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低頭沉思,
當初設置給嚴嵩的誘惑是五星難度,在嚴淮來家書的情況下,朱厚照給嚴嵩考題,嚴嵩也沒有要。
這就證明了,嚴嵩是心性堅定的人。
更重要的是,嚴嵩一口咬定是他陷害,擺明有人想借嚴嵩之手,給他扣鬻題的帽子,讓他致仕。
而想讓他致仕的人,能從午門排到廣州,鹽政改制動了許多官員和士紳的利益。
刺殺不成,便想陷害?失去官職保護後,再弄死他?
短短片刻,嚴成錦就腦補了許多畫面。
「他穿的儒裳,滿是心學的講義,這不是鬻題?」刑部給事中靳充陰沉著臉。
靳充是弘治六年的進士,江蘇吉水人。
嚴成錦把刑部官員的宗卷,全都看了一遍,記得尤為清楚。
「是啊,這都鬻題了,再讓他回去考試,如何公平?」
邵寶代表禮部,科舉是禮部的頭等大事,他看向李東陽。
李東陽是內閣次輔,又兼任禮部尚書。
「先關入刑部大牢,候審吧。」
李東陽知道事情大了,恐怕要驚動陛下。
每年都會從考生里,抓出幾十甚至上百個舞弊或替考,他們將答案藏在衣服上、筆筒里、空心硯台中,這些並不稀奇。
但只要牽涉考官,就會成為寫入史冊的大事,驚動朝野。
嚴嵩不知所措,哭嚎著跪在地上:「大人,學生真沒有舞弊!懇請大人明察,讓學生繼續答題。」
嚴成錦仔細推敲,細細思索,究竟是誰想借嚴嵩之手陷害他。
最近命人聯絡了婁妃,又送了婁妃一條狗,難道是寧王擔心自己被綠,心生報復?
雖然婁妃貌美,但他豈會看得上婁妃。
「李大人,若他是被人陷害,豈不是被天下考生唾罵,朝廷處事不公?」
嚴嵩一臉懵然,想不到嚴成錦會替他說話。
從踏入監舍起,他就發誓要剷除嚴成錦這樣一手遮天的貪官,可現在,他迷茫了。
嚴成錦坑他,卻又救他,這是為何?
李東陽深吸一口氣:「先關到偏房中吧。」
貢院中,約有十間供主考官和佐官休憩的偏房,嚴嵩被衙役押了下去,秋闈正常進行。
秋闈還剩兩天,要答的策題極多,尋常考生連題目也看不完。
耽誤半日,就有可能會落榜。
刑部給事中靳東皺眉:「此事未調查清楚,恐怕嚴大人也需要避嫌吧?」
舞弊通常在考試後發現,在考試的過程中,抓到主考官舞弊,還是頭一回。
李東陽點頭,看向嚴成錦:「你先到監舍里避避,本官派人稟報陛下。」
嚴成錦也需要想想,在後面頭的人是誰。
竟然將他與嚴嵩的恩怨,利用得順理成章,不愧是朝廷爭鬥的高手。
貢院大門打開,禮部的文官匆忙衝出,坐上轎子往午門趕去。
躲在暗處的人見狀,連忙跑回徐府。
徐穆還沒有睡,今夜尤其重要,銀鹽經過烘烤後,會顯現出字來,只有晚上才會點蠟燭。
而晚上,貢院的監察會比白天更嚴格。
他不能做得太明顯,會被追查到。
但這樣做,雖然心思縝密,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卻也很難觸發。
萬一嚴嵩沒有咬定是嚴成錦……
「老爺,方才貢院門打開了,那官老爺朝宮裡去了。」
徐穆心中大感寬慰,拍拍這小廝的肩膀:「你年紀也不小了,老夫給你一筆銀子回鄉娶妻,今夜就走。」
……
乾清宮,
蕭敬守著大門,不許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響。
小太監慌亂地跑來:「蕭爺,禮部給事中邵寶要見陛下,說有要事稟報!」
「陛下睡了,讓他明日再說。」
弘治皇帝剛躺下不久,門外窸窸窣窣,有些吵鬧。
枕頭邊上張皇后吐氣均勻,睡得安穩,弘治皇帝不忍心吵醒他,撐著身子爬起來,輕聲道:「掌燈。」
宮娥快步走到燈台前,用火摺子將蠟燭點燃。
蕭敬看見燈火,著急走進來:「陛下,禮部給事中邵寶求見。」
人還等在午門外,但想起邵寶是秋闈的監考官,他不敢怠慢。
弘治皇帝有種不好的預感,邵寶深夜覲見,定是秋闈出了事。
來到東暖閣,命人燒起地龍,不多時,邵寶才快步走進大殿中。
「陛下,貢院有個考生名叫嚴嵩,說嚴成錦陷害於他,這是罪證,李大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讓臣進宮稟報。」
邵寶將衣服帶進宮了。
不是不知,而是要將處置的權利交給陛下,涉及朝廷官員,或許還要三司會審。
弘治皇帝看了幾眼儒裳:「他怎麼知道,是嚴卿家陷害,可有誣陷?」
「這個,臣也不知。」
蕭敬湊上來,輕聲道:「陛下,前陣子嚴成錦曾考驗一個考生,就叫嚴嵩,險些將他逼出京城……」
嚴成錦坑害嚴嵩,這麼想也合乎常理。
可奇怪的是,嚴成錦向來穩重,秋闈是朝廷頭等大事,他有天大的苦衷,也不敢拿腦袋開玩笑呀?
弘治皇帝面色陰沉道:「去查查,這件儒裳的出處,還有這鹽漬。」
蕭敬頷首點頭,拿著儒裳去了東廠。
「陛下,嚴成錦還托臣請示一事,嚴嵩可否繼續考試?」邵寶不確定地問。
嚴成錦為這考生說話,他覺得更有點可疑。
若是不能繼續考試,就只能關入大牢中,被關入大牢的考生,結局都不會太好。
弘治皇帝覺得有奇怪之處:「嚴成錦連半個銅板都不敢貪,豈會有膽子做出這等事,這書生卻一口咬定他,朕覺得離奇。」
就算是嚴成錦親口說,把答案寫在衣裳上,送給書生,弘治皇帝也不相信。
這事太子倒是做得出來。
「陛下,嚴成錦替這書生求情,請陛下讓他考完,若坐實了罪行,再下獄不遲。」錦衣衛稟報。
弘治皇帝覺得奇怪。
貢院,月光透過窗口。
天亮之前,若不能回監舍考試,就趕不上將策題答完了。
嚴嵩最擔憂的是,會步唐寅後塵,被貶為吏,再也不能科舉。
在良鄉時,曾與楊慎相約,一同在京城為官。
他有心超越楊慎,考取北直隸解元,可如今,卻連科舉的機會也要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