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和尚不難為和尚

  張希孟在苗兵當中所講,竟然有人抄錄下來,連夜就散發各處,報紙也不敢怠慢,竟然派人過來,隨時記下張相的說法,而後湊成文章,轉過天發表在報紙上。→4

  大凡掛上了張相名頭,報紙銷量就直接暴增。5

  誰也沒有料到,老朱吞併了湖廣之後,第一批受益的竟然是國子監的這幫人。

  其實前面提到過了,大明朝廷開始鼓搗報紙,用來宣揚朝政,可惜的是,李善長還沒有立刻把報紙提升到足夠的高度。

  只是交給了國子監的幾個儒生負責。

  老儒辦報,猶如太監上花船,屁用沒有啊!2

  他們總想著高台教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當成學生,需要他們耳提面命,好生教導。2

  就憑這個心態,能辦好報紙,那就怪了。

  因此最初的報紙除了戰場的消息之外,就是枯燥的政務,然後是更枯燥的道德文章,就連詩詞都是很少的。

  老百姓能愛看就怪了。

  中書省面對著半死不活的報紙,竟然也是毫無辦法。

  倒是有幾個年輕人,他們隨軍到了武昌,本來只是寫些捷報文章,送回去交差。結果見識了戰爭之後,竟然心神激盪,乾脆請旨,在武昌建立分社,發行報紙算了。

  最初幾天只能賣百八十份,老百姓也不太理解報紙是什麼,興趣寥寥,但是隨著刊登張希孟文章之後,數量直接飆升到了五千份以上,暴漲十倍!

  甚至有人乾脆買了許多份,直接坐著快船,晝夜不歇,趕回應天。一份報紙,能賣到五貫寶鈔,利潤足有百倍!

  李善長面對著高價報紙,也氣得牙根痒痒的。

  都是寫文章,宣揚政令,憑啥咱老李的文章,打折賣都沒人要,張希孟的翻了百倍,還有人捧臭腳?2

  不是咱老李小氣,實在是這事情太讓人無語了!

  李善長沒法子,只能下令不許隨意買賣報紙,如果被查到,除了沒收所得,還要戴枷示眾。

  老李是殺氣騰騰,奈何利潤驅使,依舊屢禁不絕。

  無可奈何,李善長只能讓國子監的那些廢物,乾脆也刊登張希孟的文章算了。

  不出意外,張希孟新文章,又引起了很熱鬧的討論。

  張希孟面對著苗兵,講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觀點,那就是成大事,必合乎天理。

  前面張希孟批評過天人感應,否定過天命,到了這一次,張希孟算是把矛頭對準了成王敗寇。

  他從苗兵講起,一個人為了榮華富貴,大約可以不擇手段,用盡心機。

  但是要讓幾萬人,幾十萬人,為了一件大事,共同努力,就不是單純的榮華富貴,封侯拜相……因為傻子也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能笑到最後的,只是極少數人,既然註定要成為消耗品,那又何必玩命?

  所以歷來上位者都努力抓住少數親信,靠著他們出力氣,爭雄一方,逐鹿天下。普通的將士,就是一堆數字罷了。

  這就是陳友諒等人的真相,他能抓住的只有親信將領,後來親信損失光了,就剩下家人兄弟,最後連兄弟都棄他而去,陳友諒也就成了孤家寡人,眾叛親離。

  由此可見,為了一家一姓之榮華,為了升官發財,封妻蔭子,這種目標,並不能獲得大多數的人認可。

  而成就大業,必須要萬眾一心。

  要想萬眾一心,則行事必合乎天理!

  說到了這裡,張希孟又很不客氣地將「天理」兩個字搶了過來!何為天理?天理自然不能是一人之天理,天理必定是為了公心,為了萬民百姓,必定是用意良善……例如均田!1

  只有從大多數人的利益出發,才能得到大多數的支持。1

  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天理至公,一視同仁。

  故此對待百姓,並不會區分出身,在乎來源……關鍵是要認同天理,秉持公心,願意為萬民做事。

  只要能做到這些,不管是漢人、苗人、蒙古人,皆可以用之,而用這樣的人,百姓獲益,朝廷得利,國富民強,指日可待。

  反之,即便是自己人,心術不正,也會遺禍無窮,甚至會造成更慘重的損失。

  所以接下來務必要打破門戶之見,消除前後之別,杜絕鄉親抱團,不允許排斥外人……一切量才錄用,開誠布公。

  很顯然,張希孟的這番闡發,等於是給接下來的大規模整軍定調子,確立原則。用心之深,自不必說。

  正如張希孟所說,要成大事,必合乎天理……歷來所有的大事情,都是道理為先。

  一場席捲大明朝野的變革,正在醞釀著。

  大傢伙都在翹首以盼,想要知道張希孟接下來要如何落子……可就在這時候,突然出現了一篇文章,矛頭所指,正是張希孟。

  對方言辭犀利,直接痛斥張希孟,是欺人之談。

  講什麼一視同仁,現在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張希孟根本沒有一視同仁,恰恰相反,還用盡心思,設計陷害。

  尤其是按察使姚廣孝,更是心思歹毒,處事不公,是十足奸佞!

  谷遛

  張希孟也是驟然一驚,他倒不怕人罵,只是這一次把姚廣孝也加上了,還是在這麼個關頭,到底是什麼事情?

  張希孟沒有立刻反應,而是派人暗中調查,用了不到兩天時間,就有了結果。

  撰寫這篇文章的,是一個年輕僧人。

  而且還是個考試落榜的僧人!

  他在悲憤之下,寫了討伐張希孟的文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流傳了出去。竟然還有人效仿報紙,用一模一樣的方式,印了幾千份出去,四處散播。2

  百姓只當是朝廷發的,買到手裡,看過之後大吃一驚,竟然有人打臉張相公,可真是出了大事!

  難道是上位要對張相下手?

  種種猜測,甚囂塵上,烏煙瘴氣,亂成了一團。

  這麼大的動靜,就抓了個年輕僧人,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吧?這肯定是替罪羊!要是沒有一個讓人信服的說法,只怕我們也要對大明朝失望了。

  朝野種種議論,弄得張希孟也不能視而不見。

  「姚廣孝,挨罵的是咱們倆,你也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姚廣孝倒是坦然,「張相,這個僧人我是知道的,他文章寫得好,佛學功力也深,加上寶相莊嚴,口齒伶俐,順利通過了考核,最後是下官負責,我把他黜落了。」

  「黜落?」

  張希孟怔了怔,前面提到過,要給僧人制定考試辦法,張希孟只是提出了方向。實際操持的就是姚廣孝,他早年剃過頭髮,當過僧人,精通三教,堪稱人才中的人才。

  讓姚廣孝制定考題,考核僧人,那還不是手拿把掐,安排明明白白!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明明不可能通過的考核,竟然就有人真正通過了,而且不論是經史子集,還是佛家學說,都是無可挑剔,姚廣孝也找不出毛病。

  最後面試,一番談論下來,把姚廣孝也弄破防了。1

  他辯論佛理,竟然輸了。

  到了這一步,度牒想不發也不行了,看你還有什麼辦法?

  姚廣孝愣許久,還是想出了辦法。

  「此人大才,為僧屈才,故此不予通過!」

  拿到這個結果,那個年輕僧人都瘋了。

  饒是他修為精深,此刻也是破了大防。

  姚廣孝,你太不當人了!

  試問還有更無恥的嗎?

  你們把考題弄得那麼難,普通人根本考不過。結果出來了一個狠人,順利通過了考試,無可挑剔……結果你們說人才難得,不適合為僧。

  合著按你們的說法,庸才不行,賢才不適合……那,那誰還能出家,這不是要讓佛寺關門大吉嗎?

  還說什麼一視同仁,你對僧人就很不公平!

  這個僧人憤然寫下痛罵張希孟的文章,說他虛偽,接下里的事情,就不是這個僧人能預料的了。

  「姚廣孝,那個僧人的確很有才學?」

  姚廣孝怔了少許,「本事遠在下官之上,」

  張希孟忍不住心驚,姚廣孝是不會輕易誇獎人的。

  能得到他的推崇,這個僧人絕對不簡單。說他學富五車,才華橫溢也不為過。

  「這個人,一定要出家為僧?」

  「他是從廟裡長大,從小就追隨高僧,本事了得,下官想要勸說他,結果無能為力,事情弄成了這樣,還請張相治罪。」

  張希孟認真思索了良久,突然笑道:「人各有志,也不能強求。你去告訴他,讓他再寫一篇文章,算是我對他的複試,如果通過了,就准許他出家。」2

  姚廣孝怔了怔,但是見張希孟堅持,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三天之後,一個年輕的禿頭和尚,出現在張希孟面前,雙手奉上了一篇《均田論》。

  「張相的學問,自然是極好的,小僧只求張相能一視同仁。」

  張希孟看著印刷一般的字體,微微含笑。

  「你叫楚琦?你以佛法解釋政令,又兼用孔孟之說,看得出來,學問踏實,很是了不起!」1

  「多謝張相讚許,小僧愧不敢當。」

  張希孟笑道:「只是我想問你一件事,佛說眾生平等,我這裡講天理公平,一視同仁……你說我算不算佛?這大明朝,算不算淨土?」10

  楚琦聽到這話,下意識想笑,這人要多不自量力,敢如此發問?

  可再仔細想想,楚琦竟然皺起了眉頭……隨後陷入了苦思,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腦袋,越想越覺得這事太深了!

  如果佛法嚮往的東西,跟大明國法規定的東西,是相通的,追求的也是一樣的。那自己就該用盡心力,把大明建成至善至美的大光明世界,修行也未必要在寺中念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