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啥呢?吵鬧吵吵的?」
朱元璋依舊一身灰色布衣,趿拉著鞋,陰沉著臉,緩緩從外進來。
「臣等參見皇上....」
與剛才面對朱標不同,常茂曹泰等人耗子見了貓似的,乖乖的跪在地上,把屁股撅起來,腦袋藏起來。
朱元璋瞄了一眼這群紈絝子弟,撩了下衣服,坐在椅子上。
李景隆也揉著屁股跪好,忽發現老爺子身上穿的,正是他母親熬夜給做的衣裳。
「皇爺!」
李景隆開口道,「早上臣的母親還問臣呢...衣裳您穿的合身不?她還說您穿的要是合身,就多給您做幾件,讓您換著穿...」
朱元璋沒搭話,淡淡的瞄了李景隆一眼。
後者心中一凜,就好像有人拿刀架著脖子一樣,瞬間毛骨悚然。
「闖禍的就他們幾個?」
朱元璋翹起腿,「對吧!」
「回父皇!」
朱標在旁躬身,「就是他們幾個!」
說著,又笑道,「怎麼把您給驚動了?兒子這邊已經罰完了,該打的打了,該罵的罵了!」
說到此處,扔了手裡的棍子,笑道,「他們幾個,到底是年輕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
「這就是為什麼,朱標能深受眾多人的愛戴!」
聞言,李景隆心中不勝唏噓。
別看朱標罵得狠,其實沒下什麼狠手。李至剛那二十板子,就是最狠的了。不過也應該就是皮外傷,不致命!
而且對他們這些紈絝的打罵,雖有真的惱怒的成分,但也有做給外人看的成分。
他這個太子爺,對於「自己人」是真的格外的護短!
「啊?你處置過了!」
朱元璋笑了笑,眉毛動動,忽看向常茂。
後者戰戰兢兢的抬頭,「皇爺!」
「過來...」
朱元璋勾勾手指。
常茂膝行上前。
「抬頭!」朱元璋又道。
「皇...」
啪!
邊上的李景隆就覺得耳邊好似掄鞭子一樣的響,緊接著一股熱血飛濺到他的臉頰上。
轉頭看去,常茂鼻孔竄血,半邊臉都腫了。
「滾...」
朱元璋就罵了一個字,常茂跪地磕頭,後撤繼續跪好。
「你...」朱元璋又點點曹泰。
「嗚嗚嗚...」
曹泰嚇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皇上..」
「憋回去!」
「呃...」
就見朱元璋緩緩脫下腳上的布鞋,冷聲道,「抬頭!」
曹泰閉眼,抬頭。
啪!
李景隆嚇一哆嗦,都不敢去看。
「二丫頭,到你班兒了!」
朱元璋最後,看向李景隆。
~~
「老爺子!」
李景隆咽口唾沫,膝行上前,「孩兒知錯了!」
「錯哪了?」
朱元璋穿上鞋,順手把朱標剛才扔的棍子撿起來。
「孩兒不該光天化日,帶著毛頭大哥們尋李祐的不是。」
李景隆快速道,「孩兒不該動手打人!老爺子,千錯萬錯都是孩兒自己的錯,您要怪罪就怪罪孩兒一個人...」
「啊!」
朱元璋不置可否,微微點頭。
然後對對李景隆說出三個字,「撅起來!」
「是!」
李景隆麻溜的翻身,撩開蟒袍,屁股撅得高高的。
「父皇!」
朱標在旁,拉著朱元璋,低聲道,「兒子剛才打過了!」
「你那是打?」
朱元璋斜了兒子一眼,「撓痒痒差不多!」
說著,手起棍落!
呼!
「嘶...哎喲!」
一陣劇痛,直達李景隆的天靈蓋,頓時讓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整個人全身繃緊,肌肉僵硬....
「毛頭!」
朱元璋看向常茂。
「臣在!」
「二丫頭小,曹泰混,韓勛傻...他們蠢,你也蠢嗎?」
朱元璋輕聲道,「你都多大了,還跟著他們胡鬧?」
「臣...」常茂嘴裡含糊不清,「知錯了..」
「打人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打呀?」
朱元璋又道,「現在滿京城都知道,你們幾個差點把李相國的侄兒給打死!」
「你把他堵沒人的敵法,巴掌撇子打幾下,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張揚!」
「你這麼大了,這點腦子都沒有嗎?」
「臣知錯了!」
常茂口中繼續含糊不清,可李景隆卻是心中哭笑不得。
敢情他們挨打,不是因為打了人,而是因為打人打的不夠漂亮。
「還有你!」
朱元璋指著曹泰,「拿凳子砸人家腦袋?你想要他的命啊?」
「嗚嗚嗚!」
曹泰咧嘴嚎,「臣也是一時衝動..」
「憋回去!」
朱元璋又罵了一聲,看向李景隆,「還有你!咱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按理說你這麼奸的孩子,怎麼能辦出這麼虎的事呢?」
「你是誰呀?」
面對朱元璋的問話,李景隆又是懵懂,下意識道,「臣...是您封的曹國公!」
「你還知道你是國公,你不是地痞流氓!」
朱元璋罵道,「你想找回場子,依你國公的身份你該找誰?」
李景隆忽然反應過來,「找韓國公!」
「對嘍!」
朱元璋點點頭,扔了手中的棍子,「這事你不動手,你找李相國你還占著理!他動家法收拾他侄兒,不比你自己動手更痛快!」
「今兒多懸?要是真打死了人,你們能落得了好嗎?一個個的不奪爵發配,國法何在?」
說到此處,他恨鐵不成鋼的點點一眾紈絝,「一代不如一代!」
「聽見老爺子說什麼沒有?」
朱標對著李景隆一個勁兒的擠眉弄眼,「以後怎麼辦?」
「以後?」
李景隆想想,忙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李祐目中無人,打了太子爺您的東宮屬官,臣也不能私下尋仇!」
「這事是臣做錯了,明兒臣去韓國公府登門道歉!」
「嗯!」
朱標點頭,「這還像句人話!」
說著,看向朱元璋,「父皇,您看,孩子們都明白是事理了,您也消消氣!」
「嗯!」
朱元璋微微點頭,目光再次一掃。
「毛頭!」
「臣在...」
朱元璋道,「去太醫院,領幾瓶上好的傷藥...」
「臣叩謝皇上...」
「滾吧滾吧!」朱元璋擺擺手。
李景隆攙著長常茂,還有一眾紈絝,趕緊溜之大吉。
~~
「剛才嚇死我了!」
出了弘德殿,曹泰腫著半邊臉,嘟囔道,「皇爺眼睛一立,我差點嚇尿了!」
「大哥!」
李景隆愧疚的看著常茂,後者也是半邊臉都淤青了,「是我連累了你!」
「媽的!」
常茂吐出一口血水,「早知道,我也給李祐那廝來幾下好了!娘的...」
「他都半死了,您再上去,他不直接死了?」韓勛探頭道。
「哎,你小子怎麼沒挨打呢?」曹泰怒道。
「我躲你身後了,皇爺沒看著!」韓勛一臉後怕。
「我曹...」
「行了!別鬧騰了!」
常茂回頭看看弘德殿,低聲道,「皇爺打咱們,也沒下重手!他要是真惱了,就不會自己動手,早讓人把咱們幾個捉大牢里去了!」
「也是做給別人看的,畢竟咱們差點把人當街打死!」
說到此處,他看向李景隆,皺眉道,「明日你真去韓國公那賠禮?」
李景隆聳聳肩,「我敢不去嗎?」
說著,一攤手 ,「誰知那小子那麼不經打呀?」
「可不咋地,就挨了一腿,屎都出來了!」曹泰在旁嘟囔道。
就這時,就見鄧鎮遠遠的小跑過來。
「哥幾個嗨...」
鄧鎮看看幾人,「行了...打也打了,這關是過了!」
「不是,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家?」李景隆問道。
「我能回嗎?」
鄧鎮撇嘴,「我的兄弟,你們幾個揍兒...把我媳婦舅舅一頓悶腳加板凳....媽的,你們把他打死了,老子還得給他披麻戴孝!」
「那你舅媽不是便宜你了!」曹泰嘿嘿笑道。
「滾滾滾...」
鄧鎮白眼一翻。
忽然,李景隆心中猛的警醒。
他有個預感,這事...沒完!
不是說他打人的事沒完,而是李祐及其家族的事,還沒完。
因為李祐的媳婦,正是已被處決的權相胡惟庸的侄女。
而誰都知道,胡惟庸的背後,其實就是韓國公李善長。
就算朱標對李善長再寬容,但是他的侄兒這麼驕狂,連東宮的屬官都敢打?朱標心中能真的一點芥蒂都沒有?
這位太子爺,可不像後世人理解的那般人畜無害,寬厚博愛!
朱元璋為何要除去胡惟庸,後來為何又有牽連更廣的李善長案?
朱標可以容忍淮西武人勛貴集團!
首先這些武夫,除了殺人放火就不會幹別的,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
但以胡惟庸李善長為首的淮西舊臣,卻未必!
要知道胡惟庸權力最鼎盛的時候,大明朝的要職當中,近乎有一大半,都是他的門生。
早些年,朱元璋和朱標不是沒換過丞相。浙東學派就是他們爺倆抬起來,跟胡惟庸李善長對抗的!
但是,最後浙東學派的下場是什麼?
要麼被活生生的整死,要麼靠邊站....
對於皇帝和太子來說,這才是最讓他們難以接受,以及感到威脅的!
~
李景隆心中恍恍惚惚,跟著一眾兄弟走出紫禁城。
剛出了玄武門,就見自家馬車邊上,竟然站著一個陌生的面孔。
「小的參見曹國公?」
那人相貌堂堂,雖是下人的打扮,但舉手投足也都頗有氣質。
「你是?」李景隆問詢道。
「小人是韓國公府上的管事!」
那人繼續笑道,「我們公爺說...」
說著,他從袖子中抽出一張拜帖來,雙手捧著遞過去,「這次我們家侄少爺不知天高地厚,觸犯了公爺您,還請公爺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和我們侄少爺一般見識!」
「我們公爺還說了,明兒晌午在家略備薄酒,請曹國公無論如何都要登門...我們公爺給您賠罪!」
「老狐狸!」李景隆心中罵道。
~~
「那老不死的!」
與此同時,弘德殿玉華堂中,朱標也在咧嘴罵,「他怎麼就不死?」
咔嚓!
一邊的朱元璋,捏碎一個核桃,慢條斯理的吃著核桃仁,「你越想他死,他就越不死!老大...」
「兒子在!」
朱元璋抬頭,「這事,你就這麼算了?」
朱標沉思片刻,「再給他提個醒,看他自己曉不曉事吧!要是曉事,他自己告老還鄉就是了!」
「哼!」
朱元璋一笑,「咱把話撂這兒,你這提醒也是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