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張綠水
朝鮮,漢陽城。
在國主人選提報上去之後,到張周把回信送回到漢陽城,期待能直接定下國主之位,而期冀「朝鮮進入安定」的朝鮮臣民登時失望。
張周表明要提請皇帝挑選報批,等於說把這件事的不確定性又增加了十幾天,也給朝鮮局勢帶來了很多不確定因素。
朴元宗作為叛亂的「始作俑者」,這會夾在李克墩為首的舊勛派,以及士林派為首的尹弼商之間,也開始有危機感了,他在張周消息傳回的第二天,便與柳子光帶著厚禮來見唐寅。
「……唐上差,國主之位未定,您的厚賞一時就無法賜給,而且給您的爵位也不能及時授以。」
朴元宗上來還是利誘。
唐寅盤膝坐在桌子前,面前是個棋盤,自己在給自己下棋。
不是說他有這雅興,而是他來到朝鮮之後才發現,這麼個人生地不熟,跟一般人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還真就是百無聊賴。
漢陽城作為朝鮮的國都,繁華程度卻絲毫無法於大明的京師相比,唐寅現在懷念起江南城市的繁華。
唐寅道:「我乃大明之臣,不能接受你們所給的爵位。我只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回朝。」
柳子光抻著頭道:「使節說得正是,不過國主一日未定,您的差事不就無法完成?」
「嘩啦!」
唐寅下棋下得很煩躁,將面前的棋盒推翻,多少有點暴躁道:「你覺得我現在很著急回朝是嗎?」
「啊?」
柳子光一怔,側目看了看朴元宗,心想,那你到底是急還是不急?
朴元宗道:「先前提出,是由萊國公決定朝鮮國主的人選,現在又要提交給大明陛下,這期間會令朝鮮國內動盪不安,線報說在江原道內已有亂兵開始集結,想要為廢黜的國主復仇,迎來復辟。」
唐寅搖搖頭道:「復辟是不可能的,那時候你們把李和他的兒子都給殺了,不就行了?」
這下令朝鮮說客二人組很無奈。
你唐寅說話還挺直接的,既然你都覺得應該不留後患,那為什麼現在還留著李和他的兒子、妃子那些人,一個都不殺呢?
甚至連李身邊的走狗,也只是抓了很少的幾個人,大家族一個都沒動,像李克墩幾兄弟現在還在朝中跟我們叫板呢。
朴元宗道:「可是,亂臣賊子的清算,也刻不容緩。」
唐寅道:「李擅權時,任何人都要仰人鼻息求存,誰都有行將踏錯的時候,難道你敢說換了幾個月之前,你就沒做過違心之事?」
「唐先生……」朴元宗直接給唐寅跪了,甚至在磕頭道,「朝鮮安危,全系在您一人之身,要不您登位,繼承朝鮮國主。我等一定全力擁護。」
「什麼?」
唐寅本來還在那神色淡定扯皮,聽到這話,他忽地站起身來,怒視著朴元宗道:「這種不臣之言,還是莫要再提。再等一段時間,陛下一定會把國主的人選定好,先等著吧。」
朴元宗和柳子光抬頭看著唐寅。
心想,我們都這麼誠懇請你來當這個國主了,你還這麼「客氣」?看來你是真的沒有僭越的心思。♗🍩 6❾𝐬hùⓧ.𝐜𝐎m 😂😺
但問題是,你到底是自己不想,還是想而不敢幹呢?
我們都知道你背後有個「師兄」很牛逼,但選擇你當國主,這本來也可以作為一個備選選項啊,說不定大明皇帝更希望如此呢?
……
……
朴元宗和柳子光出來,此時的二人都灰頭土臉,連柳子光都沒想到先前朴元宗會突然跪地說那麼一番話。
出來之後,柳子光登時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不該發現的,都不敢去跟朴元宗對視。
朴元宗則好似沒事人一般道:「看來是不用擔心唐寅擅權自立了。」
「是的。」柳子光嘴上應承,心裡在想,你不會是想提醒我,剛才你那麼做只是在試探唐寅吧?
「讓你們準備的禮物,還沒有什麼進展嗎?」朴元宗厲聲喝問。
柳子光道:「能送的都送了一圈,金銀珠寶甚至是美女,古玩字畫……流落到朝鮮的古玩字畫很少,不過有精品都給他送了去,卻都被退了回來。他似乎不好這個。」
過去這七八天時間裡,朝鮮皇室到大臣,為了賄賂唐寅可說是花樣百出。
酒色財氣的東西,輪番往唐寅下榻的地方送,卻沒一樣被他收下的。
唐寅倒也不是說油鹽不進,而是唐寅覺得自己沒「資格」收,再說那些身外之物的東西,唐寅也沒覺得有多稀罕,到現在他還在為之前作亂那一夜而後怕,每當午夜夢回……可真叫折騰到小心肝撲通撲通的。
「齊安大君不是說他府上有個能說會道的妓生,還說準備送給使節嗎?為何還沒見人?」朴元宗質問道。
齊安大君李琄是朝鮮睿宗之子,出了名的貪財好色,家中豢養了很多的歌舞姬。
之前因為齊安大君是嫡出之子的緣故,也有繼位的可能,也曾暗地裡想給朴元宗和唐寅送禮,只是沒有什麼門路,到這種時候朴元宗才想起來齊安大君。
柳子光道:「唐寅並不好色,此計能成嗎?再說,現在一切決定權都在大明皇帝跟萊國公那邊,光給一個大明的使臣送禮,會不會太……」
言外之意,咱是不是找錯巴結目標了?唐寅再怎麼說也就只是個聽命辦事的,大明皇帝那邊咱賄賂不了,還不如賄賂萊國公張周呢。
朴元宗搖頭道:「死馬當活馬醫,你當為何萊國公沒有親自踏足朝鮮之地?以後朝鮮的興衰,或要多仰仗於唐寅,你我只有巴結好他,將來才能給我們留好後路。這條船,容易沉啊。」
「你……我?」柳子光皺眉。
這話是對我說的?
雖然這政變我是參與者,但好像我可是你在攻打宮門時,我才加入的,你事後不來清算我,我都覺得燒高香了。
你居然強行說咱倆是一條船上的?
朴元宗冷冷道:「你以為除了我,舊勛派跟士林派還有人會保你嗎?」
「啊?」
柳子光大驚失色。
他這才意識到所謂的同一條船,其實不是出自叛亂時候的立場,而是現在於朝鮮國內生存的立場。
他們現在都已不為傳統舊勛派和士林派所容,而叛亂本身由唐寅所發起,只有唐寅能代表宗主國大明,甚至能得到大明的兵馬支持,他們才有在朝鮮繼續把持朝政的基礎。.•°¤*(¯`★´¯)*¤° 6❾ⓈнⓊⓧ.Čo𝐌 °¤*(¯´★`¯)*¤°•.
柳子光道:「我明白了,現在誰當國主並不重要,去巴結國主,遠不如巴結唐寅跟他背後的萊國公來得重要。我這就趕緊去催促齊安大君,讓他把人送來。」
「嗯。」朴元宗滿意點頭。
先把柳子光打發去要人,卻也不由皺眉,自怨自艾一般自語道:「難道我朴某人,要混到跟這種人同流合污的地步了嗎?」
……
……
人還是給唐寅送來了。
人到之時,先由朴元宗親自「把關」。
當朴元宗看到在六七個侍女,只是陪同個看起來波瀾不驚的女子時,他甚至覺得齊安大君是在故意聳人聽聞……
「這種女人?到任何的花街柳巷,一抓一大把。」朴元宗對一旁的柳子光和齊安大君府上的門客厲聲道。
身為叛軍名義首領,朴元宗也是故意在這群人面前擺譜。
柳子光被罵得都不敢應答,女子卻用很純正的漢語道:「即便一抓一大把,朴將軍還是要讓君上把我送來,不是嗎?」
「嗯?」
朴元宗皺眉。
這女子還真是敢說話,難道她不知道什麼叫言語上的冒犯?
我一聲令下,就能讓你人頭落地。
「口舌招疣,轉過頭來。」朴元宗還是提起幾分興趣。
等女子轉過頭之後,朴元宗看到在陽光之下,此女子顯得很白皙,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的模樣,說話的聲音嬌柔也像,只是說出來的話倒好像是個老油子。
「年紀輕輕,哪學來的漢語?」朴元宗從來不覺得,漢語是普通一個妓生有資格去學的。
柳子光提醒道:「將軍,她已經二十七歲了。」
「什麼?」
朴元宗也是嚇了一跳。
我說她普通,就因為看到這模樣,就是個沒開竅的雛兒,以為不過是隨便找了個所謂的「美女」,就給塞到我這裡。
等聽到她說話,嗓音也像個少女,只是言語上會顯得老成。
現在告訴我……她的年歲已經等於兩個少女了?
柳子光笑道:「說來我都不信,最初一看,都以為最大不過十五六,但就是這樣……她……還生產過……」
朴元宗心說,果然還是齊安大君會玩,要不怎麼說漢陽城裡老色鬼以他為首呢?
「叫什麼名字?」朴元宗問道。
女子低下頭不回答,好像說出名字是多麼羞怯的事情。
柳子光道:「將軍問你話,聾了嗎?」
女子道:「小女子張祿壽,君上稱呼綠水。」
「張綠水?好!連同她身邊的丫頭,一併送到會同館,切忌定不要惹惱了守門的人,問及就說是我送的,不要提及任何有關齊安大君的事。」朴元宗本來對於送人的事還有猶豫。
但在親自把關之後,他好似是堅定了決心。
……
……
人被送去會同館。
柳子光遠遠看著女子在低頭行走,感慨道:「可真是個婀娜的美人啊,我聽說齊安大君已不止一次跟君上……是跟燕山君提過,他府上曾有一名美女,還說要送到宮裡去。現在沒有當妃子的命,卻當了使節的外宅,說來令人唏噓。」
朴元宗陰沉著臉不接話。
柳子光問道:「如果唐使節還不接受,該如何?」
朴元宗道:「他會接受的。這幾天我每次去拜訪他,都能感覺到他人在異鄉所呈現出來的落寞,這時候給他一般的女人,連言語都不通,是無法排解他心中更抑鬱的。但如果是個知情識趣,能陪伴他的女子,能讓他對朝鮮產生很好的印象,到時……或許他會把自己當朝鮮人看待。」
「是嗎?呵呵……」柳子光尷尬一笑。
他心裡還在琢磨。
你朴元宗不會真打算讓唐寅來當朝鮮國主吧?
你們哥倆,一個朝鮮人,一個大明使節,去多壁城打了一仗,產生同袍之情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想攛掇他當朝鮮國主?
朴元宗回過頭道:「再去跟仁粹大王大妃說,有關晉城大君繼王位之事,還有待商榷,讓她看看是否還有別的人選。」
柳子光道:「可我們不是往慈順大妃一方靠攏嗎?」
「這對母子,如果得勢的話,難保將來不會反噬於我等臣民,現在看來萊國公不定晉城大君,背後是有深意的。如果一切都按照朝鮮既定的流程走,國主遜位,由最接近的繼承人繼位,那大明在背後做那麼多事,又有何意義?難道晉城大君當了國主,會比燕山君對大明更為友善嗎?」
朴元宗的話,讓柳子光也好像瞬間頓悟一般。
柳子光道:「所以,我們最好擁立一個更容易被控制的人?比如說,燕山君的……世子?」
「不……燕山君世子是不可選的,他年長之後定會報復,但晉城大君那些庶出的兄長,則有資格來繼承王位,誰說朝鮮一定要由嫡出的王子來繼位?我們就是要琢磨大明的用意,才好決定誰來繼位。」
「可是我們上報的人選之中,並沒有這些人啊?」
「不重要,大明皇帝委命的國主,我料想多半會在燕山君的弟弟,晉城大君的兄長中挑選,他們勢力弱,名義上又是『長君』,如此朝鮮才能進入到大明所希望看到的內部紛爭狀態。」
「那我們可就成賊子了。」
「我們本來就是,只有這些所謂的長君,他們沒什麼權勢地位,我們也才更好控制,大明也需要我們幫忙控制,不是嗎?」
經過朴元宗一番講解,連柳子光都好像頓悟一般,點頭哈腰就出去給安排。
所謂的安排,其實就是去李懌的幾個庶出的兄長處走動,看誰比較容易控制。
……
……
會同館內。
徐經還在催促唐寅早些回遼東,也是回京師過安穩日子。
「伯虎啊,我們都是南方人,在京師過冬都已經夠辛苦的,結果我們卻跑到遼東和朝鮮來,這半年對我們來說可真是煎熬啊,好不容易有個盼頭了,也不該再這麼繼續熬,幾時走呢?」
徐經作為南方人,最近於朝鮮境內也一直在生病。
也只能說他這樣的公子哥,不適合人在他鄉異地的生活。
生活煩悶,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唐寅道:「萊國公先前單獨給我一封信,讓我一定要完成這邊的差事之後才能走。你要著急的話,你先回去,也無不可。」
「什麼差事?」徐經問道,「是要控制朝鮮嗎?如果要在這裡設置都司衙門的話,那你以後……或就走不了了。」
唐寅黑著臉道:「不然呢?你以為這是我所想要的生活嗎?難道我不知道漢陽城的水有多深?你看我現在能隨便出入於會同館嗎?我也想回去京師,過點安穩日子,哪怕是在研武堂教授他人開炮,也比現在的光景要好。」
徐經笑道:「所以伯虎,咱倆都一樣,吃不了苦。可卻是命運跟咱言笑,這苦咱都吃過了。唉!」
正說著,門口有傳報聲:「大人,朴將軍給您送了一名美女來。」
是劉貴的聲音。
「不要,送回去。」唐寅想都沒想便道。
劉貴道:「說是漢人,精通詩詞歌賦,還能與大人一起下棋。」
「漢人?朝鮮境內有漢人嗎?」徐經問道。
唐寅聽了之後還是有些心動的。
如果這會真有個漢人女子到他身邊來,哪怕平時只是給端茶遞水,也能緩解內心的苦悶。
最大的痛苦不是來自於孤獨寂寞,畢竟他身邊也不少的大明士兵,甚至還有好友徐經,但他內心沒有任何的歸屬感,這才是讓他焦慮的地方。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精神時刻緊繃著,生怕朝鮮人反戈一擊,身邊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完全抓不住你內心軟弱和需要憐憫的一面……或者說,別人都是倚靠你,而你的內心則得不到一刻的寧靜,這才是讓他焦慮,甚至也是徐經患病的原因。
「讓她進來吧。」
唐寅終於鬆口。
等張綠水拉開門進來,立在那面對唐寅和徐經時,兩個老爺們也會跟朴元宗一個想法。
這女人,太過於平凡了一點,就只是個少女而已。
「我不是漢人,我是地道的朝鮮人,在我們朝鮮,我的地位被稱之為妓生,從來都是被漂泊和轉賣,我人生二十六年中,曾被賣給四個人,一直到齊安大君府上之後,才過了一段時間安穩的生活,但我卻有兩個丈夫……一個是我身為奴僕的丈夫,我給他生下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則是君上,只要他喝酒的時候,就會拉我一起去……」
張綠水不鳴則已。
這一說話,唐寅和徐經對視一眼。
他們都感覺到朝鮮人一股「深深的惡意」。
送個女人來也算了,送來個在這時代已是「半老徐娘」的,關鍵是模樣長得像少女,這也不是重點……
這轉了好幾手的女人,還是出身妓生,你們朝鮮人要巴結我唐某人,難道不該送個什麼名媛閨秀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