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也忍不住接過奏疏瞅瞅。
王越這摺子又臭又長,寫了幾千字,這還不算完。
一本摺子不夠,還分為上下兩冊來寫,重點講述他是如何操練土兵,如何上演反間內鬥,如何燒了賊匪的船隻,如何捨身忘死上陣殺敵。
君君臣臣,家國天下,就像他寫的戰爭與太平一樣,充滿了大義。
弘治皇帝龍顏大悅:「王世昌堪當大用啊,禍不及家人,傳朕口諭,這些婦孺,讓九州府就地安置了吧。」
李東陽等齊齊叩首:「謝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想起來嚴成錦,便對著一旁的牟斌道:「嚴成錦那個傢伙說只有三成把握,害得朕這十幾日惴惴不安,讓他來見朕。」
嚴成錦走進大殿,只見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李東陽三人站在一旁。
他先對弘治皇帝行禮,隨後對李東陽三人行禮,眼巴巴地望著弘治皇帝:「不知陛下召臣來?」
弘治皇帝饒有興致:「你說,九江府剿匪只有三成把握?」
嚴成錦:「是。」
「那你給朕說說,這三成是如何算出來的?」弘治皇帝板起臉來。
「這個……」
陛下,有個東西叫概率學,有隨機事件、可能事件、必然事件、互斥事件、對立事件。
說出來,我怕你會抓狂……
弘治皇帝沒好氣道:「你可知朕信任你!你說三成,朕便真信了,這十幾日來,朕一直琢磨得難以入眠。」
嚴成錦懵了,喊了句:「臣萬死!」
弘治皇帝心裡難受了,但文官們都好大喜功,巴不得成日在他身邊說祥瑞,反倒這小子實誠又謙虛:「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要多說兩成。」
「…………」嚴成錦。
從奉天殿回來,嚴成錦坐在王守仁身邊,今日王守仁似乎對他不感興趣,竟沒有格他。
「伯安有事?」
王守仁嘆息一聲,有些羞恥地低下頭:「今日,在下被都察院的御史蔡晉彈劾了。」
「伯安今日入宮,遇到一個婦人在河邊洗衣,便駐足看了許久,誰成想,這婦人竟是都察院御史蔡晉的夫人。」楊景新道。
嚴成錦知道蔡晉,蔡晉是都察院彈劾的主力隊員,隔三差五就會雞蛋里挑點骨頭,出了名的清貧言官。
別說在明朝,就是後世你盯著個姑娘看大半天,也會被說流氓吧?
只是,蔡晉已經是大衍之年,其夫人想必也老嫗一枚,王守仁這麼盯著她,更會讓人匪夷所思。
但嚴成錦知道,王守仁的心學之所以對後世影響甚大,正因為它建立在深刻的人性洞察的基礎上。
而這些洞察人性的感悟,其實都來源於王守仁生活中做的一些荒唐事。
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比如喊來三五好友,屁顛屁顛的在竹林里格竹格了七天七夜。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伯安有所悟了」
王守仁搖搖頭,喃喃道:「還未看夠,就被蔡御史抓了。」
李康看向嚴成錦小聲:「伯安莫不是,得了腦疾?」
你這麻瓜才得了腦疾。
嚴成錦繼續抄存心錄,話說,這部典籍不是規定二十日抄完嗎,怎麼沒人催我?
王守仁心中感激:「承蒙成錦兄不嫌棄,還願坐在在下旁邊。」
………………………………
進入九月,天氣宛如瞬間掉進了一個冰窟窿般,一夜驟降!
凍得人整夜都睡不著。
清晨,霜水結成一層薄冰凍住院中小徑,有點濕滑。
一大早,嚴成錦換上了釘鞋,穿著暖和的偽裝版裘衣,在院中晨煉。
何能跑過來道:「少爺,羊羔凍死了!」
嚴成錦走過去一看,羊圈裡一隻瘦弱的羊羔,僵硬地躺在地上,身上還未長出多少毛。
風吹過臉上像刀子划過一樣疼,吹久了都能直接把人凍傷,更別提昨夜還下了冰雹。
嚴成錦嘆息一聲,不知有多少牲畜要被凍死。
古人對牲畜十分看重,牲畜是等同於銀子一樣的財產,這隻羊羔養大了,少說也能賣幾兩銀子。
至於起鍋燒油……
這類死畜,嚴成錦斷然是不會吃的。
眼看就要入冬,加上小冰河期一來,弘治皇帝有的忙了。
天冷了,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許多,除了當值的,估計誰也不願意出門。
進宮時,嚴成錦往轎子裡放了個火爐,這樣才稍稍感到好受一些。
今日翰苑文官們見面的第一句,都是昨夜你家凍死了幾隻雞。
翰苑有個老文官,家裡有隻下蛋的老母雞,昨夜凍死,今日一早燉了老母雞湯,雞生悲涼。
那個文官俸祿微薄,這隻母雞是他的副業,一家老小全靠母雞下蛋養活,如今………
他把副業吃了。
嚴成錦聽後,也不由嘆息了幾聲。
小冰河期給明朝百姓最嚴重的影響,不是寒冷,是飢餓和疾病。
沒有糧食吃,你身上穿得再暖,屋裡的柴火燒得再旺,人也要活活餓死。
填飽肚子,就算是再冷一些,也總有辦法熬過冬天。
內閣里,李東陽三人也在吐槽著今年的天氣,九月就下冰雹子,從未遇如此怪異天氣。
值房中連有噴嚏聲傳出。
劉健勸道:「賓之身體不適,今日沐休吧?」
昨夜睡覺沒蓋好被子,今日一早就著涼了,李東陽感覺有點冷,不由抖了抖身子,驅走身上的寒意。
「出門前喝了一碗薑湯,已經暖和許多,無恙,不礙事。」
謝遷嘆息一聲:「這天氣真是寒冷徹骨,昨夜我府上,連倉中鼠都凍死了。」
李東陽和劉健也連聲嘆息,他們都如此,百姓的損失豈不是更慘重?
暖閣,
一大早,順天府府尹劉慶就進宮面聖了,地方知府在三年大計的時候,才能進京面聖一次,順天府府尹卻隨時能進宮面聖。
雖然擁有特權,但不是特殊情況,劉慶也不會貿然進宮。
今日就是特殊情況。
劉慶臉色悲慟:「陛下,順天府流民與日俱增啊,縱然臣已開倉施濟,可順天府的倉糧終究有限,如何能支到明天開春?」
不光是流民,平常的百姓也排隊領粥,一碗粥如何吃得飽,又給了一個大饅頭。
劉慶這次進宮就是來討靡費的。
弘治皇帝懵了,中元節時還一片盛世太平,怎麼忽然竄出這麼多流民?
他不知道的是,對於流民來說,人生是沒有節日的。
流民和貧民,哪裡有心思去逛廟會放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