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刮目相看

  弘治皇帝冷靜了下來。

  甲字庫一案,不難看出,是太子為了坑害嚴恪松所設,嚴恪松是太子的師傅,太子如此對待自己的師傅,其他師傅怎麼看,天下人怎麼看待儲君。

  迎客松在京城的名聲甚大,深受讀書人擁戴,處理不當,便天下皆知。

  弘治皇帝讓嚴恪松做太子的老師本心裡就不是滋味,如今太子又對嚴恪松百般坑害和刁難,更讓弘治皇帝過意不去。

  想來嚴恪松入朝當官已有十餘載,一直擔任著編修之職,無人舉薦倒是奚落了他,也該升官提拔提拔了。

  便借著嚴恪松告破甲字庫一案,封嚴恪松為都察院御史,官進一品,俸隨官升。

  弘治皇帝依舊生氣,怒視著不成器的朱厚照道:「逆子!嚴卿家與你有何嫌隙,你要這樣坑害忠良。」

  朱厚照被揍得半死,卻梗著脖子道:「上次,兒臣出宮微訪,告於嚴師傅的兒子要保密,他卻告知牟斌,害兒臣被父皇和母后揍了一頓,失信於兒臣,兒臣是儲君,他這是欺君,兒臣才懲治他爹的。」

  弘治皇帝怒髮衝冠,卻又無語凝噎,始終想不明白,別人失信於你,你為何懲治別人的爹?這是神邏輯啊。

  他不知道的是,朱厚照也是愛惜自己的名聲的人。

  弘治皇帝更生氣了,嚴卿家的兒子他見過,還贈了他一瓶花露,明明是彬彬有禮之人,怎麼到你朱厚照嘴裡就成賊子了,並且錦衣衛盤查,不坦白從寬,難道還欺瞞推諉不成,想來想去都覺得是朱厚照胡鬧。

  …………

  嚴府,

  嚴成錦沒想到弘治皇帝竟然讓老爹升了一品,雖說破甲字府的案有關,但八成也與朱厚照脫不開干係。

  有史記載,李夢陽曾經彈劾過外戚寧壽侯和建昌伯,後來被二人坑害下獄,查明真相後,弘治皇帝過意不去,給了李夢陽幾百兩銀子私了。

  皇帝私下「賄賂」下臣銀子,實屬罕見。

  如今太子頑劣,屢次坑害老爹,弘治皇帝做出這樣的舉動也不奇怪。

  升了官階後,嚴恪松想在府上大擺宴席,經過嚴成錦的百般勸告,最後改成了一桌,只宴請翰林院的同年。

  都察院御史與編修官階相近,但官大一階,在中三品之列,也屬於朝廷重臣,這回真正配得上朝廷命官的稱呼。

  來人嚴府赴宴的人,其實也是上次上門搶親的人。

  羅玘看了一眼盤裡的雞肉,沒有半點油星子,實在太摳門,便詢問主人家道:「要不……再叫兩隻燒雞?本官請了。」

  嚴恪松卻滿臉熱情:「此雞名為白切雞,乃是我府上所創,景鳴兄嘗嘗。」

  這雞肉白的,一看便知不好吃,瞧見一旁虎視眈眈看著雞肉的嚴成錦,羅玘便笑道:「世侄吃。」

  嚴恪松之所以如此推崇,是因為這雞大有來頭。

  每日清晨,何能便追著它跑,每日運動量不下二公里,直到上桌之前,日日堅持,名副其實的跑步雞。

  比走地雞還好吃。

  嚴成錦不動聲色的夾起一塊,沾了點料,放到嘴裡。

  羅玘等人都面露難忍之色,一定不好吃吧?

  嚴成錦卻面無表情,又夾起了一塊,也不說好不好吃,就這樣默默地吃著。

  第三塊了……

  官兵科給事中屈伸看出了什麼,忍不住道:「本官,先試試。」

  說著夾起一塊白肉,蘸了點醬,放到嘴裡,眼神迸發出驚異之光,猛然抬頭與嚴成錦對視。

  下一刻,兩人竟心照不宣,默默吃著。

  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倒是說句話啊?

  「引之兄,如何?」羅玘問道。

  屈伸正色道:「老夫再吃一塊,便能品出來了,景鳴兄莫要打擾。」

  家宴散後,翰苑的官員們離去,作為回禮,每人都送了一隻跑步雞,眾人盡興而去。

  嚴恪松感慨道:「為父雖升了官,卻也得罪了太子,明日講學,不知他又會如何為難,若不是你要考取功名,為父真想致仕了。」

  老爹真是樂觀啊,家宴吃完了,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會得罪太子?

  他不在宮中,只能給老爹祈福,伴於作死帝身旁,除非帶著他吃喝玩樂,否則豈有不得罪之理。

  大名名鼎鼎的八虎之首,立皇帝劉瑾不正是這樣起家的?

  翌日,嚴恪松到了右春坊。

  除了王鏊,沒人敢於他寒暄,瞧見他來了,就躲得遠遠的。

  甲字府案雖說是太子的錯,但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兒子,又是儲君,弘治皇帝再生氣,總不能把他廢了吧?

  嚴恪松嘆息一聲,不敢與他靠得太近,他也是能理解。

  人之常情,明之不怪。

  今日講學,太子又點名讓嚴恪松做老師,嚴恪松在學堂里左等右等,過了辰時,便知道太子不會來了,索性就掏出紙稿,開始撰寫,成錦說著出此書,定能讓太子有所改觀,反正等太子來了再講學也不遲。

  朱厚照故意在東宮磨蹭,本已準備好了理由為難嚴恪松,可他竟不來催促,便對劉瑾道:「你去瞧瞧,怎麼還不來叫本宮?」

  劉瑾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殿下,嚴恪松他在寫書。」

  男子漢,大丈夫,

  七尺身,立天地。

  寫這些嚶嚶淒淒的書,皇后喜歡,朱厚照卻反感至極,算什麼男子漢,這也是他不喜歡嚴恪松的緣故。

  朱厚照眼中閃過一抹光彩,當值期間玩忽職守,可算讓本宮抓住把柄了!

  對著劉瑾道:「你去將那些稿紙偷過來,本宮這就命人去請父皇。」

  劉瑾露出壞笑,還是太子高明,得令後,便又去了右春坊。

  此刻,嚴恪松正全身貫注投入著書之中,思緒渾然不在身上,身邊多了一人磨墨,他渾然未覺。

  只是,放在案上晾著的稿紙,剛寫完一張,便不見了一張……

  「房戴啊,墨跡未乾,小心一些。」

  不對!這是東宮,房管事如何進得來?

  嚴恪松猛然抬頭時,那磨墨的人早已沒了蹤影,隨著一起消失的,還有他剛寫出來的稿紙。

  劉瑾撒開腳丫子,一溜煙跑回東宮:「拿到了!」

  「本宮看看!」朱厚照接過稿紙,無意間卻瞥見一個「戰」字。

  此時嚴恪松心急如焚,定是太子偷去了,讓陛下知道如何是好,正焦灼地在右春坊里踱步。

  「陛下駕到!」太監一聲高呼,詹事府的官員們出來見駕。

  嚴恪松十分緊張,額頭上布滿熱汗,稿紙剛剛不翼而飛,陛下恰巧這個時候來詹事府,一想便知,又是太子一手策劃的好戲。

  都怪自己太心急!

  弘治皇帝看向嚴恪松,厲聲道:「朕聽人通報,嚴卿家在右春坊著書?」

  王華等官員面色凝重,嚴恪松身子微微一顫:「這……」

  「嘿嘿,兒臣派人誣告的。」

  嚴恪松抬頭一看,卻見朱厚照大步走了回來。

  王華等人面色古怪,太子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奇怪的是,他竟然大方承認了。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朕日理萬機不敢浪費時間,你竟敢把朕呼來喚去當成兒戲,正想叫人拿鞭子。

  朱厚照眼看就要挨一頓揍了,想起劉瑾教自己的法子,道:「兒臣是想給父皇背書,才將父皇騙來詹事府,兒臣也不是不會背書,不信父皇你聽,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若主納忠諫,臣進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來所重,若君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

  弘治皇帝臉上的怒色漸漸轉為微笑,詹事府的師傅們覺得不可思議,太子竟然會背書?

  等朱厚照背完了之後,弘治皇帝眼中淚光閃爍,對嚴恪松欣慰道:「朕當初還擔憂嚴卿家的才學,嚴卿家竟然教會了太子如此多經書,讓朕刮目相看啊。」

  嚴恪松更是一臉懵,這「君臣鑑戒」不是臣教的啊……

  弘治皇帝叮囑朱厚照幾句,擺駕回了奉天殿,詹事府的官員也散去。

  此時就剩嚴恪松和朱厚照兩人。

  嚴恪松卻見朱厚照臉色猛然一變,怒氣沖沖地對著他。

  「嚴師傅為何要在書中貶低曹操稱讚劉玄德?魏軍乃是鐵血之師,頂天立地,你竟敢污衊!」朱厚照看了不少兵書,對曹操領兵打仗很佩服,反倒對總是依賴手下將士的劉備有些不齒。

  嚴恪松哪知太子會較真這個,都是按著對史書的推斷寫的,此刻也沒有心思爭論,道:「臣有瀆職懈怠之罪,請太子責罰。」

  不料,朱厚照卻道:「你寫吧,不過,這些地方不對,本太子要給你修正一下。」

  只見他叫劉瑾拿筆來,有模有樣地坐下來修改,還批註了一些地方,這裡是由趙厚朱所寫。

  嚴恪松發現,太子的字……竟然寫得還不錯?

  如此天資不肯認真讀書,豈不可惜了一代明君,更堅定了將太子教導好的決心。

  只是……太子對著此書,似乎比自己還上心啊。

  幾日之後,迎客松和趙厚朱聯名新書《三國群雄爭霸志》,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上市了。

  嚴成錦翻開一看,此書與當初給老爹的相去甚遠,劉備變成了假仁義,曹操竟是正義之師?

  這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