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一副要揍人的架勢:「方才『格物不可致知,聖人的道理可疑矣』,是不是你這逆子說的?!」
嚴成錦還怕自己打不過王守仁,沒想到,他爹來了!
「下官可以作證,是陽明兄說的。」心中出了一口惡氣,忽然心情舒暢無比。
王守仁一臉黑線。
王華氣得跳腳:「孽子!爾怎敢質疑聖人的道理!跪下!」
王守仁只好乖乖地跪在地上。
王華是神童,自小就苦讀朱程理學,學習聖人書,以聖人的道理,作為安身立命之本,可以說,是大明的儒學代表,深受士紳們的擁戴。
據說王華還沒中狀元的時候,有豪紳以請他去當私塾老師為名,讓小妾給王華侍寢,借種來改善家族基因,可見他有多受人歡迎。
一個奉聖人之學為教義的人,又怎麼會讓兒子,質疑聖人的道理。
說起來也巧,王守仁打小也是神童,只是他學聖人學問的目的,與王華完全不同,打小就跟朱厚照一樣叛逆。
竟然質疑聖人的道理,真是反了天了!
嚴成錦知道,不用自己說什麼,王華都會狠狠揍王守仁一頓。
王華呵斥:「你學讀書是為了什麼!」
「做聖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王守仁沉聲道。
王華冷笑一聲:「就憑你,也想做聖賢?」
世上沒有比親爹的嘲笑更打擊人的了,連嚴成錦在一旁聽了,也覺得心哇涼哇涼的。
王守仁一聽怒了:「兒子為何就不能做聖人?孔子是人,兒子也是人,孔子精通六藝,兒子亦精通六藝,是故,孔子能成為聖人,兒子也能成為聖人!」
王華克制不住脫下腰間的褲腰帶,要抽王守仁。
王守仁不慌不亂:「這裡是皇宮,兒臣已是朝廷命官,父親打我,便是毆打朝廷命官,按刑律,可下獄!」
王華踉蹌後退幾步,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歲:「好啊,你長大了,當官了,翅膀硬了,我打不了你了,呵呵」
這王守仁就是一頭犟牛啊!
嚴成錦暗自立誓,要是自己生了這樣的兒子,肯定揍死他,死了乾淨。
只見王守仁不由分說地站起來,走向刑部的值房。
等他走遠之後,王華嘆息一聲:「本官便教遍江南才子,教過天子和太子,卻獨獨教不了我兒子,可笑,真是可笑啊。」
其實,嚴成錦很想安慰他,你不是個例,有許多學識極高的人,他們的子女都不咋樣,甚至混成了人渣,很正常的好不……
「或許,伯安兄有自己的想法呢?」
王華嘆息一聲,擺擺手,去了詹事府。
…………………
次日一早,
上早朝,嚴成錦在奉天殿裡等候。
百官趁著弘治皇帝還沒來,會提前開個小會,商議朝野的大事。
都察院的位置在殿中的左列,嚴成錦挨著殿中的頂樑柱站著。
弘治皇帝徐步走上御座,面對著百官,臉色有些嚴肅,沉聲道:「邊陲傳回奏報,火篩侵擾大同,到處劫掠!」
大臣們憤慨的聲音四起。
劉健力薦:「陛下,不如令大同總兵馬升與威遠守將王杲共同禦敵!」
嚴成錦陷入了沉思,他記得大明派出了馬升和王杲去迎敵,結果馬升戰死,只有守將王杲逃了回來。
火篩是小王子旗下最兇猛的支部,善於行兵打仗,在草原上名聲赫赫,並且,甚至比許多大明將領更懂漢人的兵法。
原本賀蘭山一役,挫了韃靼人的銳氣,讓大明得到暫時的安定。
要是這一仗輸給韃靼人,必定會讓韃靼人士氣大振,再起侵擾邊陲之心,到時候九邊都不得安寧。
敵強則猥瑣不前,敵弱則貪功冒進。
王杲此人的缺點,敵強則猥瑣不前,敵弱則貪功冒進。
這一仗讓他出擊,必敗無疑。
嚴成錦站出來一步,聲音恰到好處:「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
雖然看不到人,但李東陽聽到『當講不當講』這幾字,就知道是嚴成錦。
弘治皇帝臉色如常:「嚴卿家但說無妨。」
「臣以為,韃靼人吃了賀蘭山一仗大敗,此番還敢前來,定然是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不可以尋常手段應付,不如讓英國公率領京營前去,也多一分保障。」
在京城的將領中,嚴成錦一個都不信任,他最信任的是王守仁,但王守仁是文官,不是武將!
其次就是王越了,王越要留在京城給自己當保鏢,去了邊陲,就沒人保護自己了。
所以,在矮個裡挑高個,嚴成錦選了張懋。
「區區御史,乃敢諫言兵事?」
「你可知前線性命攸關,這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
都察院的御史平時就喜歡插上一兩句,沒事就彈劾,兵部早就不爽了。
嚴成錦知道,他們對事不對人,自己剛晉升為御史,又不熟讀兵書,人微言輕,說話自然不受重視。
若是自己是兵部的官,恐怕也不會相信一個御史的話。
弘治皇帝似乎也沒當一回事:「兵部以為如何?」
「僅有火篩一個支部來襲,我大明有威遠和大同兩軍共同抵禦,在兵力上占據優勢,應當無恙!」馬文升說道。
他相信兵力壓制,乃是兵法第一要素。
「那便傳朕的命令,威遠守將王杲為游擊將軍,鄧洪為都指揮使,攜大同各部所,舉擊虜寇!」
出了奉天殿,王越便對嚴成錦道:「王杲向來居功自傲,目中無人,當初在老夫帳下時,沒少挨老夫責罵,此戰恐怕要吃虧。」
王越是身經百戰的將軍,王杲又在他帳下待過,他能看出來,嚴成錦並不奇怪。
嚴成錦奇怪的是:「大人既然知,為何剛才不向陛下稟明?」
王越看四周無人,才道:「大明素以文治天下,在前朝時,官階相同的武官見了文官,都要行跪拜大禮,哪裡有武將說話的份?你若是不明白,看兵部就知,兵部名為兵部,卻全都是文官。」
老滑頭啊,知道弘治皇帝不會聽取他的諫言,乾脆就什麼都不說了。
出了午門,眼前的一幕,讓嚴成錦震驚了。
只見,一個老儒生拿著竹棍,追著王華打,王守仁想攔都攔不住。
王華可是天子之師,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在午門毆打天子的老師?
這個士紳很大膽,嘴裡罵罵咧咧,顯然是氣得不起,不過嚴成錦倒是奇怪,王華到底惹了什麼事,讓這老儒生這麼大的反應?
錦衣衛在一旁,卻沒有一個上去幫忙的。
嚴成錦正想,要不要幫王華報個官。
老儒生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給老夫跪下!」
「父親,這是午門,我是詹事府的官員……」王華面色為難。
老儒生氣得敲手中的竹棍:「當了官又如何!你當了官我就管不得了?跪下!」
周圍議論聲如潮,只見王華噗通一聲,真的跪了下來。
「我和雲兒離開前,不許起來!」
老儒生終究是給他留了一些面子,沒想著讓王華跪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