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姚大師,你怕我?(第二更)
民心。
這個詞太重了。
重到姚廣孝有點不敢面對。
不僅他不敢,天下其他的人臣士人,同樣不敢窺視。
這是天子才能執杖的東西。
姚廣孝在心中反覆咀嚼了兩聲,搖了搖頭朝屋外走去。
不多時。
他去到夏之白住處。
姚廣孝掃了眼四周,隨意的抬了抬手,四周轟雜的人群見狀,連忙逃也似的離開了。
原本嘈雜的屋門口當即冷清下來。
姚廣孝上前敲門。
噔。
噔噔。
「誰?」屋內傳出一道警惕聲。
「奉燕王之命,來請夏之白去燕王府與燕王會面。」
四下安靜。
隔了小一會,隨著『咯吱』聲響,緊閉的屋門,緩緩打開了,露出了屋內本來的面貌,姚廣孝站在門口,掃視著院內,夏之白一眼就落入到了眸間,因為夏之白太放鬆了,仿佛根本沒受外界影響。
除了夏之白外,還有幾個色目人。
姚廣孝一雙三角眼,冷冷的打量著這幾人。
答魯等人心咯噔一下,仿佛被毒蛇盯上來,情不自禁的垂下頭,一臉驚慌,大氣都不敢多喘。
姚廣孝走入室內,朝夏之白走去。
黑娃心神一凜,連忙伸手攔了下來,瘦弱的身軀,也擋在夏之白身前。
姚廣孝嗤笑一聲,並沒有伸手推開,只是淡淡道:「夏之白,你的這些隨從,似乎有些不太講禮,這也不是待客之道。」
夏之白起身,道:「黑娃,你們先出去吧。」
黑娃一愣,回頭望著夏之白。
夏之白給了黑娃一個肯定的笑容。
等黑娃跟答魯等人都離開了,院內只留下了夏之白跟姚廣孝。
姚廣孝站在院中,打量著這間清幽小院,點頭道:「院子不錯,環境宜人,你住的也習慣。」
夏之白道:「還行,我對住處不挑。」
「有的住就行。」
姚廣孝收回目光,雙眸望向了夏之白,道:「夏之白,伱有時真的讓人看不透。」
「就為了所謂的『理想』、『志向』?就這麼甘於在最兇險的人身前走著刀刃,在京都,當著當今陛下的面走刀刃,到了北平,同樣沒有改變。」
「依舊在挑戰著燕王的忍耐程度。」
「你這是何必呢?」
夏之白負手而立,目光澄澈的望著門外,笑著道:「我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個無敵之人。」
「我的無敵,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無敵,也不是所謂的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家族無深交的孑然一身。」
「我的無敵在於心中信念。」
「我並沒有強大到能打敗所有的敵人,也沒有強大到能壓服一切聲音,我只是跟常人不同,我接受挑戰,把所有的敵人看成是朋友和師者。」
「我尊重權威,也挑戰權威。」
「因為我相信我的選擇是對的,我的堅持也是對的。」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世人皆醉我獨醒,我只認為世上需要有人發出另外的聲音。」
「來自底層的聲音。」
「大明入主天下已有十八年之久。」
「短短十八年,一代人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
「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初心』。」
「身居高位,享受著權利,享受著被人追捧,為人討好,也漸漸迷失在了物慾橫流之中,忘了來時的路,也忘記了底層最質樸的殷切期盼。」
「大明的腐化比過往任何朝代都快。」
「也更嚇人。」
「我大致猜到為何你會來找我。」夏之白沉思了一下,似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緩緩道:「你我不是一路人,從來都不是,你的志向是『屠龍』,一身帝王藝,賣於帝王家。」
「我的志向是讓天下人人有如龍的機會。」
「不過.」
「姚大師,你的帝王藝殘破不全。」
「過去的你,心高氣傲,對於很多東西,都只精通了皮毛,算得上學藝不精,雖然在謀略方面,你是有不俗之處,我一定程度比不上你,但在治理方面,你卻是差太多了。」
「只管殺,不管埋。」
「這樣的黑心和尚,姚大師真想當嗎?」
姚廣孝沉默。
他輕聲念著佛經,手中佛珠轉的更快了。
夏之白淡笑一聲,平靜道:「元代自滅南宋起,到為大明驅逐離開,統治了天下八十九年。」
「八十九年五六代人的時間。」
「太長了。」
「長到文化出現了極大的遺失,長到傳承受到了極大的破壞,大明是建立在元代野蠻統治下的廢墟上的。」
「在這種現狀下,大明的臣子,深受元代腐朽的影響,功利性達到了極致。」
「大明需要的不是縫縫補補。」
「而是改天換地。」
「靠著這一群隨波逐流、飛快融入食利階級的士人,天下只會越發的低沉昏暗,想要發現天下真正的問題,已不能單單靠官員上書得到,而是要從百姓中來,到百姓走去。」
「百姓才是最有發言權的。」
「我說的很多話,的確有些尖酸刺耳。」
「但所謂的尖酸刺耳,只有燕王這些權貴才有感觸,若是落到底層百姓耳中,他們只會感同身受。」
「大明上下階層割裂太嚴重了。」
「我要做的就是將大明上下遮掩的事揭露出來。」
「讓昨日天下之深淵,化為後世之淺談。」
「路雖遠,行則將至。」
「事雖難,做則可成。」
「至於大師口中的走刀刃,我倒沒有這個認識,雖然是有些危險,但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危險一點,又算得了什麼?與虎謀皮也好,火中取栗也罷,我只要.變化!」
姚廣孝默然不語。
他深深的看著夏之白,很現實的搖了搖頭。
姚廣孝道:「你說的再好,做的再對,又有什麼意義?」
「世上有多少人會聽你的?」
「再則。」
「民心不是臣子能操弄的。」
「你一而再的引動『民心』,這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夏之白不置可否,辯解道:「我沒有操弄過民心,能被操弄的只有人心。」
「民心這種東西是很實在的,朝廷不去爭取,自然會有其他人去搶占,這又豈能是我的問題?」
「若是朝廷將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民心歸附之下,誰又能讓百姓移心?」
「百姓移心,那便說明,百姓心有不滿。」
「問題豈能在我?」
姚廣孝冷笑一聲,嗤笑道:「天下誰會聽你解釋?」
「你真以為憑藉你一個夏之白,就能澄清玉宇,還天下一個康寧盛世?別說你只有一人,就算有十人百人,也難以把這渾濁的世道,變得天朗水清,當今陛下不行,你同樣不行。」
「人心都有私。」
「有私便就有了破綻。」
「有了破綻,就會為人抓住,就會被人利用,繼而也就沉淪了。」
「你太異想天開了。」
夏之白長身而立,直視著姚廣孝,淡笑道:「姚大師,你說錯了,不是我異想天開,是天下人把問題想的太複雜了,天下的確不可能真的變成天朗水清,但天下卻是可以一點點變好。」
「只要有變好,那便是值得的。」
「姚大師,你被困住了。」
「你之所以這麼牴觸跟反對,並非是跟我成見不同。」
「而是擔心我的出現,會導致大明發生變化,繼而讓你的『野心』實現不了。」
「我會製造太多的變數,你預測不到我的下一步,也預測不到我會做什麼,更預測不到,朝廷會做出怎樣的措施。」
「我在你的眼前是一團迷霧。」
「看不透,摸不著。」
「你怕了。」
夏之白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姚廣孝目光陰冷。
夏之白說對了。
他的確對夏之白有些怕了。
他很厭惡夏之白的自以為是,也很反感夏之白的正義凜然,更不滿夏之白的橫衝直撞,因為這讓他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很是陰暗下作,尤其夏之白的做事天馬行空,讓人防不勝防。
這種不按常理的人,是任何人都不願面對的。
他同樣不喜。
他不喜歡這麼多變數。
因為當前的天下事,大體是可預測的。
但在夏之白的攪動下,天下形勢漸漸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轉變,誰也不知這些變化,最終對他們是好是壞,而且天下太過安寧,不是他這種『野心家』想見到的。
他要的是地方時有動盪。
這樣才能讓他實現自己的價值。
水渾才能摸魚。
水太過清澈,只會讓人無所遁形。
姚廣孝陰翳著眼,漠然道:「怕,又豈能不怕?」
「你現在敢算計燕王,敢對燕王的手下動手,日後誰知道,你會不會對我下手?」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當初燕王針對你,本身就是個錯誤。」
「你是個刺蝟,渾身是刺。」
「招惹你,只會惹得自己一嘴的刺。」
聞言。
夏之白哈哈大笑。
他負手道:「姚大師太看得起我了,我這未嘗不是被逼的,我本意只是來北平興建鐵廠的,根本沒有想過這些,是燕王主動將我捲入的,這可不能怪我。」
「不過姚大師的擔心是對的。」
「我若是執掌兵部,一定會整飭天下兵馬。」
「天下兵馬也一定會大動。」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