人也算是各有治軍經驗,但戴珊之經驗多在內陸而非邊關,惟獨史琳在成化時於軍中便多有建樹,奈何近幾年他的官職也一直不進不退。」
此時的史琳,是工部左侍郎。
大明三邊總制,一般是會讓德高望重的老臣來擔當,諸如先前的王越或是秦紘。
但也會出現像王瓊這樣新貴擔當的情況,不過顯然李東陽還是中意於史琳這樣老成持重的,且在朝有當過侍郎經驗的傳統文臣,雖然史琳也算不上太老,且最近也沒有出任西北督撫的經歷,卻也算是文臣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劉健問道:「若是這麼推出去,能應選的機會有多大?」
李東陽道:「那還要看張秉寬想讓誰頂上,目前看來,最為合適的也是二人,一個是王伯安,另外一個……就是……唉!」
說到陸完這邊,李東陽連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顯然陸完傷內閣太深,最近內閣跟上聽處爭鋒日盛,陸完主持了參劾罷黜謝遷的事情,且為始作俑者,這也算是把內閣徹底得罪了。
劉健道:「我們最不想讓誰來頂替王德華,那或就是誰,以王伯安在大同經營日久,未必需要撤換他,且他太過於年輕氣盛,張秉寬入朝尚且不過三年,而王伯安也不過如此,如何能讓兩個初出茅廬之人,位居高位呢?」
瞧不起張周,想打壓張周,劉健覺得沒辦法。
可要是去打壓一下王守仁,或還是有機會的。
怎麼說王守仁也算是官宦之後,且王守仁是有「軟肋」的,那就是他那個爹,雖然現在看起來,老王家對王華的仕途也並不怎麼關心,畢竟王華如今在翰林院中,也屬於被排擠那位。
「那就是要防陸全卿,此人有個優勢,那就是在軍中威望不小,單純論治軍的成績,史琳未必能勝他。能比的,或也就是資歷了。」李東陽說到這裡,便有些無奈。
讓史琳去跟王守仁比,有些條件還比較容易說出口。
那就是王守仁太年輕了,等他歷練幾年,再頂上也不遲,反正年輕人嘛,需要鍛鍊的地方很多,著什麼急?
可要是換了陸完,畫風就不一樣了。
陸完也算是個老油條,怎麼說入朝也十六年了,遼東有過戰功,且還有過正職侍郎的履職經驗,比王守仁勝在穩重,這就等於是傳統文臣最在意的點,被陸完給拿捏了。
文臣最喜歡講資歷什麼的,史琳跟陸完比,優勢並不大,或者說是根本就沒優勢。
劉健道:「你覺得,張秉寬會屬意於陸全卿嗎?」
這問題,讓李東陽短暫失神,他在斟酌後,搖搖頭道:「不能確定。」
劉健站起身道:「這兩年,陸全卿可說是風頭正勁,先從遼東巡撫調回京,升了戶部右侍郎,做事的精力卻近乎都放在了上聽處,戶部的事務卻做得平素,無什麼亮點。卻是在人際上,鬧的人人喊打,這般人與張秉寬相處,真能做到融洽?或者說,你覺得,張秉寬會容得下這種人?」
李東陽道:「若不是陸全卿,還有誰,更為合適呢?」
我們現在能推出來的,思來想去只有工部左侍郎史琳一個。
現在不是等著對手來出牌,而是讓我們自己去選,看對面哪個是軟柿子,最好對面就出了這張牌,我們才有勝算。
可問題是,既然我們都知道對面是軟柿子,那對面就不知道?還會出個軟柿子給我們捏?
劉健道:「為什麼不能是偏關巡撫馬中錫呢?」
「他?」
李東陽皺眉。
顯然老馬同學,從開始就被他忽略了,無論是自己這一邊推舉,再或是張周那邊的人選,他都沒考慮過馬中錫。
「你認為他不妥?」劉健問道。
李東陽嘆道:「此人性格太軸,說話辦事過於秉直,開罪的人不少,且他在西北的聲望並不算高,先前朝廷是有調他回京為六部侍郎的打算,但後來他自行請辭回鄉,也是去年才重新被起用,要說他升三邊總制,或是會引起不小的爭議。」
劉健道:「我不是說要推舉他出來,而是讓張秉寬推舉此人呢?」
「如此可行嗎?」
李東陽其實也很無語了。
雖然我們也是在分析對面的情況,但就這麼讓張周推舉一個不太可能上位的人出來,且這個人跟張周關係還不是很密切,那就有點扯淡了。
我們能決定張周派系的動向?
劉健道:「論行軍治軍的能力,史琳或有不如,陸全卿或有說法。但要是論資歷和名望,有幾人能超過馬中錫的?」
李東陽被一點撥,好似是突然明白,道:「若是兩人出來應選,那陸全卿和史琳或是各有優勢,但若是連馬中錫也推出來的話,三人應選,那三人的優勢則更不明顯,而陸全卿將會有兩項被壓下來,那他被選上的機會更小。」
劉健點頭道:「我就是此意。」
兩個人選,怕史琳會輸,再加上個必然會輸的馬中錫當人選,三人應選,反倒是會突顯出史琳的優勢。
而史琳最大的優勢,必然是他老成持重,深得朝中傳統文臣的支持,主要還是內閣力挺他,再加上史琳如今已是左侍郎,比即將為左侍郎的陸完要有先天優勢,如此可算是把陸完給壓下去。
劉健道:「甚至可於朝上提請,以馬中錫任寧夏巡撫,如今寧夏地方上軍務繁雜,馬中錫怎麼說也適合統調複雜的境況,以他的資歷,甚至能打理好花馬池的軍務,不至於讓劉瑾和馬儀等人胡作非為。」
「哈哈,此為上策。」
李東陽笑著點頭。
誰說我們把馬中錫推出來,只是讓他當炮灰的?
我們還可以讓他調去寧夏,而花馬池不是在寧夏防區內嗎?
以馬中錫那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性格,想當初參劾馬儀,馬儀在他面前就跟孫子一樣,而後來馬中錫被起用為偏關巡撫,剛到任就去參劾當時在偏關領兵的張懋……
總歸馬中錫就是去寧夏給找麻煩的。
配合上史琳,或許很快就能把三邊的「宵小」給壓制住,如此一來傳統文臣就可以在西北扳回一城。
李東陽道:「那陸全卿呢?若他留在京,只怕還會影響到上聽處的行事。」
劉健道:「我還怕他不影響,如今張秉寬在朝,陛下必以張秉寬主持上聽處事宜,若是陸全卿留在京,必定會跟張秉寬產生矛盾和衝突,以此讓他們窩裡鬥,不更好嗎?」
李東陽問道:「可始終他升了戶部左侍郎……」
以李東陽的意思,升個戶部左侍郎,最好是外調,而不是留在京師現眼。
劉健道:「以他為地方巡撫並不合事宜,再或者調他去偏關為巡撫,倒是也行,都不如他留在京師。就怕陛下想要拿回戶部的錢糧調度之權,這次我們在朝上主要所爭的,也是戶部。」
「這……也不簡單。」
李東陽不由嘆息。
想到佀鍾這兩年的成績一般,甚至皇帝都在打一些沒經過戶部調撥錢糧的戰事,戶部在大明軍政體系下顯得可有可無,這就讓戶部的存在很尷尬。
戶部除了維持基本的朝廷用度之外,好像已不是那麼重要,西北錢糧物資基本都是來自於張周的徵調。
就算是如此,戶部結餘多了,但朝廷還是年年錢糧不夠用,一直在哭窮。
這就導致了,皇帝對戶部很不滿意,想要對戶部進行改革。
劉健道:「若是張秉寬執掌戶部,你覺得他會從哪些方面入手,來增加錢糧收入?」
李東陽搖頭道:「不知。」
劉健冷聲道:「那座港口的新城,我派人去查過,如今在用海運來調撥錢糧,卻忽略了海疆一直都不穩,而大明禁海之事不能因此而有所鬆懈。若張張秉寬執意要改變大明祖制,那朝中必定有諸多的宗親之人會反對他。到時也有方向來針對於他。」
李東陽道:「海禁……或是不關乎到具體一地。若張秉寬只利用浙江和永平府那一座城……」
「不會的。」
劉健道,「以他的性格,做事不會太過於低調,既然他開了口子,一定會徐圖之,若戶部難免落到他手,則必須要以海禁之事封堵他的錢糧來項。到時再禁他派船出海,那他的羽翼也就被剪除大半,沒了錢糧便等於是沒了羽翼,便怎麼也就飛不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