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是陷阱也要跳

  偏關。

  張懋前腳會見了帶兵前來的大同總兵馬儀,後腳剛回到住所,卻被告知韃靼人來犯。

  「你說社麼?韃子……來了?」

  張懋的神色顯得非常不自然。

  來傳信的張銳道:「父親,您這是……」

  顯然張銳也察覺出了張懋神色的異常。

  張懋道:「老夫不緊張,來得好啊,總算是讓老夫抓著機會了。」

  張銳心裡暗嘆,父親果然是沒有帶兵的經驗,以至於連敵寇來犯都這麼沒自信,我都沒說什麼,你怎知道我說的是你表現得緊張?你這是欲蓋彌彰啊!

  「在哪裡,於輿圖上標註出來。」張懋隨即才想到,自己只是得知韃子來了,來多少,以及在何處,他完全不知。

  張銳道:「是在偏關西北一百二十里處,以夜不收探查所知,至少有數千韃靼人,那邊是河套之地,韃子敢進犯河套……只怕是有備而來,如果出兵夜襲的話,連夜行軍可在明日天明之前抵達。但如此會人困馬乏,不利於交兵。」

  張懋皺眉道:「一晚上,才能走一百二十里?」

  「這算好的了父親,軍中有的說是騎兵,但其實馬匹只能作為馱物之用,根本難以馱人,如今我們手頭上能用的騎兵,大概就只是馬儀剛帶來六千兵馬中的半數上下。」

  張銳比他父親更務實。

  也是張銳知道,他這個父親在打仗上有很多劣勢,他這個當兒子的不得不上心。

  張懋道:「老夫要親自帶兵去。」

  「父親,不可如此,若這是韃靼人的誘敵深入之計,屆時我們可就得不償失了,不如以兒和馬儀帶兵前去,等天明時看清楚狀況,再決定是否進兵,父親帶兵隨時增援便可。」

  張銳顯然不會讓他這個沒什麼實戰經驗的父親去冒險。

  若論西北從軍的經驗,他張銳比張懋還要有經驗,至少張銳是曾經來過西北治軍的,還曾在遼東為將。

  張懋道:「若他人參劾為父畏畏縮縮呢?」

  「父親您打仗是為獲勝而打的,而不是為他人的看法而打,不管怎樣最終的目的都是取勝,如果倉惶冒進,的確容易出偏差,再說軍中也需要您來當定魂針。」張銳極力勸說,為的是不讓張懋亂來。

  張懋本來就沒打算親自衝鋒上陣,一切不過是為了表明個態度。

  此時兒子的話,也算是讓他就坡下驢了。

  「這樣……也罷,你馬上點偏關兵馬三千,再加上馬儀的三千兵馬,配備火炮等,連夜往西北邊走。」張懋道。

  張銳道:「父親,若是攜帶火炮,只怕趕不及在天明之前抵達。兒在來之前,跟馬儀商議過,他說如今軍中的火銃已經足以形成對韃靼人的壓制,只要出其不意,便是十拿九穩。」

  張懋氣惱道:「不是十拿九穩,必須要十拿十穩,輸了咱家的家業就不保,你個糊塗孩子,什麼奇襲的。能取勝固然是好的,但也要穩紮穩打徐圖漸進,不然老夫比你去,更合適。」

  「……是!」張銳在猶豫之後,還是選擇接受老父親的提議,「那父親,就帶十幾門短炮去,如此也要一匹馬專門運送,還要單獨運送火彈等。兒這就點兵出發,定會在來日清晨之前抵達。」

  「好,趕緊去!」張懋突然也激動起來。

  「不過父親,據說是巡撫馬中丞,會在明後兩日抵達偏關,您看……」

  張銳的意思是,這件事要不要先跟新任的偏關巡撫馬中錫商量一番。

  張懋道:「到底是老夫帶兵,還是他帶兵?朝廷派他來協助老夫的,又不是讓他來管著老夫的,只管派兵去就是了!」

  ……

  ……

  張銳和馬儀連夜調兵出兵了。

  城內的將士其實也很懵逼。

  什麼重要的情報,居然會令偏關這麼倉促出兵?居然還是點了六千兵馬直接走……出兵也就算了,英國公作為主帥,居然仍舊留在偏關,只是讓下面的將領聽命於張銳和馬儀。

  一次出兵分兩路,兩個指揮,沒有分出高低權重……

  怎麼看都有點像是沒頭蒼蠅。

  天黑之前,兵馬已經離開了偏關,本來張懋說要去相送,結果張懋人到的時候,張銳和馬儀的兩路人馬已經分批走了,張懋這個來送行的反倒只能在城頭上目送兒子領兵遠去。

  「公爺,您不必擔心,公子如此英才,必定能一戰而建功立業。」姓鐘的在旁邊笑著。

  這次張懋出兵,也將這個幕僚帶在身邊。

  也是有很多事,只有姓鐘的能給他安排。

  「德才啊,你覺得老夫是不是……不適合來西北領兵?」張懋突然問道。

  鍾德才道:「公爺為何有此問?您世代公侯,何須為這點事發愁?不是您領兵,如今也是您領兵出來,更不應該瞻前顧後。」

  張懋目光望著西邊的落日,還有正遠去的兵馬,似有所思道:「這要是老夫親自領兵,又會如何?」

  鍾德才不由苦笑起來。

  這位英國公現在居然還多愁善感起來。

  大概是因為這次的出兵太草率,加上張懋又沒有親自去,還是張懋第一次指揮這種戰事,張懋緊張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麼舒緩,所以才會在這裡「怨天尤人」。

  「公爺,您也應該早些休息,按照制定的戰術,您明早應該親率一路兵馬出塞,協助公子和馬總兵行軍,如此形成呼應。」鍾德才道。

  「嗯。」

  張懋這才轉身,卻在下城樓樓梯的時候,腳步都好像跟不上腳了,兩次差點從階梯上滾下來,好在也是由鍾德才扶著他。

  ……

  ……

  入夜。

  夜深人靜之時,張懋兩次上榻就寢,兩次又爬起來,然後坐在桌前,面前茶水都是涼的,他處在心緒不寧的狀態。

  兒子和馬儀帶兵出兵了,而他卻在後方沒有走。

  「不好,這或就是張秉寬的詭計,要是我不親自帶兵出去,那他就會冤枉我是第二個朱暉。」張懋似乎覺悟了。

  當即起身就要出去叫親隨點兵跟他出塞。

  卻還沒等走到門口,腳步又停下來,因為他完全沒想好怎麼帶兵出去。

  或者說,自己帶兵出去之後,能做點什麼……

  可能是去追兒子和馬儀,也肯定是追不上的,只是在兒子和馬儀所親率的兵馬出現狀況時,他的援兵能距離他們近一些……但這就好像是抓瞎一樣,萬一韃子跑了用不上呢?也萬一韃靼人來勢洶洶,兒子和馬儀兵敗了,連他也要被韃靼人困住呢?

  「公爺……」

  就在張懋立在門邊發呆的時候,但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從月門進來,正立在他面前。

  女子手上端著參茶,正朝他婷婷施禮。

  張懋道:「穗娘啊,你來得正好,給老夫捏捏腿。」

  「是。」

  被稱為穗娘的女人,走進來,先把參茶放到桌上,才走過去要給張懋捶腿。

  女子坐在小板凳上,張懋坐下來將雙腿落在一張長凳上,就這麼讓女人來給他捶腿。

  「你在這裡,幾年了?」張懋問道。

  顯然二人已經熟稔,穗娘並不是張懋從京師帶過來的人,是本地人,是本地將領為了巴結張懋,找人來伺候他的。

  而穗娘雖不是大戶出身,但其實也是軍戶中人,軍戶死了丈夫,當了寡婦,在權貴來的時候就不得不折腰。

  穗娘一邊捶腿,一邊道:「妾身從出生,就在此處。」

  「那你沒離開過嗎?」張懋問道。

  「韃子來的時候,或就需要逃難,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和家人,嫁人之後就是……帶著家人老小……」

  穗娘說到這裡,也是有些無奈的。

  明明偏關是大明的重鎮,但關鍵時候這裡並不能保護自己的子民,更多是讓子民轉移到別處。

  張懋道:「那王威寧來的時候,你們在哪?」

  穗娘這才知道,原來張懋這是想問問王越在偏關治軍時的情況,這算是先前一位在偏關帶兵,並取得滔天功勞之人,張懋這是想仿效王越的一切。

  但就算是穗娘這樣的軍戶之女,軍戶之妻,也知道張懋跟王越是沒法比的。

  從氣勢上,張懋就比王越差遠了。

  穗娘道:「頭些年威寧侯在的時候,城中百姓頭著幾日就讓移到別處,路上聽說,偏關城內被炸得沒一處囫圇地方,都說除了威寧侯,沒人敢這麼炸,後來……再回來時,就只能重新修居所。」

  「炸……」

  張懋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顯然王越所使用的戰術,並不適合眼前的他。

  「那你丈夫……是幾時沒的?」張懋又問出個很不走心的問題,好像也絲毫不顧穗娘的顏面。

  穗娘道:「頭著許多年,出征的時候沒的,連屍首都沒看到,說是被韃子給搶走了,因為沒屍首帶回來,撫恤的時候只給三兩銀子,過了幾年才發下來一兩多,後面就……妾身只能艱難度日,畢竟上還有老下有小……」

  穗娘說到這裡,忍不住想抹眼淚。

  一個女人,還是軍戶之女,在丈夫死了的情況下,受了多少欺辱,那是旁人沒法想像的。

  今日能被送到張懋這裡來,顯然曾經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

  「那你覺得老夫,比之王威寧如何?」張懋突然問道。

  他似乎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穗娘道:「公爺您英雄偉岸,跟威寧侯難分伯仲,威寧侯的爵位和朝中影響力,也自然是不如您的。」

  「是嗎?」張懋聽了一個婦道人家的誇讚,好像突然找到自我一般。

  「但本地的百姓,都是銘記威寧侯的好,都盼著朝中能再出個威寧侯。」穗娘隨即補充了一句。

  張懋一聽不由皺眉道:「他把偏關炸得四分五裂,你們還記他的好?」

  穗娘好似很誠懇道:「家炸沒了,可以修,但要是家被韃子占了,就徹底沒了!正因為威寧侯那一炸,而後幾年,韃子未曾再敢來犯,都說現在的好日子,是威寧侯給百姓帶來的……」

  「你們啊……」

  張懋很想說,你們這群人真是記吃不記打。

  王威寧打你們一棒子,給你們個甜棗吃吃,你們就忘乎所以了。

  但隨即張懋又想到什麼,嘀咕道:「韃子不敢來犯,那……不好不好……」

  「公爺,您怎麼了?」穗娘緊張起來。

  我一個婦道人家,給你送參茶給你捶腿的,你非要問我問題,然後我的問題不會是引起你什麼不好的遐想,回頭出了什麼事你要賴在我身上吧?

  張懋道:「這與你無關,你可以退下了!去,把能喘氣的給叫進來,老夫有話跟他們說!」

  ……

  ……

  張懋想要連夜召開軍事會議。

  鍾德才得知消息後,趕緊來見他,也是奇怪於張懋那近乎天馬行空的想法。

  「公爺,您這是……」

  鍾德才也鬱悶了。

  你張懋可真是想一出做一出。

  張懋道:「是不是過去幾年,韃子都未曾在偏關周圍猖狂?哪怕是王威寧死了,韃子也不敢來犯?」

  「好像……是這樣。」鍾德才道,「但韃子也沒消停啊,韃子該打大同打大同,該犯遼東犯遼東,甚至還從花馬池……」

  「錯了,只有花馬池一戰,是韃子主動來犯的,剩下都是朝廷主動出擊,你連這點都沒搞清楚,還做什麼智囊?」張懋板著臉教訓。

  「公爺您說得是,但這跟……眼前有何關係?」鍾德才一臉不解。

  張懋吸口氣道:「韃子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偏關周邊的,我們進了草原會迷失方向,他們卻不會,他們很清楚這周邊的一草一木,他們怎敢輕易到偏關周圍來?還是這麼明目張胆?」

  鍾德才大吃一驚道:「這是韃子的陷阱?」

  張懋道:「陷阱也未必,但總說不上來,也不知道是老夫多慮了,還是說……唉!」

  張懋此時心亂如麻。

  連鍾德才也看出來了。

  張懋能力是有的,但問題是欠缺經驗,再加上人老之後更加瞻前顧後,這種時候估計是「麻爪」了。

  「公爺,要真是這樣的話,應該連夜派人去把公子和馬總兵的兵馬,給叫回來才是,我們以偏關為依託,至少能保證不進不退。」鍾德才提議道。

  「也不行。」張懋一臉悲切之色道,「不進就是退,現在老夫不得不進,哪怕明知道這是個陷阱,怕也是只能往裡面跳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