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擋煞

  第384章 擋煞

  朝會在一種怪異的氛圍中結束。

  御史言官感覺自己還沒用力,精心準備了許久,卻在關鍵時候被張懋和吳昊給「阻礙」了,皇帝看起來是對張周要行懲罰,但又分明是在唱雙簧。

  皇帝捨得懲罰他心心念念的秉寬?

  別開玩笑了!這鬼話,我們文臣都不相信。

  這邊剛散朝。

  出了奉天殿,一群人就把吳昊給圍了起來。

  「欽天監算到會有災異,為何不告知於臣僚,卻只告知於英國公?」屠滽顯得很激動,因為從表面上,這次參劾張周的事件是由他發起的,他更相當於此事的領袖。

  劉健等人不跟他爭這個領袖的位置,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屠滽馬上要致仕了,屬於「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那種,而劉健他們又沒說要離開朝堂,以後還要跟皇帝打交道。

  吳昊道:「諸位,不是在下不想說,實在是推算到的時候時間倉促,再說了,跟諸位說了,你們會相信嗎?」

  吳昊也很委屈。

  他都不敢說,其實這事也不是我算的,而是張秉寬告訴我的,反正我現在就是被人拿來當槍使的。

  準不準的我都不在意了,愛咋咋地。

  「你不說,怎知曉他人是否認同?如今卻要以未發生的災異,去參劾人,這不是……無稽之談嗎?」屠滽很是著惱。

  要不是因為這是在皇宮裡,或許他都想上去把吳昊撕了。

  謝遷走過去道:「息怒啊諸位,陛下又沒說此事罷了,回頭再談。走了走了!」

  說著還往張周那邊瞅一眼。

  卻見張周是跟張懋一起出來的……在張懋身旁,還有未參與到這件事中即將致仕的禮部尚書徐瓊。

  這好似是在跟在場大臣表明,其實張懋就是個二五仔,從始至終都是跟張周站在一道的。

  「英國公!」老遠的,禮部左侍郎傅瀚對張懋就老有意見了,想上去質問。

  傅瀚這麼激動,說是為公事,為保持朝中的秩序,但其實更多還是因為林瀚馬上要升禮部尚書,把他的位置給搶了。

  張懋走過來,笑著道:「老朽也只是就事論事,萊國公他做事雖然往往不羈,但始終還是要按照正常規矩去參劾的。朝中大臣理應如此,老朽可沒有自作主張啊。」

  張周本還跟張懋一起走,聽到這話,人已經大踏步往前去。

  徐瓊和沈祿等人則毫不避諱跟張周走在一起。

  儼然那邊已經形成一個黨派。

  李東陽道:「英國公,你是在參劾張秉寬嗎?怎讓人覺得,你是在左右逢源呢?」

  「是嗎?」張懋嘆道,「如吳監正所說的,他提到的未來將有災異之事,此等事你們都聽不進去,也不會拿這種事來參劾他,那老朽信這個,便在朝堂上提了。陛下的反應你們也看到了,若是幾天之後,這雹災真的到了,那不正合了諸位的心意,張家小子就可以賦閒回鄉了?」

  傅瀚道:「道理是這道理,但預言幾日後的雹災,甚至要靠此等災異去讓張秉寬致仕,你覺得有可能嗎?」

  張懋無奈道:「就說你們不信,看看……他的反應多真切?你們怎就不肯信吳監正一次呢?」

  吳昊在旁邊聽著,那叫一個憋屈啊。🌷♡ ➅❾Şђย𝕏.匚o𝓂 🍔👌

  他其實也聽出來,包括張懋在內,好像沒一個人覺得他所說的事靠譜的。

  張懋那是因為相信才去攻擊張周的話?

  張老頭分明是在給自己找退路……一邊隨大流不得不去參劾張周,一邊卻還想給自己找退路……吳昊也明白了為何皇帝和張周讓他把雹災的消息告訴張懋,就因為張懋這種騎牆派一般老狐狸的性格,才會拿不靠譜的雹災預言去參劾張周。

  既顯得他張懋站在了傳統大臣一邊去參劾張周,一邊還可以跟張周虛以委蛇……看啊,我是在幫你啊,只要幾天後雹災沒來,那陛下不就沒理由將你罷官了?我張老頭是在幫你!

  李東陽道:「現在信不信不重要了,戊子日雹災未來,也不影響到參劾張秉寬的事。陛下對此也未有異議,先等著吧。」

  在李東陽維持秩序之下,眾人才義憤難平一般就地解散。

  很多人在出宮的路上還在喋喋不休,所談的都是如何去參劾張周,給張周定罪之事。

  ……

  ……

  內閣值房。

  內閣三人回來之後,連來送奏疏的中書舍人都不允許入內,隨即由劉健召開了大明朝文臣最高決策層會議。

  「賓之,你是覺得,今日陛下的拖延,並無意義,幾日後的參劾會跟今日一樣順利?還是說陛下有意將此事拖到幾天之後,以對聯名之人行分化瓦解?」劉健在智謀方面,顯得不如李東陽,他更願意聽李東陽的意見。

  李東陽道:「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謝遷笑呵呵道:「此話怎講?」

  李東陽皺眉道:「欽天監正吳昊,最近兩年中規中矩,如今在涉及到參劾張秉寬這麼大的事情上,他居然敢冒頭,還直接預言說四天後京師有雹災,這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呵呵。」謝遷笑道,「這種事,不是出自他之口,難道是張秉寬嗎?張秉寬總不會自己拿災異之事,來參劾自己吧?」

  李東陽先是沉默思忖了一下,隨後搖頭道:「說不清楚。只是覺得怪異。」

  劉健道:「可現在是張廷勉聽了欽天監的示警,並以此行參劾張秉寬,這其中會不會有何說法?」

  李東陽正要說什麼,謝遷插話道:「別猜了,直接去問問欽天監那位不挺好嗎?」

  「問不出結果的。」李東陽道,「欽天監敢拿災異言事,就該想到背後有何後果,如果事不兌現,陛下會先拿欽天監開刀。其實我在想,如果吳昊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該拿這種不做準的事出來趟渾水,或者是因其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

  劉健問道:「你猜想是何理由?」

  李東陽正色道:「諸如皇命難違。」

  劉健吸口氣道:「你是說,幾天後的雹災,本就是子虛烏有的,是陛下讓欽天監如此上奏,還找了一向喜歡渾水摸魚的張廷勉來奏事,以此來混淆視聽?其實陛下的真正用意,是給出幾天時間的拖延,對聯名之人行分化瓦解?」

  李東陽道:「不是沒有此等可能。🎅😾 ❻9𝐒𝐇𝓊𝔁.c𝕆爪 🐉♧但我又隱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謝遷問道:「還能多複雜?」

  這次連李東陽也直接沉默不答了。

  李東陽到底是有政治遠見和智謀的,他感覺到吳昊的舉動非常反常,倒是張懋那邊的舉動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料。

  以他們了解的張老頭,的確是喜歡見縫插針的,這次張懋居然肯跟傳統文官一起來參劾張周時,就讓他們感覺到張懋有可能在背後搞鬼……結果鬼果然來了,雖仍舊是在參劾張周,卻變了花樣,拿災異言事,分明也有拖延和給張周洗脫的意圖。

  「於喬。」劉健道,「回頭你去欽天監問個清楚,聯名參劾的事仍舊不能停歇。事已起,沒有迴避的道理。哪怕是再等個四五天,到戊子日之後再舊事重提,氣勢也不能弱於今日。」

  李東陽道:「我看現在更應該防備陛下以內官去聯絡外臣。」

  劉健望著李東陽道:「賓之,你該知道,這次的事情也有內官參與期間,其實現在朝中上下是齊心一致的,就怕張秉寬藉助陛下的信任,在我們的鐵板一塊中敲出缺口。一次災異的示警,並不是缺口,只是敲打缺口的時間……我們要填補各處的空缺,這就需要各方在意志上要堅定,尤其是我等不能出偏差!」

  「嗯。」李東陽點頭。

  在三人中,卻好像是他李東陽,看似是堅定的那個,但薄弱的環節似乎也在他這裡。

  ……

  ……

  張周作為事件的謀劃者,在出宮路上,與徐瓊和沈祿對話時,並未談及有關雹災示警的事。

  「無稽之談,不可信也,倒是幾天後,災異沒來,他們還是會拿過往幾年大明的天災人禍,將其強行要歸到萊國公你身上,萊國公可要有所防備才好。」沈祿笑著在提醒。

  沈祿和徐瓊到現在還是比較淡定的。

  皇帝對張周的信任,他們是瞧得出來的,當天百官參劾張周,本來他們二人顯得勢單力孤幫不上太多忙。

  但就這樣還是被吳昊和張懋生生打開個「局面」,愣是把參劾的事延後了四天。

  當然他們並不覺得所謂的雹災能兌現。

  吳昊能預言這種災劫,那跟母豬上樹沒什麼區別,信他個鬼!

  張周嘆道:「吳監正此番言之鑿鑿,連英國公都聽了他的,我看事情也未必不會有啊。到時我無論再想什麼轍,結果,陛下都只能將我打發回去種田了。」

  沈祿驚訝問道:「那萊國公就沒親自推算一下,那天會不會有雹災?」

  「這怎麼推算?」徐瓊在旁白了沈祿一眼。

  你個沈祿,越說還越來勁了。

  災異言事,本來就是借題發揮,你不會真覺得每次未來的事情都能被提前預警吧?咱跟張秉寬站在一道,也不是因為他是個預言家,而更因為皇帝對他的信任,還有他在朝中勢單力孤,跟我們的處境相似,我們的黨羽未來需要他的支援才能立足。

  張周道:「徐部堂,其實這點我還真有些許能力,而且我掐指算過,未來幾天京師的確有可能會發生劇烈的異常天氣,就算是雹災來了,也不覺得意外。」

  「什麼?」徐瓊皺眉。

  沈祿來勁,我看是你張秉寬更來勁。

  沈祿哈哈笑道:「這大明朝堂有意思了,到了拼方術的地方?你方唱罷我登場?哈哈哈……」

  「還笑!」徐瓊又白了沈祿一眼。

  張周道:「其實也無妨,若是讓我賦閒回鄉,安穩過幾年太平日子,也不是不好。」

  徐瓊冷冷道:「萊國公,我等對你支持,更因為是看重你將來能為大明建功立業,能匡扶社稷助陛下成就一番偉業,你可不能在關鍵時候撂挑子。」

  張周點頭道:「我自然也想好好為朝廷效命,但就怕天不遂人願。」

  「我等這幾天會替你在朝中遊走。」徐瓊道,「秉寬,你覺得,如今朝中何人可能是薄弱的環節?是英國公?內閣,還是六部?你看得准一些,我幫你去說。」

  徐瓊這會也算是很夠意思了。

  既要聯盟,為了展現誠意,那就要做事,他做事的方式就是去當說客,瓦解參劾張周的「倒張同盟」。

  張周道:「非讓我選的話,我覺得李閣老可能會心向著我。」

  「賓之?別想了!他一向對你有偏見的。」徐瓊道。

  張周笑道:「可我覺得,之前我替他兒子治過病,替他免除了跟孔家聯姻的事,他總不會把我當仇敵吧?再說我之前也沒直接開罪過他。」

  徐瓊面色不悅,他覺得,張周不會以為一點「小恩小惠」就把李東陽給「收買」吧?

  李東陽那人多講原則啊!

  「那我回頭試試。」徐瓊嘴上應承,卻並不以為然。

  張周可不認為是一點小恩小惠把李東陽給按住的,更多還是因為……這是「歷史經驗」。

  最大的經驗來自於還未發生的事,也就是在歷史上幾年之後的「倒八虎運動」中,劉健和謝遷以頭鐵成了犧牲者,而李東陽則靠轉圜等餘地,居然跟劉瑾虛以委蛇了幾年,並成功熬到了劉瑾嗝屁,而真正弄死劉瑾的也不是他李東陽,在劉瑾得勢的幾年,李東陽作為首輔大臣也完全以劉瑾馬首是瞻……

  李東陽也只是看上去鐵骨錚錚而已。

  越有智謀的人,也越清楚「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直接撂挑子容易,臥薪嘗膽忍辱負重才叫難。

  當然歷史上的李東陽到底是忍辱負重,還是貪戀功名見利忘義……那就只有他李東陽自己知道了。

  ……

  ……

  張周出了宮門,很快就被林瀚給叫住。

  「林侍郎。」張周走過去給林瀚施禮。

  林瀚也還了禮數,然後林瀚招呼張周上了他的馬車。

  「秉寬,今日朝上,到底是如何的光景?陛下是對你行懲戒?還是說,早就跟你商議好的?」林瀚的特點,是心裡有點藏不住事。

  他看到了令自己費解的事情,跟張周還說得上話,他就忍不住發問。

  張周笑道:「早就商議好的。」

  「果然是啊。」林瀚道,「那欽天監正以災異參劾你的事……」

  「不是英國公嗎?」張周問道。

  林瀚黑著臉道:「都一樣。」

  張周道:「哦,如果是英國公參劾我的話,沒商議過,不過幾天後的雹災消息,是我告訴吳昊的。」

  「你!」

  林瀚體內的真氣暴躥,差點把馬車的車頂給掀翻了。

  「林侍郎稍安勿躁,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張周道。

  林瀚急道:「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若只是以此來拖延幾日的話倒也還好,你可知道拿這種事來戲弄朝野諸位臣僚的話……」

  「我沒戲弄他們,我是真的算到,四天之後京師會有雨雹之災,這麼做是為了讓京師的百姓能提早防備,減少損失。」張周顯得義正言辭。

  林瀚道:「你自己參劾自己?」

  張周搖頭:「就算我沒提,四天後雹災還是會來,到時他們仍舊會拿這件事來參劾我,區別也不大。」

  林瀚想了想,還真如張周所說,有沒有預警的不是重點,重點是真有雹災的話,大臣怎麼都會把這口黑鍋扣在皇帝寵信張周這件事上,張周註定是要背黑鍋的。

  「那你怎麼想的?」林瀚問道。

  張周笑道:「我跟陛下提了,我想回江南省親,不在京師,這樣以後京師再發生什麼災禍就怪不到我頭上來了。」

  林瀚沒好氣道:「我在京師住了這麼久,京師一共發了幾回災?你都因為災異而歸鄉了,以後就算你住在京師,這災禍還能跟你有關嗎?」

  張周道:「那可說不準了,只要我人沒死,我在哪,任何的災禍都會往我頭上扣,這不是朝中臣僚的一貫作風嗎?」

  林瀚頗為無語。

  但他還沒什麼話能反駁。

  因為這次大臣聯名參劾張周,不就是把過去幾年各地的天災人禍都往張周頭上扣?

  看起來……張周還是了解這群人的尿性。

  張周嘆道:「只有我離開官場,甚至離開京師,回南京當個閒人,這樣京師中有什麼災禍,才能避免被人扣屎盆子。」

  「看來,你是覺得未來京師還會有災禍?」林瀚皺眉道。

  「呵呵。」

  張周笑而不答。

  雹災算什麼?

  這種劇烈反常天氣,說是上天降下警示,說是天劫,還牽強了一點。

  畢竟每年各地都會有這種劇烈天氣發生。

  但地震……還是京師地震……如果真是被這種屎盆子扣在頭上的話,那他基本上會被那些迷信的人給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所以張周就是要反其道行之。

  京師地震的時候,我一不在官場,二不在京師,就問你們怎麼把這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更主要的是……這場地震我還提前跟皇帝預警了,皇帝知道這地震跟什麼天劫無關……還是皇帝主動提出以災異之事來幫我擋煞……

  這才是災異言事的最高境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