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小心翼翼道:「太祖皇帝陛下,張居正可是權臣,比之胡惟庸權力還要大,起碼胡惟庸不敢縮減您宮裡的用度……」
「咱知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
申時行微微一喜,試探問道:「太祖皇帝陛下若是鑑於一條鞭法,則大可不必,此法實為下策不說,即便您要運用此法,臣也知曉如何推行。」
「你的意思是張居正攝政悖逆,理應處死是吧。」朱元璋微微頷首。
「陛下聖明!」申時行、張四維深深叩首。
上演一出背刺恩師的大戲。
歷朝閣臣無不是權傾朝野之輩。
到他們這裡卻如同兩個小小的辦事員,這讓他們如何受得了!
倒張之心已久!
可卻無能為力,是真真切切的沒有這個能力。
朱元璋笑呵呵道:「倒是兩個真小人,張居正攝政,咱自會處置他,但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相抵,他做的事情很合咱的心意,即便為人讓咱不喜,仍會用他,懂了嗎。」
藍玉!
申時行與張四維兩人心中冒出一個名字。
驕兵悍將。
因開門遲了些,攻破自家城門,即便如此,太祖仍用他征四川,平蠻亂,立下赫赫戰功。
若非藍玉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更加驕悍,太祖爺也不會處置他,而且還一口氣株連兩萬餘人。
很顯然。
與武將藍玉一樣。
朱元璋想給張居正一個機會,做你想做且應該做的,咱不會處置你,反而還會幫你。
幫了你之後,你還咬咱。
那咱就殺了你!
很簡單的道理。
藍玉不明白,不代表張居正不會懂。
兩人心中一嘆。
知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日子任重道遠,仍遙不可及,不由得一陣失落。
申時行神態甚恭,低聲道:「元輔能力出眾,定不負太祖期望。」
稱呼絲滑的從張居正變為了元輔。
朱元璋頷首點頭。
踏踏!
一個年約十七八歲模樣的青年走在前面,身著紅色帝王常服,張居正略次半個身位走在後面。
「陛下請!」張居正伸手恭敬道。
令朱翊鈞有些受寵若驚。
元輔今日這是怎麼了。
竟如此尊重朕?
朱翊鈞心中謹慎,強笑道:「還是元輔先請吧。」
張居正瞪了他一眼。
朱翊鈞老老實實的走了進去。
首輔位上坐著一人,兩側各站著一兩個人,皆身穿朱紅龍袍,還有一個穿著道袍的。
極像傳聞中,道士皇帝皇爺爺的模樣。
朱翊鈞目光直直的盯著其中一人,眼神呆愣,聲音說不出來是何等意味:
「父皇?您沒死啊?」
隆慶駕崩那年,他九歲,已然記事了的,更何況那日之前與那日之後的生活,猶如天地之別。
他如何印象不深刻!
「翊鈞,還不見過你皇爺爺,你太祖爺爺,還有……」隆慶皇帝欲言又止。
「爺爺。」
朱由檢無奈的叫了一聲。
這可是親生的,你不叫行嗎。
噗通!
朱翊鈞呆愣呆愣的,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跪倒在地,帶著翼善冠的頭顱深深叩在地上,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道:「兒臣拜見父皇,拜見皇爺爺,拜見太祖爺爺!」
第一位被掘墳的大明皇帝啊。
朱由檢搖頭不語。
屍體被挫骨揚灰,棺材都被老農當柴火給燒的一乾二淨。
「起來吧。」
朱元璋開口說道。
而後招了招手,讓他上前來。
模樣還算可以十七八歲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在張居正死後,徒步數十里去祈雨,身板不是一般的好。
朱翊鈞走上前,目光直直的看著隆慶小蜜蜂,眼神又愛又恨,充斥著複雜的意味。
看的隆慶小蜜蜂頗為不自在,兩三歲蹣跚學步的小兒子,一下子成了十七八歲的大人,還這般眼神看著自己,誰也不自在。
朱元璋正色道:「跪下。」
噗通!
朱翊鈞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聽話極了。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此刻,心情最為複雜的是張居正,這小子現在這是幹什麼,給我上眼藥是吧。
無奈嘆息一聲。
自己是想調教出一個明君。
可在人家家長看來,這就是謀權悖逆,極為不軌。
特別是在朱元璋這裡。
張居正心中長嘆,哥今天怕是要完咯。
朱元璋掃了兩人一眼,笑容和藹可親道:「娃娃咱問你,張居正這一條鞭法與考成法你可有何見解,咱要聽實話。」
「放心,太祖爺爺在這,張居正敢瞪你一眼咱就砍了他。」
張居正噤若寒蟬。
低著頭不言不語。
朱翊鈞回頭看了一眼,無窮的快意爽感自心底迸發,使他的嘴角上揚四十五度,快要翹到天邊去了。
元輔,你也有今日!!
他當即毫不猶豫道:「回太祖爺爺,我以為這一條鞭法,實則乃沽名釣譽之法,舉朝上下皆地主豪紳,想要分他們的土地,完全不可能做的到!」
「而且一旦徹底打開白銀禁令,將使得我大明再無迴旋之地,鞭法不成,百年之內必亡無疑!」
「而鞭法註定是不會成功的,地主豪強勾結地方衛所,即使派兵鎮壓,也無非多殺一些百姓殺良冒功罷了,徒勞無功!」
「而且在魚鱗、黃冊這一制度作弊的掩護下,朝廷與地主豪強之間,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官紳土豪集團,其能量達到了可以與朝廷抗衡的地步。
「因此,凡是不利於這一集團利益的政策,都會受到這一集團的極力抵制。」
「而且這種抵制是從上至下,是多種多樣的。」
「朝堂之上,有官宦上書發聲,給你扣帽子,朝堂之下,地方官與鄉紳暗中勾結,以無聲抵抗之方式而消極怠工,行政效率極其低下,最後就是拖也拖死之。」
「我以為,一條鞭法,必不可行,同海瑞所說那般,此乃下策!」
朱翊鈞滔滔不絕,鏗鏘有力的說道,其中夾雜著巨大的個人情緒。
而且異常消極,總是認為不可能成功,不要去做,不要去打開一個恐怖的地府大門。
朱元璋點頭道:「你說的都是一條鞭法如何如何困難,並未說其中利弊,可見你這娃娃有政治頭腦,卻無進取之心。」
張居正苦笑連連。
原來這小子藏這麼深,我遇到的困難他都清楚,他只是不願意幫我,並非沒有這個能力。
為何。
為何小皇帝如此恨我呢。
是我在為他的天下,努力的重整舊山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