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舜接了聖旨後,半天緩不過神。
去都察院的人,只要官比嚴成錦大,都倒霉。
就像他的前任吳寬,也姓吳,也是從吏部侍郎調到都察院,如今身敗狼藉,致仕在家。
「老爺,咱們賄賂了焦芳,你再去那都察院,萬一讓嚴成錦查出來……」
管家常替他出謀劃策,吳舜才能升遷那麼快。
吳舜將拇指上的扳指脫下來,心事重重:「你說得不錯,但陛下下了聖旨,本官唯有致仕,才能抗旨。」
能抗旨的方法有兩條,丁憂和致仕。
丁憂就不必說了,父母還健在。
致仕,他捨不得,好不容易才到了朝廷正三品的官銜。
想升官人之常情,誰還沒送過一點東西?
想到這裡,吳寬對著管家道:「焦芳已經被流放到海外,都察院缺一個都御史,三日後,我就去上任。」
正在這時,都察院的值房。
姜文面露難色地問:「嚴大人,吳大人剛上任,您就讓我們三人彈劾他,會不會不太好?」
「這是都察院的歡迎儀式。」嚴成錦面色如常。
許天錫和張霽雨面色古怪,祝賀升遷儀式,通常是擺上一桌酒席,恭賀主人家升官。
哪有彈劾慶祝的?
嚴成錦是認真的。
除了他以外,入院的每個官員都需要清廉如水,經得住彈劾,才是好御史。
據他所知,吳舜能屢次在三年大計和六年大審中,獲得上等評定。
是因為賄賂了焦芳。
這樣的人,自然不能讓他入都察院,敗壞辛苦建立起來的風氣。
嚴成錦將一堆宗卷帶回家中。
清晨,
嚴成錦來到值房,
吳舜正指揮著書吏,擺置書案,見了他來,堆著笑意:「嚴大人,從今日起,你我二人就是同僚了。」
你應該是本官最短的同僚。
嚴成錦微微躬身作揖:「都察院新規矩,入新院的官員,需接受全院同僚彈劾一次,以示歡迎,若陛下宣,還望吳大人不要意外。」
咚~
吳舜驚嚇得沒坐穩,人連同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
官帽軲轆滾到嚴成錦腳下。
他氣急敗壞地道:「誰定的規矩?!歡迎人,豈能用這種方式歡迎?」
「這裡是都察院,自然要用都察院的規矩。」嚴成錦認真地道:「為表示對吳大人的熱情,本官也寫了一封。」
吳舜剛爬起來,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百官們把嚴成錦寫得彈章,叫閻王請帖。
不是看腦袋,就是流放,沒一個好下場,真是命苦啊,本以為來都察院,能爭一爭二品大員。
想不到剛來都察院,就被整個院子彈劾了。
嚴成錦見吳舜捶胸跌足,大口喘著粗氣,好像要揍人,他雖然日夜健身,學習防身術和摔跤術。
但怕吳舜精通六藝,身手比他強,就從值房退了出來。
「大人,這硯台放哪兒?」
「放你個頭!給本官滾出去,本官想一個人靜一靜。」
……
奉天殿,
弘治皇帝接連翻開兩封彈章,都是彈劾吳舜,便覺得有些奇怪
「朕昨日才將吳舜調至都察院,為何今日如此多御史彈章?」
蕭敬開口道:「回稟陛下,這是嚴成錦立下的歡迎儀式,日後入都察院的官員,皆要遭全體御史彈劾一遍。」
弘治皇帝面色垮塌,僵硬得像面具。
劉健氣急敗壞道:「這不是欺負同僚,陛下,此風不可長啊,原本就無人願意去都察院,嚴成錦這麼一鬧,就更沒人願意去了,日後,叫臣等如何舉薦?」
誰說不是呢。
為何都察院的官員頻頻致仕,還不是因為嚴成錦?
李東陽等人為難了,舉薦人去都察院,發而得罪人了。
「劉公所言甚是,若助長此風,必會令人人推諉,不願意去都察院。」
弘治皇帝也覺得生氣:「召嚴成錦來!」
上官和和氣氣地對待同僚和下官,才能彰顯管制之能。
嚴成錦還是太年輕了,不懂為官之道,這樣對待同僚,豈不讓都察院分化?
弘治皇帝決定教教他,如何管理。
很快,嚴成錦來到大殿中:「臣嚴成錦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長安。」
弘治皇帝原本皺著的眉頭,稍微緩和幾分,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說此子比厚照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眼中還是孩子。
「朕聽說,你弄了個歡迎儀式,全體御史彈劾吳舜?」
「回稟陛下,已經禮畢,陛下應該看到彈章了。」嚴成錦微微躬身。
「胡鬧。」
「彈章是糾察百官的公物,豈能用於這等兒戲?」
李東陽和謝遷兩人相繼痛斥。
身為內給大臣,有義務替嚴成錦糾正,儘管,他們都不太喜歡這小子。
嚴成錦本不想彈劾吳舜,但他接連彈劾焦芳和吳寬等人。
令朝廷的任命發生了變化。
吳舜本無機會坐上侍郎之位,可吏部出現了空缺,讓他得以升遷。
歸根結底,有他的關係。
嚴成錦思索片刻,從袖口中掏出一封疏奏,道:「並非胡鬧,臣在歡迎的過程中,找到了吳大人的罪證。
錦衣衛可順著線索,繼續查。」
弘治皇帝微微低頭,發現壓在最下面一本彈章。
正是嚴成錦呈上來的,面色變得嚴肅了幾分。
李東陽看向嚴成錦:「你與吳舜從無接觸,怎調查得這麼清楚?」
蕭敬和牟斌同時看過來,這個問題,他們也想知道。
嚴成錦說一個人身上有屎,八成是真的。
「下官運氣好。」嚴成錦含糊道。
弘治皇帝看完彈章,焦芳擔任吏部右侍郎時,吳舜給他送過一枚黑色的大珍珠。
但焦芳去了滿加剌國,無人可對證。
「徹查三品官員,不能草率,可有證據?」弘治皇帝問道。
嚴成錦想了想,道:「只有將焦芳召回京城。」
物證當然有,焦芳抄家時,曾抄出來一顆碩大的黑珍珠,丟在府上的魚塘里。
但並不能證明,那是吳舜用來賄賂焦芳的。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朕召焦芳回來,需一年之久,還有其他證據嗎?」
嚴成錦道:「吳舜之前的年間大計,皆由焦芳評定,且全為上等評定,焦府的帳房,也在京城。」
弘治皇帝倒是沒注意過,命蕭敬將吏部的宗卷取來。
果然,評定的查核人全是焦芳。
吳府,
吳舜哪裡還有心思上朝,坐在府中等弘治皇帝的消息,全員彈劾,實在太可惡了。
「老爺,直接致仕吧!」管家擔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