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聞韶從宅邸中匆匆起身,為了做戲做全套,只是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散落的髮髻,幾縷髮絲還倔強地垂落在耳畔,顯得有些凌亂。
他隨手抓起一件外衣,匆忙披在身上,便大步跨出房門,徑直朝著停在府外孔傑早已備好的馬車走去。
一路上,馬車轆轆作響,孔聞韶坐在車內,眉頭緊鎖,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心中暗自思忖著待會面聖該如何陳詞。
未等馬車停穩,他便迫不及待地慌忙躍下,刻意營造出一副焦急慌亂的模樣,腳下的步子急切而凌亂,向著紫禁城那巍峨莊嚴的宮門一路小跑過去。
「來人止步!
何人敢如此大膽,私闖皇宮?」
值守宮門的錦衣衛見有人直衝而來,立刻警覺,齊聲高呼,手中的長槍一橫,利芒閃爍,瞬間將孔聞韶的去路攔住。
孔聞韶見狀,裝作極為急切的樣子,對著上前問詢的錦衣衛高聲回道。
「在下乃禮部侍郎孔聞韶,此刻有萬分緊急的要事,必須即刻求見陛下,煩請軍爺代為通傳一下,耽擱不得啊!」
他的聲音因焦急而微微顫抖,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看起來確實是心急如焚。
那名錦衣衛不過是個普通校尉,知曉孔聞韶的官職非自己能輕易應對,不敢擅作主張,趕忙抱拳行禮,恭謹地回道。
「孔大人還請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去匯報給章千戶。」
說罷,轉身快步向宮內奔去。
「勞煩了!」
孔聞韶朝著那離去的背影喊道,原地來回踱步,時不時抬眼望向宮門內,眼中滿是焦慮與期待。
不多時,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今日負責值守的錦衣衛千戶章固匆匆趕來。
章固身形高大挺拔,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步伐矯健,氣勢不凡。
見到孔聞韶,他立刻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衣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朗聲道。
「孔大人,聖上有請。」
孔聞韶心中一松,連忙回禮道。
「多謝章千戶,勞您費心了。」
章固微微擺手,客氣道。
「孔大人客氣,職責所在,您快請進吧,莫讓聖上久等。」
說罷,側身讓開道路,抬手示意孔聞韶前行。
孔聞韶深吸一口氣,穩步向宮內走去幕。
一路上,宮牆巍峨高聳,朱紅的顏色在晨曦映照下愈發深沉凝重,似在無聲訴說著皇家的威嚴。
孔聞韶卻無心欣賞這宮廷景致,滿心都被即將向聖上陳情之事占據。
行至御書房外,值守的太監尖著嗓子通傳。
「禮部侍郎孔聞韶求見——」
聲音拖得悠長。
孔聞韶整了整衣衫,努力平復著呼吸,待聽到那聲「宣」後,他跨過門檻,步入室內。
御書房內,龍涎香的香氣裊裊縈繞,朱祐樘正坐在案前批閱奏章。
聽到動靜,微微抬眸,目光掃向孔聞韶。
孔聞韶見狀,心裡迅速醞釀著悲傷的情緒,還未等朱祐樘開口詢問,他徑直撩起衣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聲響。
「陛下,家中來信。」
孔聞韶聲音哽咽,眼眶瞬間泛紅,豆大的淚珠簌簌滾落。
「在下父親突然暴斃,此乃晴天霹靂啊!
在下身為家中長子,深受父親養育大恩,如今慈父離世,屍骨未寒,在下懇請陛下允許微臣辭官,歸鄉為老父守孝。」
言罷,他以頭叩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磚石上,發出「砰砰」聲響,不一會兒,地上便有了一小灘水漬,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朱祐樘聽聞,手中硃筆微微一頓,擱置於筆架之上,臉上閃過一絲動容。
他微微前傾身子,目光凝視著跪地不起的孔聞韶,輕聲嘆息。
「孔愛卿快快平身,衍聖公辭世此乃人間大悲,朕也亦是痛心。」
稍作停頓後,又說道。
「只是禮部諸事繁雜,愛卿向來幹練,此時愛卿離去,諸多事宜恐難尋合適之人接替,朕實有難處啊。」
朱祐樘的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與斟酌。
孔聞韶聽聞,心中一緊,卻不敢貿然回應,只是伏地悲泣,雙肩顫抖不停。
他深知朱祐樘不會輕易應允,可若此刻不強求,又恐再難有機會。
御書房內一時靜謐,唯有孔聞韶壓抑的抽噎聲。
良久,孔聞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目光堅定中透著哀傷。
「陛下,微臣深知朝堂事重,可孝道乃人倫之本,若不能在父親靈前盡孝,微臣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又何談為陛下盡忠?
望陛下成全。」
說罷,再次叩首,額頭的紅腫愈發明顯。
接著,孔聞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又補充道。
「此前陛下委以微臣前去遼東犒賞三軍的重任,如今家中突遭變故,微臣愧對陛下的厚愛,實在無法前去完成此項任務,還請陛下降罪。
微臣深知此舉或會擾亂朝綱,影響軍心,然事出無奈,臣甘願領罰。」
言及此處,他的聲音愈發低沉,滿是愧疚與自責,身體也因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招以退為進是他在路上想出來的,朱祐樘以仁孝治天下,此言一出必定使其無法拒絕。
朱祐樘微微皺眉,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陷入沉思。
窗外,微風輕輕拂動窗欞,似也在等待著這場君臣對談的結果。
過了許久,皇帝緩緩開口。
「孔愛卿孝心可嘉,朕又怎忍心強留。
然國事不可廢弛,朕許你回鄉守孝三年。
待期滿,速回朝堂,禮部之位,朕為你留著。
至於遼東犒賞一事,朕自會另作安排,你莫要再為此憂心,朕又怎會責備至孝之人?」
孔聞韶心中一塊巨石落地,感激涕零,連連叩頭謝恩。
「多謝陛下隆恩,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望,待守孝期滿,即刻回朝效命。」
言辭懇切,擲地有聲。
皇帝微微點頭,抬手示意他起身。
「愛卿且先退下,安排好家中事宜,一路保重。」
孔聞韶再次行禮,緩緩退出御書房。
直至走出老遠,他才直起腰身,抬手拭去眼角殘留的淚花,嘴角的笑容都快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