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5章 父與子

  鄭成功終於再次鼓足了勇氣。

  他不敢直視鄭芝龍的眼睛,只能看著面前的茶杯壓低聲音說道:「是想問施琅的事!」

  鄭芝龍抿了一口熱茶,「問吧。」

  鄭成功猶豫了一會,開口問:「您知道施琅走私的事嗎?」

  鄭芝龍又抿了一口熱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此事應該與父親無關!」

  鄭芝龍直接將茶杯里剩下的熱茶一飲而盡。

  在鄭成功詫異的眼神中,鄭芝龍大大方方承認道:「你爹我不但知道施琅走私的事,而且還是主謀。」

  鄭成功臉色驟變,張大了嘴巴失聲驚呼:「啊!」

  在坦白自己的秘密後,鄭芝龍心裡反而沒了壓力。

  他伸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邊輕輕品茶,一邊淡定的說:「不用驚訝,是真的!不但向建奴走私物資,還派了施琅去援助建奴。只可惜施琅把事情搞砸了,損兵折將不說,還投降了建奴。」

  鄭成功像木頭一樣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雖然他心裡早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但當鄭芝龍親口說出這番話時,他還是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後,鄭成功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

  他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您為何要向建奴走私?」

  「當然是為了錢啊!」鄭芝龍毫不猶豫地說道:「別忘了你爹我是商人,商人的本質是掙錢。」

  「可您還是大明朝的官員!」

  「官員怎麼了?」鄭芝龍反問道:「大明朝哪個官員沒有掙錢的門路?你要知道京官有京官的掙錢方法,地方官有地方官掙錢的途徑。你爹我一不搶二不偷,靠著低買高賣掙錢怎麼了?」

  「還有...」鄭芝龍指著房子說道:「我掙錢的目的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整個鄭家。否則這上百畝的府邸從何而來?沒有房子,咱們一家人只能躲在海船上被風吹,被日曬!」

  鄭成功挺著脖子說道:「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咱們鄭家還不到缺錢的程度,您沒必要為了掙那點錢而當叛徒。」

  「放肆!」鄭芝龍猛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是你爹,你怎麼能說我是叛徒呢?你只讀了幾年書就變成了這樣,要是多讀幾年豈不要挖咱家祖墳了?」

  鄭成功也站起身說道:「建奴是大明的勁敵,你卻在雙方開戰的時候向建奴走私物資,這種投敵資敵的行為與叛徒又有何異?更何況您事都做了,難道還怕說?」

  在鄭成功看來,掙錢確實不寒磣。

  但有些錢可以掙,有些錢不能掙。

  向建奴走私,乃至派兵幫著打仗是犯了原則問題。

  絕不能容忍。

  看著鄭成功不服不忿的樣子,鄭芝龍更加憤怒。

  在他的意識里。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鄭家。

  而鄭成功是他的長子,到最後這裡的財產都會落入鄭成功的手中。

  也就是說,鄭成功是最終的受益者。

  他不理解自己也就罷了,竟然還指責咒罵自己是叛徒。

  這是鄭芝龍無法忍受的。

  他越想越氣,伸手將桌子上的茶壺摔向地面。

  嘩啦一聲,茶壺被摔得粉碎。

  父子二人的關係也和那把茶壺一樣,變得支離破碎,無法修復。

  鄭芝龍還不解氣,又將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並吼道:「迂腐的東西!滾,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鄭成功轉身邁步就往外走。

  「站住!」鄭芝龍伸出右手:「把官印交出來!」

  他怕鄭成功氣急敗壞之下做出極端之事。

  鄭成功站在原地,既不回頭,也不說話。

  鄭芝龍諷刺道:「你不是讀過幾年書嗎?難道忘了三綱中父為子綱的道理?」

  三綱具體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這個詞最早出現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原文內容為: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王道之三綱,可求於天。)

  主要是講述指君臣,父子和夫妻之間的關係。

  在元朝之前,三綱只是被理解為上位者要承擔責任與義務,成為下位者的模範,沒有絕對服從之意。

  元朝之後,有了絕對服從的意思。

  看著鄭成功猶豫不決的樣子,鄭芝龍繼續逼迫道:「我是你爹!現在讓你交出官印,你不交就違背了三綱,會被天下讀書人所唾棄!」

  鄭成功腦子轉的很快,他鼓著腮幫子說道:「福建水師副總兵的官職是朝廷授予,陛下親封。按《大明律》,福建水師總兵沒資格沒收副總兵的官印,更沒資格罷免副總兵的官職。」

  鄭成功不說這句話還好,說完之後鄭芝龍直接暴走了。

  他本想用父為子綱來壓制鄭成功。

  結果鄭成功卻用君為臣綱來反擊。

  鄭芝龍讀書本就不多,好不容易用到一次,不但被輕易化解,還被對方用同樣的方式打了臉。

  這還了得?

  他本想直接給鄭成功一巴掌以解心頭之恨,可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冷靜下來。

  如果真打了鄭成功,父子二人恐怕會就此成為路人甚至仇人。

  可是不打他又無法解氣。

  盛怒中,鄭芝龍一把將桌子掀翻在地。

  嘩啦聲響起。

  上面的茶杯盤子落到地上,一地狼藉。

  「好好好!不愧是鄭家的兒郎,學會了用朝廷和陛下壓我。」鄭芝龍指著鄭成功的鼻子:「交出兵符,你手裡的兵都是我訓練出來的,之前只是暫時借給你,現在必須還回來。」

  「還就還!」鄭成功伸手從懷裡拿出兵符,停頓了一下。

  他本想拍在桌子上。

  可是桌子已經被鄭芝龍掀翻了。

  快速掃了一眼,他發現了窗台。

  於是他將兵符重重的拍在了窗台上。

  隨後氣哄哄的邁步離開房間,走向自己的院子。

  鄭芝龍已經快被氣瘋了。

  他伸手從地上撿起一個沒摔壞的盤子,對著鄭成功離開的方向使勁扔了過去。

  盤子尚在飛行時,一個身影從鄭成功離開的方向閃了出來。

  盤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本以為是鄭成功去而復返。

  結果定睛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是施琅的叔叔施福。

  鄭芝龍的臉色更加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