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悔之晚矣

  北鎮撫司。

  張周出現在此,且是由提督東廠的李璋親自為他引路而來,迎接他的同時還有指揮使牟斌和北鎮撫司鎮撫使郭昂,一旁的千戶和百戶就有六七位,錦衣衛對張周的迎接是最高規格的。

  這次張周到來,並不是為了謝遷的案子。

  因為從朱祐樘的角度來說,他並不想張周過份捲入到謝遷的事情中,但劉宇畢竟是張周去拿的人,而劉宇的案子必須要由張周來親自處置。

  可等張周到了北鎮撫司之後,他先要見的案犯,反倒是謝遷。

  「先生您稍候,謝閣老很快給您請出來,今日之會面不要對外張揚便可。這是陛下的意思。」李璋恭謹對張周道。

  「嗯。」

  張周坐在北鎮撫司一處宴客廳的椅子上,喝起了錦衣衛專門給他準備好的茶水。

  天已經開始有些暗淡,當晚張周還有客人要見,想著天黑之後所安排的事情,張周不由起身到窗口看了看,錦衣衛院子裡的雪清掃比別的地方都要及時,只有屋頂上還能見到一些積雪的痕跡。

  「先生,人請到了。」李璋再回來時,身後跟著謝遷。

  「哦。」

  張周回身看著謝遷,此時謝遷的狀態很不好,整個人帶著幾分淒涼落寞,身上的衣服也略顯破舊,大有一種灰塵瀰漫的感覺,就算他在北鎮撫司牢房內沒受到什麼非人的待遇,但也不是來渡假的,錦衣衛的人是最懂得見風使舵的,知道謝遷現在不得皇帝的寵信,肯定也會在背後給謝遷穿小鞋。

  「先生,您先交談,咱家先退了。」李璋說完,擺擺手讓一旁侍立的人退下,連他自己都走開。

  等出門之後,李璋還親自把門給帶上。

  張周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謝閣老請坐。」

  謝遷沒有坐下,語氣帶著幾分愴然道:「怎麼是你?」

  張周道:「我昨日回京,也是昨夜得知薊州鎮大捷的消息,今日回府好不容易休息了幾個時辰,一起來,就被李公公請到此處,本並不是與謝閣老做什麼交談,不過是涉及到薊州巡撫劉宇的案子。」

  「他怎麼了?」謝遷問道。

  「很不好的事情,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引得地方官紳百姓怨聲載道,給朝廷帶來很不好的影響。」張周回答。

  謝遷皺眉看著張周,好似在說,你確定你所說的這些罪行是劉宇的?怎麼聽著像是你對自己過往錯誤的檢討?那不都是你干出來的?

  張周道:「謝閣老聽說北方大捷了?」

  謝遷頭別向一邊,這會他才好像放下架子,也放下了身為文人的矜持,扶著椅子扶手坐下來,又稍微調整之後才道:「不是你說,我從何處聽聞?老夫在這裡,都成了個閉目塞聽之人。你要如何對付老夫,你儘管說,老夫眉頭都不皺一下。」

  張周笑了笑。

  雖然他之前並沒來探望過謝遷,但謝遷的情況,他卻很清楚。

  李璋已經告訴過他,謝遷在北鎮撫司詔獄裡,就算沒受刑,也因為一把老骨頭內風濕之類的毛病,吃了不少的苦頭,尤其外面是天寒地凍,牢房內溫度都是零下,就這麼蓋一床被子睡覺,哪天牢頭心情好才給提供個火盆,還要謝家來給送禮打點才行,但其實謝遷這些日子,早就因為寒冷等問題而生病,這也是人顯得憔悴的原因。

  不皺眉頭?

  是你想皺眉頭也沒機會,到時把你臉給你繃緊了,讓你臉上都沒表情變化!

  張周道:「陛下沒明確跟我說,不過李公公講,陛下準備讓謝閣老你辭官回鄉,安心養天年。」

  「哼!就這樣?」謝遷倒顯得很不屑。

  抓來詔獄,讓我吃這麼多苦頭,只是為了讓我辭官離開朝堂?

  謝遷頓了頓,厲目相向道:「下一步,就是你入閣了吧?」

  張周道:「謝閣老這是說的什麼?你辭官回鄉,與我入閣有何關係?眼下內閣里仍舊有三位閣老,多謝閣老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難道少了謝閣老,大明朝堂就要停擺了嗎?」

  「停擺?」謝遷先是琢磨了一下這詞的意思,然後很生氣道,「你在消遣老夫?」

  張周這才於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甚至翹起了二郎腿。

  謝遷驚訝於眼前張周的舉止。

  即便在他心目中,張周就是敵對勢力的代表,是無恥混蛋的化身,但以往在他看來,張周也算是有禮貌的混蛋,還像點文人的樣子……但現在,張周卻好像個得勢的小人。

  「謝閣老,你做錯了呀,做錯事情還不讓人說,甚至還打算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不成?覺得是我害了你?」張周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這是勝利者的姿態。

  謝遷怒道:「老夫哪裡錯了?」

  張周道:「英國公出征在外,你們文臣不提供協助就罷了,卻裝樣子說要支持,連基本的糧草和輜重都不能供應,戶部一直在推諉,這件事其實陛下心知肚明,如果你不承擔責任,就需要戶部尚書佀鍾來承擔責任,你挑一個。」

  「你……」謝遷有些無語。

  但想想道理也在那。

  之前北方戰事沒結果,皇帝還不會拿戶部開刀,但現在結果基本已經出了,雖然多線戰場目前之後東邊一線開花,但皇帝已經有底氣來以此整頓戶部。

  張周再道:「這是你第一個錯誤。第二個錯誤,你找人參劾新建伯,你明知道新建伯派兵協助英國公,是陛下屬意而為,也明知此不過是為協同作戰,不過是此番西北出兵的一個環節,但你們卻不顧臣僚之誼,以莫名的罪狀去攻訐於新建伯,甚至在背後操縱言官,這是你身為入值閣部者,應有的責任嗎?」

  謝遷冷冷道:「空口無憑。」

  張周道:「也好,還是二選一,要麼你來承擔責任,要麼陛下好好探究一番,到底是誰在幕後主使,計較一下看是否要把這把火燒到整個閣部,也不知劉閣老和李閣老跟這件事有幾分關係。」

  謝遷一時又語塞。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拿住了七寸。

  事情的確都不是他謝遷一人幹的,但現在如果只計較他謝遷一人,而不去追究戶部和科道言官的責任,也不把這件事往劉健和李東陽身上牽扯,那由他謝遷一人來擔當罪責,卻好像成為最優選項。

  他也在琢磨。

  這是被人架在了道德的高處,逼著我非承擔不可啊。

  我能說我不承擔了,你隨便愛牽扯誰牽扯誰,愛下誰詔獄下誰詔獄嗎?那豈不是有失文人楷模的風範?

  張周道:「如果謝閣老首肯的話,之前因此事而被追責的科道同僚,將會既往不咎,他們該做什麼做什麼,甚至文人清議也會還他們一個清白,讓他們能以清流而自居。一罪不二罰,這件事過去之後,陛下也不會再跟他們計較。」

  謝遷繼續沉默。

  張周好似在跟謝遷做談判桌上的周旋,但其實只有他張周有權力開條件,張周續道:「謝閣老從這裡出去,衣錦還鄉,你家族中人也無影響,忘了告訴你一句,你一家的妻兒老小如今已經相繼離開京師回餘姚去,只有令郎謝丕仍舊留在京中備考來年的會試。」

  謝遷臉上的肌肉動了動,仍舊裝聾作啞。

  張周道:「這是之前李公公跟我說的。現在我說一下我的看法。在我看來,於這件事上,陛下已退步做了容讓,沒有計較朝中大臣結黨營私之事,也沒有過分去苛責於誰,已算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謝遷語氣冰冷道:「以我一人,換整個朝堂的安穩?」

  「可以這麼說吧。謝閣老身居高位,承擔的責任必然比別人要多,也只有你的肩膀能挑下這麼多,換了旁人行嗎?若謝閣老心有不甘,不妨等過幾年,於我失勢落魄之後,這朝堂恢復了你們所謂的秩序之後,東山再起重新收拾你們的局面,也不是不可。」

  張周用打趣的語氣說著,那感覺就好像是在拿自己開涮一般。

  謝遷輕哼道:「大明有你在,好不了了!陛下已經被你所蒙蔽。」

  「聖聽有蒙蔽時,也有撥開雲霧時,世人都道這花無百日紅,我自己都沒戀棧權力的想法,怎到謝閣老這裡,卻如此悲觀了呢?退一步說,過幾年,朝中再湧起一個權臣,把我的位置也給擠了,或許他所作所為還不如我,他所做的可不是進一步退一步,而是趕盡殺絕,那時謝閣老怎麼想?」

  張周輕鬆就把以後可能遇到的事情,給謝遷分析了。

  先有李廣,才有他張周。

  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出下一個權臣呢?

  謝遷皺眉道:「你是看出什麼了?」

  張周聳聳肩道:「我能看到的比謝閣老多,但也未必有謝閣老那樣的城府和抱負,我就是個走一步看一步混吃等死的閒人罷了,謝閣老,我祝你回鄉路上一路順風!」

  ……

  ……

  在謝遷複雜眼神凝視中,張周離開了宴客廳。

  走出來時,外面又飄著小雪花,張周也並不覺得冷,而只是招呼一旁的人過來,去通知李璋把劉宇再請過來。

  「先生,談完了?」

  李璋也沒想到張周這麼快出來。

  張周道:「我就把李公公跟我說的,大致給謝閣老轉告了,也沒聽他說什麼便出來。這麼說吧,以後謝閣老不在朝了,我還覺得挺可惜的,朝堂上少了個鬥嘴的人啊。」

  李璋笑道:「此等人不必懷念的,口舌之快當不得大事,將來也會有人如他一般,與你找一些不痛快,您也不必手下留情。」

  「呵呵。」張周笑而不語。

  隨後李璋引路,這次直接把張周帶到了北鎮撫司的公堂。

  但見劉宇正跪在那,蓬頭垢面衣服還破損了不少,身上帶著不少的血痕。

  之前沒受過什麼刑罰,一看這光景,好像受到的傷都是新加的,就是這幾天的事。

  「張部堂,救命啊張部堂。」劉宇見到張周,如見到活菩薩一般,上來就要抓張周的腳踝,卻被李璋上去一腳把人給踢開。

  劉宇人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李璋努努嘴道:「看什麼?把人給按住!堂堂大明的巡撫,身居高位封疆大吏,怎就跟瘋狗一樣?」

  郭昂急忙道:「公爺、公公,您二位息怒,這兩日有一些案情不明,上面吩咐要用刑審問,以至於這幾日……劉中丞的狀態不太好,眼下……這都算好的,唐突了兩位。」

  「什麼案情啊?」李璋道,「他貪贓枉法的事,難道還用審問嗎?隨便去他曾經為官的地方抓幾個人來,稍微一問,不就一清二楚?在大明,敢明著貪贓枉法的人,不是找死是什麼?」

  劉宇道:「沒有啊公公,我不曾貪贓枉法,就算是有不當之處,那也是為朝廷籌募錢糧,我身家清白,這是經得起查的。」

  李璋懶得理會劉宇,卻是笑看著張周道:「先生,這人……您給個意見。就算是拉出去剁了,也就您一句話的事。」

  「啊?」

  劉宇大吃一驚。

  自己明明在薊州巡撫上幹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拿下,現在居然可以不經詳細定罪,就直接草草給殺了?

  張周道:「說起來,他還是能做點事情的。」

  「是啊公爺,小人能做事,是能做事的……」劉宇顯然並不是什麼硬骨頭。

  再或者說,這北鎮撫司內的手段太殘忍,一般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的文人,很容易在大刑之下崩潰。

  可劉宇也只是看起來窩囊,至少在一些大事上,似乎劉宇還是嘴硬能咬下來,並沒有隨便承認或是牽扯旁人。

  這說明,刑用得還是不夠。

  李璋道:「陛下的意思,這人就是一條狗命,乾的髒事太多,朝堂上已經不需要用這種人了!吃裡扒外,不知道進退的東西……劉中丞,也別怪咱家說話難聽,你前去巴結那位馬尚書,現在又想乘上蔡國公的船,你覺得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嗎?」

  「什麼?李公公您這麼說了,小人改還不成嗎?」劉宇一副苦哈哈的模樣。

  李璋擺擺手道:「晚了!剛進來的時候,你怎麼不當個人呢?現在北方捷報,也無須你出面做什麼事了!馬尚書說退就退了,你眼前這位張部堂,說話之間就要做大明的吏部尚書。如果你還想左右逢源,那你錯過機會,悔之晚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