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公,你在想什麼?」
李景隆心裡明鏡似的,標哥這是在轉移話題呢。
趕緊接茬開口,「回太子爺,臣是在想....」
正說著,他目光忽然落在李至剛呈上來厚厚的帳本上,心中靈機一動,「臣在想,這銀子是不是用起來,太不方便了?」
「嗯?」
朱標明顯一怔,「天底下還有比用銀子更方便的嗎?」
「用銀子是方便,但銀子用起來不方便!」
李景隆躬身笑笑,隨手解下腰上的荷包,兩個手指頭一捏,一個小銀元寶躍然指上。
「您瞧,這是內造的二兩銀子的銀元寶!」
說著,又從荷包中,捏出一塊成色有些發灰,圓不圓方不方的碎銀子。
「這是半兩一塊的碎銀子!」
朱標伸手,拿著兩種銀子若有所思。
官造的銀元寶造型精美,度量準確。
碎銀子則是七扭八歪,仔細看側面被鉸開的地方還有蜂窩。
「這兩種都是銀子,但前者...」
李景隆指著官造的元寶說道,「絕對比後者值錢!」
朱標皺眉,細細思尋。
李至剛在邊上咽口唾沫,開口道,「前者是官造的,後者可能是民間私鑄....」
「你閉嘴!」
朱標呵斥一聲,看向李景隆,「你接著說!」
「民間的貿易往來多用的還是這種碎銀子!」
李景隆繼續道,「這些銀子,不但要看成色還要鉸開稱重,很是麻煩。官府收稅,也是碎銀子集中起來重新冶煉,這其中還有損耗。當然,有的州府衙門從中投機取巧故意把損耗誇大其詞!使得朝廷的賦稅,大打折扣!」
「臣剛才靈機一動,就在想...能不能把碎銀子和官銀,統一起來!都鑄造成統一的樣式,統一的重量,不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嗎?」
「民間用起來好用,官府收起來好收。」
「而且也杜絕了民間的私鑄,使得銀錢的價值.....沒有起伏!對於百姓而言,對於朝廷而言,都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哦!」
朱標拿著官銀的銀錠,不住點頭,「有道理!」
但隨即皺眉道,「可是,你想過沒有,都鑄成官銀。光是這開模的錢,就是多大的花費?」
鑄造銀錠是需要模具的,而大明萬里疆域,那麼多州府,光是這個模具的錢,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且模具還有損耗,地方官府在碎銀變成官銀當中不能撈取損耗了,但是可以在模具上做文章呀?
回過頭來,還不如不干預,讓民間自己解決自己定價呢!
「臣明白您的意思!」
李景隆繼續道,「臣說的是,不鑄成官銀!而且...」
說著,他的臉色忽然變得猙獰起來,「一旦要鑄銀,那就只有京城的戶部工部才有鑄錢的權力,地方州府擅自開鑄者,誅九族!」
朱標陡然眼睛一亮,「說,怎麼個鑄法?」
李景隆低頭在錢袋子裡翻了半天,愣是沒找著銅錢,但是找到一枚銅錢樣式的金幣。
啪的一聲,金幣放在桌上,金光閃閃。
「鑄成金幣的耗費,也是還是大!」
李景隆正色道,「不如,就造成圓形實心兒的銀幣。每個一兩....」說著,他看向朱標,「為了彌補損耗,也不用純銀,而是八分銀七分鉛....」
「銀幣?」朱標拿起金幣來,雙眼隱隱放光。
「如此以來,不但民間貿易方便了,官府收稅方便了!」
李景隆又道,「而且,發軍餉也方便呀!以前發軍餉,除了碎銀子之外,還有給棉布給米糧充數。往後,就是實打實的銀幣,僅此一項朝廷每年可節約多少開支?」
「還有對番邦的貿易!比如朝鮮!」
李景隆繼續道,「咱們的銀票換他們的銀子,然後銀票兌換的是咱們的銀幣,普天之下用的都是咱們大明的錢。那這銀幣,不就越來越值錢了嗎?」
「嘶....」
朱標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
「這事,可以搞,可以弄!」
而邊上的李至剛則是看著李景隆瞠目結舌,同時心中罵道,「你他媽那什麼腦袋呀?你那腦袋怎麼長的呀?頃刻之間,你就琢磨出這麼大的事兒?」
作為戶部的官員,他太明白這銀幣的價值了。
鑄造銀幣權在中樞,天下財賦之權就全在中樞。
秦始皇當初為什麼統一度量衡?就是為了方便集權!
如今大明若是製造銀幣,就等於再一次的統一天下的度量衡!
「牛逼呀!」
李至剛看著李景隆,心中再次暗道,「活該你升官發財呀!」
「這事交給戶部?工部?」
朱標來回踱步之後,站在原地,背著手道。
「工坊都是現成的,匠戶也是現成的!」
李景隆笑道,「初期可能是要投入一些,比如造模具,開冶煉廠之類,但臣以為,此為大明萬年之大計,有百利無一害之策!」
「不....」
朱標忽然擺手,「不交給他們!」
說著,沉思道,「孤要奏議父皇,單獨開闢一個衙門,用來鑄造銀幣!」
隨即他看向李景隆,「你不是奉旨在紫金山南麓修建工城嗎?鑄造銀幣的地方,就放在工城之中。」
「憑嘛呀!」
邊上的李至剛羨慕得面容都扭曲了,心中暗道,「他年紀輕輕的,身上一堆官職。已有了兵權,現在又將掌握大明的鑄幣權,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太子爺,他是你兒子呀?」
「不不不,別的事臣都敢應...」
李景隆擺手,「這事太事關重大,關乎我大明財稅和民生....」
這事他真不敢往身上攬!
不怕別的,他怕那些傳統的文官們聯合起來撕了他!
他組建三千營,沒有觸及那些開國老殺才們的基本盤,人家不理他。
老朱小朱一再給他升官,但是也傷害到文官集團的利益,人家最多是歪歪嘴兒!
可是,一旦他開始涉及帝國的財政大權了。
那些文官,必跟他拼命!
「不,就你!」
朱標正色道,「孤信得過你!父皇也信得過你,而且這事是你提出來的,只有你知道,這事到底怎麼弄!」
作為大明帝國的儲君,他太清楚這件事的好處了。
別的不說,光是中樞鑄造銀幣,每年所得的錢息就是幾百萬的收益。若是朝廷再狠一點,七分銀三分鉛的話,那收益就是大幾百萬的天文數字。
其實官員們不是沒想到過這一茬兒,銅錢都想到鑄錢了,銀子怎麼會想不到?
實乃是鑄造銀幣,損害的是天下官員的集體利益。
一直以來,他們要麼說市面上的銀子太少了,不足以流通。
要麼說,朝廷應該無為而治不能插手干預民間貿易。
朝廷但凡想有所作為,就說是與民爭利。
真是笑話!
哪個朝廷不與民爭利?
不與民爭利,朝廷的利天上掉下來的?
「爭!一定要爭!」
朱標心中暗暗發狠。
因為李景隆無心的提議,其實正契合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從未對人言說的治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