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第328章 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朝議之後,皇帝也不召見什麼上聽處的成員,只把張周叫去了乾清宮。

  甚至在張周到乾清宮後,連司禮監的太監也都被屏退,乾脆就是君臣二人的單獨交談。

  「秉寬,朕所擔心的,是遼東無大將可用,單以你舉薦的陸完來說,他到遼東這段時間,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尚可,但要是指望總兵官……或還不如用一些根深遼東日久的老將。」

  朱祐樘明顯是對張鶴齡不放心。

  張周道:「陛下,此戰用兵等事,不如交由遼東巡撫陸完去調度,陛下不必為此而過分擔憂。」

  連張周都感覺到,皇帝大概是「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外」上癮了,什麼事都想由他和他的秉寬來決定,各邊鎮將士找准執行便可。

  卻忽略了,無論大的戰略再怎麼牛逼,關鍵還是要看前線將帥的臨場發揮。

  「唉!秉寬,是朕想太多了嗎?」朱祐樘滿面紅潤之色道,「突然之間北方又要打仗,朕不知怎的,這心情就格外的激動,這是以前從不曾體會過的。身為君王,朕一向以為,只要安心做好分內之事便可,未曾想也有這般波瀾壯闊時……陸完,應該能行吧?」

  張周笑道:「陛下,用兵事還是多交給邊陲督撫和將帥,陛下放寬心,看他們自行去表現便可。」

  「好,好。」

  朱祐樘大概心已經不安分了。

  從一個守成無進取,只講仁義和禮數的君王,變成了開疆拓土的君王,這種心理上的轉變就讓他受不了。

  以前就是個面瓜,現在要當鐵血硬漢……心理上也需要適應過程。

  ……

  ……

  張周去給朱厚照授課去了。

  蕭敬回來時,見皇帝一直對著遼東各處的上奏,尤其是提到陸完和張鶴齡的上奏,怔怔不語時。

  他試探著說道:「陛下,先前奴婢去內閣時,見過劉閣老和李閣老,他們二人對於接下來遼東一戰,有些看法。」

  劉健和李東陽缺乏跟皇帝直接溝通的渠道,朝堂上皇帝的態度又太過于堅決,只能藉助蕭敬作為私下遞話的通道。

  「他們說什麼?」在朝堂之下,朱祐樘的態度也果然平和了很多。

  蕭敬道:「是李閣老提出的,也該防備,韃靼於寧夏用兵,也有在遼東誘我大明之軍出擊之可能,這……可能是韃靼小王子設下的圈套。」

  「哦?」朱祐樘皺眉。

  本來皇帝為了遼東主動出兵的事,都已開始心神不定了,蕭敬所帶來內閣的進言,近乎就是火上澆油。

  蕭敬趕緊道:「陛下,奴婢對此並沒什麼看法,李閣老之意,韃靼於遼東以北用兵之後,馬上又從寧夏出兵,此舉過於刻意,或是韃靼小王子的主力並未到寧夏,而就在埋伏等大明的兵馬出關……以奴婢看來,若是有張先生這般的能人帶兵出塞,韃靼人或會不戰而退,但若是只派名不見經傳的陸完……」

  朱祐樘眯眼道:「你還說自己沒看法?」

  「是……是奴婢失言。」蕭敬在關鍵時候,體現出了對內閣意見的力挺。

  到底掌握朝廷輿論話語權,甚至是掌握史書記錄權限的人,是正統的文臣,張周功勞再大,只要文臣那邊不承認,一切都白搭。

  朱祐樘道:「用兵要有理由,不是光說幾句,可能是陷阱,就把出兵的事暫緩。莫非那個巴圖蒙克人還在遼東以北,大明就永遠不出兵了?之前朵顏三衛與巴圖蒙克交兵時,朝中出兵的議論,也只是隨便說說?」

  蕭敬道:「陛下所言極是。奴婢只是想說,對於韃靼人的詭詐,不得不防。」

  「好了,退下吧。」朱祐樘道,「這兩日,上聽處就派人到宮裡來輪值,有關出兵的動向,無論多晚,也無論朕在何處下榻,都要及時傳過來。朕要親自調遣,所有信息必當事無巨細稟告於朕。」

  蕭敬心說,這是咋回事?還要親自調遣?不是說好了交給張秉寬就行了?

  朱祐樘起身道:「之前派兵出擊威寧海,也只是小試牛刀,眼下這一戰,才是能打出大明威風的一戰。只可惜秉寬、知節他們都不在遼東,不過既然秉寬相信那個陸完,朕也只能無條件相信他了!」

  ……

  ……

  「陸完?行嗎?陛下對他如此倚重,他可是沒有領兵經驗,就算能力再強,下面的人能服?」

  司禮監值房內,韋彬對張周用陸完的事,仍舊耿耿於懷。

  他看似是跟張周講和了,但那麼大的蛋糕說拱手讓人就讓人,他心裡怎能甘心?

  蕭敬看了看一旁不做聲的陳寬,這兩天戴義因為生病,已基本內退,戴義是否能回來還另當別論。

  蕭敬知道,以後自己很可能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加上他目前是首席秉筆太監,說話份量比之前重了很多。

  他道:「陛下就信張先生,我等還能怎麼說?除了支持之外,還能有旁的心思?」

  他一邊在暗地裡幫李東陽等人給皇帝遞話,一邊卻顯得自己很支持張周的樣子。

  韋彬試探著問道:「敢問一句,若是陸完用兵不順,陛下該如何處置他?就算是神仙,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吧?」

  「呵呵。」蕭敬笑道,「那還不是要的那個陸完兵敗之後再說?」

  韋彬道:「那我等到底應該是期望陸完跟王德華和王伯安一樣,於遼東有建樹內,還是希望他平平無奇?」

  這就涉及到一個立場問題。

  希望他好,自然就暗中相助,而韋彬在遼東影響力還是很大的。

  無論是幫,還是暗中使絆,他都能出力。

  蕭敬感慨著說道:「有時候,咱家也在想,這朝野上下全憑一人,靠天機運籌之事,令大明邊地安穩,也並非全都是好事。陛下只聽一人而不聽朝野其餘之人,這是有權臣亂國的跡象。」

  「蕭公公,慎言啊。」一直不做聲的陳寬提醒道。

  蕭敬道:「咱這些人,身為陛下身邊附庸,陛下好就是咱好,如果只為了迎合而不知良藥苦口的道理,就算下了地府,有何面目面對大明的諸位先皇?」

  陳寬無奈道:「話雖如此,但到目前為止,張先生所為之事,都是利國利民的。」

  「可人心會變啊。」蕭敬道,「誰知他以後會不會謀求私利呢?當然,這些話也沒法拿到明面上去說,你們可明白?」

  說話之間還給韋彬打個眼色。

  大概的意思是,你想暗中去給陸完找點麻煩,我也不反對,但咱不能把話說在明面上,免得回頭咱三個人中出現了反水之人。

  反正你做什麼事,我支持你便是。

  韋彬吸口氣道:「若說這新任的督撫和總兵等人,剛到鎮所,一切都還沒適應,直接要出兵,難免會出現諸多的波折,也會有將帥不和的情況出現。這都是人之常情。」

  蕭敬一聽就明白了,韋彬這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能讓陸完這次在遼東出兵太順,如果張周隨便舉薦個人,都能在戰略上取得極大的勝利,那還要朝中大臣幹嘛?還要他們司禮監這幾位「內相」幹嘛?朝廷全看張周一人表演就行了唄?

  現在也不是直接給張周使絆。

  哪怕陸完真的用兵不順,皇帝把陸完撤換了,對張周的影響也不會太大,最多是讓人覺得張周的眼光不是每次都那麼準確。

  陳寬道:「某些事,就怕不會盡如二位所料,這分寸,可很難把控。」

  就差說,你們倆這是在玩火。

  遼東出兵是皇帝的意思,相助陸完取勝,這是我們這些人分內之事,你們居然還想給陸完找麻煩?若只是陸完出兵不順,倒也還好說。

  萬一真遭遇什麼大敗,甚至大明出兵連被打殘的朵顏三衛都沒收拾,反被他們收拾了,那影響的可就是大明整個邊地的戰局了。

  →

  「呵呵。」蕭敬笑了笑。

  他似乎覺得陳寬很天真。

  連那些頂級的文臣,口口聲聲為朝廷為大義,多數時候也是重私利大過重家國,現在你卻讓我們這些沒根的太監,去講什麼大義?

  蕭敬在行事風格上,更接近於腹黑的文臣,在有利可圖時自然會跟張周走得很近,極盡巴結之能事。

  可一旦讓他自己上位掌權,並讓他感受到張周主張成立上聽處,就是有針對他這個未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動向,那他也必然會反向出手。

  ……

  ……

  「這場仗,你總不能靠張永吧?」

  張周馬上要迎親了。

  在張周的新宅,也就是李廣留下的京師大宅內,張周接待了當日休沐的林瀚,老少二人坐下來之後,林瀚自然也就提到了遼東可能會發生的戰事。

  林瀚雖然不是上聽處成員,作為吏部左侍郎也無分擔兵部事務的壓力,但他是個老舊的學術派學究,喜歡教導人,喜歡用他的方式去改變別人的想法。

  林瀚在朝上聽到了張周有關出兵的提議,自然感覺到張周的計劃漏洞百出。

  首先在於,陸完和張鶴齡這兩個新任的最高文職和軍事長官,難當大用。

  張周道:「林侍郎,你知道遼東現在能調出的新式火炮,大概有多少門嗎?」

  「這……」林瀚當然不知道。

  張周自問自答道:「六百門。」

  「挺多。」林瀚參與過演炮等事,見識過火炮的威力,自然覺得六百門火炮,從數量到力量上,都還可以。

  張周笑著問道:「那若林侍郎你是韃靼小王子,知道大明出兵的是王瓊或是王守仁,帶了六百門火炮,還有兩三萬精兵,你會正面開戰嗎?」

  「這……」林瀚又猶豫了,隨即他搖頭,「多半會避一避吧?」

  「我也覺得是啊,其實我也在想,以後大明炮多了,炮彈和火銃近乎配備全軍,要出塞跟韃靼人正面決戰,只怕韃靼人不會給這種機會,他們肯定會利用草原的縱深,跟大明躲著,直到大明人困馬乏退兵時,再藉機騷擾,甚至從始至終都不露面。」

  張周態度還算是輕鬆。

  林瀚道:「所以說,你才會找幾個看上去無能的人,去帶兵?」

  「是啊。」張周一點都沒遮掩。

  這就讓林瀚很無語了,他一拍桌子道:「你明著是去打朵顏三衛,甚至是兵馬深入草原的,卻不顧大明邊鎮將士的性命,用無能的將帥前去帶兵,你……你……」

  老學究要教訓人,卻突然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要罵得狠了,這是自己未來的女婿,以後還處不處了?萬一這女婿以後不讓自己見女兒……豈不是因言而給自己找麻煩?

  至於罵輕了,他又覺得違背了自己身為儒臣的操守。

  張周笑著給林瀚倒杯茶道:「林侍郎消消氣,誰說陸完就是無能之帥?又誰知道壽寧侯是無能之將呢?」

  「就他們?一個從未當過督撫,從未帶兵上陣,一個則……唉!」

  提到張鶴齡,林瀚都不知該怎麼形容。

  就張鶴齡那貨,還好意思上戰場?去戰場上不幫倒忙都是好的。

  張周道:「那林侍郎知道,如今三邊可調遣的新炮數量,有多少嗎?」

  林瀚不耐煩道:「遼東都有六百門,三邊總該有兩千門以上了吧?」

  張周笑著搖搖頭道:「連二百門都不到。」

  「什麼?」林瀚忽地站起身來,一臉不可思議。

  大明的防備重點在三邊,卻是三邊新炮寥寥無幾,而遼東在林瀚看來只是微不足道之地,都是一群無能的部族在那鬧騰,卻布置六百門炮?

  張周道:「這麼說吧,從我接手九邊防務開始,我的防備重點,一直都沒有放在三邊。三邊之地看似也受我節制,秦制台對我也算是客氣,但他行為古舊,並不接受我的一些新想法,他並不主張大明主動出兵,更多是想屯田安民,並修築城塞堡壘。」

  林瀚坐下來,把頭別向一邊:「秦世纓就是這麼個人,你改不了。」

  「嗯。」張周感同身受道,「既然我改不了,以後出兵等事,你怎麼能指望我從三邊發起呢?我讓秦制台發兵草原,他會聽我的嗎?」

  林瀚道:「你可以跟陛下提。」

  張周再搖頭:「陛下不可能把九邊防務全交給我一個人之身,秦紘人在三邊,能穩定軍心,令韃靼人不敢貿然深入,這都是有效的,他在治軍安民上的能力,也遠在我之上……他要屯田安民修築堡壘,本身也並不錯。」

  林瀚這才意識到,張周看起來武斷,但其實思慮非常之深。

  「反觀遼東,豺狼遍地,除了朝鮮、各部女真之外,還有朵顏三衛等草原部族,而遼東又曾經歷過寧遠一戰,將士心中對新式火器的接受度更高。再加上如今朵顏三衛被韃靼小王子給打殘,令我大明有了出兵的機會,此時不從遼東出兵,從何處?」

  張周說出他的理由。

  林瀚問道:「這些話,你跟陛下提過嗎?」

  張周道:「有的提過,有的還是要等有戰果之後再說。不然我怕陛下也不太願意接受。」

  「唉!」

  林瀚嘆口氣。

  從他眼前的反應,讓張周意識到,林瀚看起來很古板,但其實思想還是很開明的。

  當林瀚覺得自己沒道理的時候,他也會低頭,不像朝中那些耿直的諫臣一樣,明明自己都毫無根據,只守著所謂的傳統理念,還在朝堂上死犟。

  張周笑道:「那林侍郎你看,如果大明推著六百門開花炮,一萬多發炮彈出去,另外還有一千門以上經過改裝的舊炮,以及五萬發以上的普通炮彈,加上一萬支左右的火銃,已經被打殘的朵顏三衛,是否有望風而降的可能?」

  「嗯。」

  林瀚點頭。

  聽著就挺恐怖的。

  張周笑道:「所以說,關鍵不在於兵馬有多少,也不在於誰領兵,而在於炮多不多,炮彈夠不夠。至於統兵之人,只要能力差不多,出兵時不要遭遇到太多的阻礙,那大事便可成。非要用所謂能振奮軍心的『名將』,結果我看也沒好到哪去。因為我跟朱知節相交下來,也沒覺得他有什麼能耐。」

  張周如此輕鬆的表達,深入淺出跟林瀚表達了最關鍵的思想。

  以後大明要在草原建功立業,不在於培養名將,而在於多鑄造火炮和炮彈,還有火銃。

  有了這個,哪怕就是個最普通的將領,也能帶大明取得大勝。

  反而那些名氣什麼的,會成為戰場上額外的負擔,不會起什么正面效果。

  ……

  ……

  「用張家老大?」

  清寧宮內。

  周太后從自己孫子口中得知,遼東用兵打算用到張鶴齡當總兵官,差點一口氣不順背過去。

  還真是……劍走偏鋒。

  朱祐樘道:「孫兒也不知現在鶴齡的能力提醒到如何,但既是跟秉寬去了一趟西北,料想應該也會有進步。」

  周太后一臉不悅道:「進步再大,他也沒資格領兵!如果只是讓他掛名總兵官,鎮守一隅,那也就罷了,居然讓他……帶兵出征?皇帝啊,大明的江山基業為重啊。」

  朱祐樘搖搖頭道:「其實孫兒也在想,或是有所不妥,但秉寬舉薦過那麼多人,料想應該也不會看走眼。他想用鶴齡,自然有用他的理由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