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百官進殿後,又開始議海南賑濟的事。
太上皇弘治面上愁雲散去,聲音中有幾分喜意:「開國庫和內帑,賑濟海南百姓,今年開始,向百姓多收一分稅。」
大殿中譁然聲四起。
百官聽得腦子一片懵然。
吏科給事中劉景忍不住道:「如今大雪封蓋天下,不是多少莊戶受災,朝廷怎能這時候起稅?」
大明向百姓收取的稅,一畝九分紋銀。
加一分,正好是一錢銀子。
戶部主簿張忠明也鄭重地道:「是啊,百姓收入微薄,朝廷若再加一分,會更不堪重負。」
許多官員嗯了一聲,四目相對,眼睛的深處都帶著疑惑。
朝六部尚書看去,只見,六人麵皮上風輕雲淡,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
又看了看內閣,劉公和蔣公幾人也無動於衷。
這是怎麼回事?
百官表情僵住,朝廷提高稅額,劉公等人應該會反對才是,卻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蔣冕回頭看看,面上帶著無奈,在殿前立下誓約,不能透露半字。
也能理解嚴成錦為何這麼做。
朱厚照對諫言充耳不聞,興沖沖笑道:「這是朕下的政令,由都察院經濟司收取,再移交戶部管制,內閣擬旨吧。」
百官聽得一愣一愣的,敢情是新皇下的旨意。
這才注意到,黃花梨木板上,新皇又多了一筆功績。
劉健微微躬身:「臣等遵旨!」
內閣和六部都無意見,百官還能說什麼,心裡哀嘆著,欲言又止退出了大殿。
劉景追上了蔣冕,朝他微微躬身,鄭重其事道:「新皇登基後,各地就不斷起事,再加一分稅銀,百姓如何能忍?」
蔣冕有些不勝其煩,但看到劉景身後的幾個文官,耐著性子,道:「此事,經內閣和六部商定,並非新皇一人決斷,諸位不必再言了。」
「敢問是哪位大人的諫言?」
蔣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劉景,沉吟片刻,道:「你還想彈劾不成?」
邸報傳出京城,政令也向兩京十五道的府州縣發出。
看到順天府的邸報時,京城百姓頓時激動起來。
稅額,是關乎百姓的民生大事。
自弘治十三年增稅一次,朝廷許久沒有徵過稅了,百姓也漸漸稱頌太上皇賢明。
此刻,看到邸報心中涼了半截。
順天府府尹劉慶連忙壓一壓手,大喊道:「災年時,朝廷會開倉賑濟,不必恐慌。」
他也看不懂朝廷的旨意。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心神不定,加了一分稅賦,卻未告訴百姓加稅賦的道理。
如同給人判了五十大板子,卻沒說明為何降罪。
必會心生怨恨。
蕭敬匆忙地走進來,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百姓對新政反應如何?」
蕭敬低著頭,吞吞吐吐道:「不好。」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陣失落,這明明是利於天下的善政啊。
可他不能告訴百姓其中的道理。
此刻,深深地體會到了身為帝王的不易,竟有一種忍辱負重之感。
「召內閣和六部來。」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若有所思,也在思索著坊間百姓的反應,可朝廷拿百姓的稅銀去做買賣,流傳出去,總歸是不好的。
但這,卻是減輕朝廷賦稅的善策。
有了多餘的銀子,朝廷就能興修水利,增強兵備,建更多惠民藥局,撫恤和安置更多流民。
盛世才可期。
李東陽躬身道:「等海南的賑銀髮放下去,百姓必會體諒。」
王瓊道:「臣已算出帳目,送去太倉調撥錢糧,只是,臣總覺得,嚴成錦看了書籍,才會有此深慮的計策。」
諸公面上微變,身軀抖了抖,嚴成錦才二十三,卻屢屢想出這樣非同尋常的辦法。
背後若沒有看過書,他們是不相信的。
蔣冕也點頭,一臉鄭重:「臣也如此想過。」
畢竟,此子實在太年輕了。
太上皇弘治眯著眼,若此書能讓諸公也看看,不知會生出多少治國之策。
「寡人踢十腳,他才動一下,這傢伙是不會交出來的。」
李東陽頓時尷尬了,忙低下頭去。
王瓊毫不猶豫地道:「臣……臣可以去問問。」
……
嚴府。
王瓊拎著幾味補藥上門,最近京城流行送這個,裡頭有高麗參,枸杞,黨參,海狗鞭……
放在茶案上,茶也不顧上喝,
笑吟吟地看著嚴成錦:「許久沒來看賢侄了,精神了。」
嚴成錦滿臉警惕,卻沒說話。
王瓊從袖口拿出一串紙包好的冰糖葫蘆,慈祥地遞給嚴方來,微笑道:「吃。」
嚴方來昂著頭,大眼睛看著王瓊,嫩聲嫩氣道:「爹爹說有毒。」
王瓊心中一陣絞痛,笑容僵硬在臉上,又打起精神:「好孩子,你爹說得對。」
「王大人與本官交往甚少,今日來拜訪是何事相求?」嚴成錦開門見山道。
王瓊一臉正色,頷首點頭:「今日來,是想問賢侄,從哪些書上看到的道理?」
第一次時,以為嚴成錦是誤打誤撞想出來。
第二次時,便覺得有些蹊蹺了。
嚴成錦才二十三歲,沒做過買賣,自出生起就呆在京城讀書,打死他也不信嚴成錦能悟出這樣的道理。
王瓊相信定是從什麼書里看來的,可此子卻不輕易顯露。
戶部掌管天下錢銀,他想得到嚴成錦的方法,為天下百姓做一些功德。
嚴成錦眸中露出思索之色,這的確是有方法的,並非他憑空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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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經濟和金融學理論,都達到了極為駭人的高度。
大明的工坊如春筍般冒頭,是資本興盛的時期。
若有相對完整形態的經濟和金融學理論指引,就像新手得到巴菲特的炒股秘籍,商業活動會變得更加成熟。
嚴成錦抬頭看著庭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滿王大人,的確有方法和書籍。」
王瓊臉色猛地一變,心臟驟然加速,小心翼翼地看著嚴成錦:「是何書?」
「是理科。」
嚴成錦沒說謊,的確與數學有莫大的關係。
王瓊眉頭深鎖,更是震驚了,卻不懷疑嚴成錦的話。
他閱遍古籍,諸公也是如此,若古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就算他不知道,李東陽和劉健等人閱遍群書,應該知道才是。
唯獨理科,他們都沒有涉獵。
王瓊的臉色,瞬間的緩和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原來如此,賢侄可否點明,是哪一本?」
「理科,算學。」
王瓊面色一凜,嘴中喃喃,難怪,難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