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預設立場

  第184章 預設立場

  江南會館內,已經入夜,唐寅還在跟十幾名從江南來的舉人一起喝酒。♙💣 6➈S𝓱u𝔵.𝒸𝑜ⓜ ♦🐟

  在會試結束之後,這近乎已成為他每天必備的節目。

  也就在他喝得高興,準備當場潑墨揮毫時,徐經急忙進來,在跟在場的人打了招呼後,將唐寅叫到了會館的後院。

  「伯虎,你先喝口解酒茶,有事發生。說是朝中有言官,參劾了你我,說你我牽扯到了程學士的鬻題,說我們提前在外談論此次會試的考題……」

  徐經財大氣粗,他是唐寅的金主,而他的消息渠道也明顯很通暢。

  唐寅渾身一個激靈,將僕人遞過來的解酒茶倒在地上,道:「這點酒不算什麼。誰人在外面造謠?」

  徐經回頭往江南會館的宴客廳方向看一眼,眼神好像在說,平時就這群人跟伱稱兄道弟的,如果說有人惡意中傷你,除了這些人之外還能有誰?

  「此乃無稽之談。」

  唐寅心想,我這是招誰惹誰?

  難道就因為我才學好,時常在人前表現,別人就要污衊我參與鬻題?

  徐經也有些著急道:「現在此事只是剛報上去,具體如何還說不準,但要是發酵起來,或許貢院的內簾都要徹查。我還聽說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是因為我們曾去拜訪過程學士……」

  「拜訪過又如何?到京之後,去拜訪的人多了,難道人人涉及鬻題?」唐寅氣憤不已。

  徐經支吾道:「還可能是,我當時贈了程府的人金子。」

  「你說什麼?」唐寅皺眉。

  徐經嘆道:「當時那麼多人去拜謁,以為人人都能得見?還不是因為我給了金子,才會提前進內?若是旁人以此來攻訐,只怕是說不清楚。」

  「別人又不知道,不要對外言說便可。」

  唐寅當然怕這件事為外人所知曉。

  如果程敏政牽扯進鬻題,程敏政就是始作俑者,而也必然有參與者。

  總要找到程敏政鬻題的目的,除了人情之外,程敏政最有可能是給他送錢的人泄題,那誰給的錢多誰就容易被人攻擊。

  徐經就屬於這一類。

  讓你徐家家大業大的,還能「包養」個唐伯虎當你的門客,你們倆在京城前呼後擁穿街過巷那麼招搖,不朝你們開刀朝誰?

  「據說,還有張秉寬,也牽扯進此案。」徐經提醒一句。

  唐寅聽完之後,突然心中的憤怒就稍微能緩和一些,心情好多了。

  嘿!

  讓你跟我比!

  還讓我當你師弟?

  現在誰也沒比誰更好,一起栽了吧?

  如果說還有比他倆更張揚的人,除了張周之外,好像也沒誰了。§.•´¨'°÷•..× ❻➈şⓗ𝔲א.Ⓒ𝕠м ×,.•´¨'°÷•..§

  真就是槍打出頭鳥,江南三大得瑟怪,被一網打盡。

  「他也拜訪過程學士?」唐寅皺眉。

  他倒是不覺得張周會涉及到鬻題,只是奇怪為何張周已獲得名利地位,還能被人所攻擊。

  徐經搖頭:「倒沒聽說他去過,具體因何暫且不知。伯虎,這幾天你哪都別去了,就在住所內等消息,我會儘量出去打聽,有關係要疏通的,你也不用擔心。」

  唐寅倒顯得豪氣干云:「清者自清,朝廷也不能是非曲直不分吧?」

  徐經嘆口氣,也沒再跟唐寅解釋太多。

  以徐經的身家地位,對於朝堂內的一些事還是知曉的,有些事就是只講立場不講理。

  越是身在高位,越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徐經也就不好意思去打擊唐寅的「政治理想主義」,算是在幫唐寅守住心中最後的公義之心。

  ……

  ……

  乾清宮。

  燈火通明中,劉健、謝遷、徐瓊三人立在那,皇帝也沒讓人給他們準備椅子,大概就是跟他們簡單談幾句,交待一下事項,就會讓他們走。

  沒打算秉燭夜談。

  「……三位,這是戶科給事中華昶,參劾程敏政參與鬻題,以及牽扯到此案中幾人的奏疏,涉及到風聞言事,你們先傳閱一下。」

  皇帝先把華昶的上奏,讓戴義拿下去,給三人看過。

  劉健和謝遷都是早就看過關白的,所以都只是簡單掃一眼,只有徐瓊認真看了許久,但燈光昏暗,他還有點老花眼,其實也看不出事的全貌。

  朱祐樘道:「朕明日早朝時,會提到此事。涉及到程敏政、唐寅和徐經三人的,朕會以東廠和錦衣衛嚴查,只是涉及到秉寬……張周的部分,朕認為可以到此為止。」

  「陛下……」

  劉健忍不住,要出來打斷朱祐樘。

  同樣被參劾,憑什麼另外三人就要繼續查,而張周就可以置身事外?

  「劉閣老,你先莫要打斷。」朱祐樘抬手道,「朕知道你的擔憂,同被參劾,理應一視同仁,但以東廠目前所查,在徐經和唐寅二人到京之後,的確曾去拜訪過程敏政,而張周則未有。」

  謝遷聞言心中暗笑,卻是走出來質疑道:「陛下,見未見過,並不一定為外人所知。」

  朱祐樘一抬左手,他左手邊立著的蕭敬便道:「謝閣老多慮了,張先生入京後是來做什麼的,想必諸位都很清楚,從他未入京之前,錦衣衛便派了百戶孫上器等人,一直跟隨在他左右,他在京這數月來,行止皆都為錦衣衛所知,的確未有跟程學士有過正式的會面。」

  謝遷臉色很尷尬。

  好傢夥。

  踢到鋼板上了。

  準確說,應該是華昶踢到鋼板了。

  正如他進宮的時候當徐瓊面所講,你說你華昶參劾鬻題就參劾鬻題,非把張周牽扯進來,你這種大無畏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但你是怕不知道陛下有多偏信身邊人是吧?

  張家那對活寶,就把朝廷鬧到雞犬不寧,後來言官在言事時都有意避開那倆貨。

  現在明顯皇帝對張周的信任,遠超過對張家兄弟,你華昶還敢參,你這是撞了南牆都不知道回頭。

  徐瓊出面道:「陛下,既然現在事有定論,那此案就不該再有所牽扯,應該及時收手。」

  徐瓊算是出來為程敏政和張周等人說話了。

  連皇帝都肯出來作證,說張周沒見過程敏政,那華昶的參劾就可以直接不加理會,甚至將華昶逮問,看是誰在幕後指使。

  朱祐樘道:「如今士子議論紛紛,若無個交待,自然也不可。」

  本來劉健也打算硬著頭皮出來,跟皇帝提議一下一定要給世人一個說法。

  聽了皇帝的話,他們才鬆口氣。

  看來皇帝還是在意輿論的。

  但這種在意,明顯不是為了理清是非曲直,而是為了申明此事跟張周無關,為張周將來入朝為官鋪路。

  都說皇帝熟悉大臣的套路,他們這些做大臣的,又何嘗不熟悉皇帝的套路?

  朱祐樘繼續道:「諸位卿家或許不知,在秉寬到京之後,朕曾有意讓程敏政栽培他學問,為他會試做準備,他便明確跟朕說過,此人或因跟民間士子來往過近,或會招惹一些無妄的非議,以此為原因,他並不想在入朝之前與程敏政有任何的往來。」

  劉健、謝遷和徐瓊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何等人。

  居然能在剛進京時,就有這種卓越的見地?

  簡直是一語成讖。

  皇帝應該不會在這種事上,刻意編個故事來騙他們,如果真如皇帝所說的,張周跟程敏政無往來,沒參與到鬻題,近乎就已是定論,無須再說了。

  「年初時,秉寬給朕測了幾卦,除了西北韃靼犯境,以及陝西、寧夏地動,還有建昌衛的地動之外,再就是有關此番會試或涉及到鬻題傳聞。」

  朱祐樘為了先說服三人,在來日的朝議時幫自己說話,顯然也不滿足於只告知他們些微隱情。

  「朕本來也考慮過,不要讓程敏政主持本次春闈,但卻又覺得,同樣一個坑,程敏政應該不會掉進去兩次,是朕執意讓他來主考。未曾想,引發朝中士子大嘩,是朕太固執了。」

  徐瓊拱手道:「陛下不必自責,是非自當有公論。」

  「公論?還有意義嗎?」

  朱祐樘冷冷道,「就在最近,便已有人在上奏中影影綽綽提到,說朕寵信奸佞而妄聽方士之言,雖未明提是有關秉寬,但這話難道朕是聽不明白?也不妨告訴你們,朕在會試結束之後,已讓東廠傳旨到內簾,卸了程敏政閱卷的權限。也就是說,本次會試在閱卷時只有一位主考官,就是李大學士。」

  「這……」

  謝遷其實已準備跟皇帝好好論論要不要聽信方士之言的問題。

  但聽了皇帝的話,他只開了口,突然就啞火,就好像胸中的腹稿被皇帝的話震懾回去,全都給忘了。

  陛下!

  您可真行啊,先前那麼固執讓一個在會試主考都還沒定時,就能牽扯進鬻題傳聞的人來當主考,卻又能及時糾錯回頭,在會試結束尚未開始閱卷時,就把程敏政的主考官暗中給下了?

  這是什麼迷之操作?

  「所以你們看,那華昶有關內簾暗中勾結考生的罪狀,還有探討下去的必要?」

  朱祐樘也很硬氣。

  朕聽了張周的,提前都做了準備,就等於是提前堵上你們的嘴。

  劉健老成持重,他道:「陛下,若是此事為士子所知,必定會加深對翰林學士程敏政的懷疑,且有關鬻題,多牽扯到事前的私相授受,單以程敏政未參與閱卷,尚不能打消世人對其的疑慮。」

  劉健也就明說了。

  我們知道陛下您做了準備,還想堵悠悠眾口。

  可問題是,連你自己都防備到程敏政卷進鬻題,那不正說明朝廷有所懷疑?

  那些士子可是出了名的敢說敢鬧,讓他們抓著朝廷對此事解釋的漏洞,都不能叫大做文章,簡直能去玩命。

  「所以朕說,有關程敏政、唐寅、徐經三人,是否真的牽扯進鬻題,還要再查,而張秉寬則可以抽身事外,難道三位到現在,對秉寬還有所懷疑嗎?」

  皇帝也惱了。

  你們耳朵聾?

  朕是偏信程敏政嗎?如果偏信的話,就不會在會試一結束,就卸他的職。

  程敏政要為自己的行為不檢承擔責任,至於徐經和唐寅,也交給法司去查,只有張周,那才是朕所在意的,感情朕先前說這麼多,都是在跟你們扯犢子呢?

  你們聽問題不聽重點的?

  劉健道:「事已起,那是否要將陛下跟臣等所言之事,對天下臣民講清楚?」

  現在劉健要皇帝表態。

  你跟我們說,我們不會隨便給你去張揚。

  但如果你真要為張周洗脫嫌棄,不把你先前所說的話跟天下人講明,別人也不會信的。

  可你要講了……陛下您跟張周相處的模式,就會讓天下臣民知道,原來陛下如此偏信一個喜歡拿天意說事的人,別人對張周的攻訐會更多。

  這恐怕就有違陛下您為張周入仕鋪路的初衷了吧?

  朱祐樘道:「朕打算明日早朝,讓秉寬入宮,跟華昶當面對質。」

  此言一出,三人都緘默。

  廷辯這種事,自古都有,遇大事不決,讓當事人當面對質,也不失為一種良策。

  但問題是……張周尚不是朝臣,讓張周去跟華昶辯論,還要讓君臣在旁聽著,就不太好了吧?讓張周和華昶去刑部、大理寺的公堂上去對質,不好嗎?

  「三位卿家,朕的本意就是要平息士子的議論,如果這都不能為你們所容,那朕也就沒有再商議的必要。」

  皇帝也發狠了。

  跟你們商量,這麼給你們臉,你們還要厚著臉皮作對,那可別怪朕直接要跟你們撕破臉。

  你們都不支持朕,憑什麼讓朕覺得朝堂上那些大臣會站在朕這邊?

  還是朕自己決定此案,比公論有效得多。

  劉健道:「陛下,是非曲直由朝堂論定,也可。但請陛下不讓臣等預設立場,也准允臣僚對張周有所質疑。」

  朱祐樘點頭。

  他明白劉健的意思是,在事情有論斷之前,劉健並不想完全站在張周這邊。

  到底能不能洗脫張周嫌疑……不是陛下您和我們來定,而看張周在朝堂上自己的表現。

  這就是讓張周去「舌戰群儒」。

  「可。」朱祐樘道,「但也請你們為今日之事守秘。明日朝堂,若不能定秉寬之罪,當還他個公道。」

  皇帝是告訴三人。

  不要想著讓張周自證無罪。

  讓張周證明自己這幾個月沒跟程敏政有過來往,甚至是書信、他人傳話的往來,這根本做不到,難道張周能把自己到京後每時每刻的行蹤具體講得一清二楚,還有人證物證?

  你們心裡那點小九九,朕清楚得很。

  只要你們不能證明他有罪,那明天就必須還他清白,從此之後還不能再提及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