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張道士偷家

  李溪道長所言的幾百年先天,固然是有所隱瞞,但即便真正的道門真傳,也絕無有方休這般進境。

  第五天,剛摸到老道士所說「短則五六日,長則一旬半月」的邊,方休就沒敢再冒險,乖乖呆著青石觀不出門。

  接下來幾日,他白天抄完書,晚上便回房間打坐,靜養氣息,暗藏竅穴。

  他頗琢磨了一番技巧,控制感官,對超過凡人的知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也控制肉身,行事只用一成力道。

  小心遮掩自己金剛葫蘆娃的真實面目。

  一連過去幾天,老道士都未回家,方休也不著急,繼續潛伏。

  直到第十日。

  這天清晨,方休正在院中清掃。

  忽聞一陣風聲,隨即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落在院中,將剛掃淨的落葉卷得到處都是。

  「好師侄,別來無恙否?」

  竟是之前與李溪道長飲酒的張道士。

  他似是有樂翻天的好事,一開口嘴角便咧到耳根去。

  「張道長?」

  方休稍有錯愕,提起小心道:「李道長已經出門有十日,還未……」

  張道士是已開闢先天三十二竅的半步真人,也不知有無查看別人修為境界的本事。

  「我當然,知道他在哪。」

  張道士哈哈一笑,忽而揮動袖袍,立時有數張黃紙符籙從袖中掠出,繞院一圈,懸在身前。

  「符咒之術?」

  方休眼角一跳,連忙退到院邊,有些驚疑:「張道長,你……」

  他差張道士大半個境界,還全不懂符咒法術,又將太陰過雲梭藏在野外,若這張道士要動手,方休就只能……

  日月淨華法幣。

  乾陽真火法幣。

  青木神雷法幣。

  給你來個三塊錢的!

  張道士卻根本不理他,只連掐手訣,默念咒術,隨後並指一點。

  「去!」

  被他點中的黃符,閃過一道隱約光彩,射向主殿。

  「去!」

  「去!」

  「去!」

  他一指指點過,一張張符紙便依次催動,分飛向偏殿、、廚房……甚至連方休過夜的雜物間都不放過。

  去往廚房的符紙立時有反應,已化作一道流光,將半筐臘肉拖出來。

  「這般靈物,我也要日日享用了!」

  張道士甚是歡快,隨手拿起一塊,也不嫌生硬,就嘴便咬。

  其他符紙也一一迴轉,帶回來許多事物,有道袍有木劍有符紙有箱子。

  這是……偷家來了?

  方休往角落又縮了縮。

  以張道士的本事,難道李溪道長還能怪他沒守好家門?

  張道士也不愧先天三十二竅的修為,牙口甚是利索,兩三口便吞乾淨一塊臘肉。

  他一揮手,符紙捲來的事物都被摜在地上,木盒子摔爛,掉出來幾十塊令牌。

  方休立時辨認出,他來青石觀第一天,被李溪道長取指尖血滲入的令牌,就在其中。

  他如今也算有些道行,已能隱隱感悟到,這令牌對自己毫無約束。

  最多也就以那滴血跡為引,甄別出自己身份。

  「沒有,怎麼會沒有?」

  張道士皺皺眉,看向方休,喝問道:「李溪平時儲存都在哪?」

  方休搖搖頭,茫然不知。

  「想你也不知道。」

  張道士也不怪罪,沉思一陣,忽而抬頭,看向院中大柳樹。

  他與李溪自拜入青石觀後,便在大柳樹下聽課修行,這棵大柳樹足可見證他師兄弟二人的手足之……

  「風來!」

  張道士袖中射出一張符紙,法咒一催,院中立時掀起一股颶風。

  疾風肆虐,地面草皮青磚都被掀起,刮上屋頂去,而屋上瓦片嘩啦啦作響,也不知被吹飛多少。

  方休被風拍在院牆上,雖是無礙,也盡職盡責地痛呼一聲:「哎呦!」

  一連串沉悶聲響。

  卻是那大柳樹,竟被颶風硬生生颳倒。

  地面出現好大一個窟窿。

  裡頭柳樹根系盤結深處,赫然有一個碩大的精鐵箱子,覆滿塵土。

  「果然在這!」

  張道士眼睛發亮,朝鐵箱點去一指。

  一陣風起,鐵箱掙脫樹根,翻開蓋子。

  滿箱金銀奇珍,大白天裡都放珠光寶色。

  這箱子深埋樹下,也不知李溪道長是怎麼將身家都藏進去的。

  「李溪啊李溪,你這幾年觀主,做的比我想的還滋潤。」

  張道士呼吸重了幾分,忽而又催咒喚風將鐵箱關上。

  扭頭看向方休。

  「好師侄,你看什麼呢?」

  看你偷家。

  方休還沒回話,張道士親切一笑,朝地上一指,一塊令牌被風捲動,吹入方休懷裡。

  「這是你的奉籍,李溪以你的名字假做奉籍,每月俸銀便都落入他手。」

  這就是……吃空餉?

  方休拿著令牌,稍感詫異。

  一直以為李溪道長有什麼壞心思,原來只是……

  「一個奉籍,即便是只開五宮其中之一的小道士,月俸的糧草、食鹽、布匹也能折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

  方休瞪大眼睛。

  自己辛苦抄書一頁才一文錢,一天不過三十文上下,滿打滿算一個月才一兩白銀。

  他姓李的做個假奉籍,吃一個空餉就是二十兩!

  這老東西,吃得哪裡是臘肉,吃得是我的肉!

  「他這幾十個空餉,再加上青石觀的香火繕銀,每年幾萬兩進帳。」

  張道士笑呵呵算著,問道:「好師侄,你說你這師父,該不該死?」

  「該不該……」

  方休正氣憤著,忽而醒悟過來,訝然道:「李溪道長他?」

  「死了。」

  「死了?」

  方休一驚。

  「死無全屍。」

  「你,你……」

  方休慌張地往院門口又退幾步,臉上有一絲謹慎。

  慌張雖沒幾分是真,但他心底里已經打定主意。

  至少給個十塊!

  「我們師兄弟感情深厚,我自然不會做這等事。」

  張道士輕笑一聲,慢慢道:「是奉部下令,圍剿一名潛伏燕京城中的妖人。京師都供司調遣了西宛、良鄉兩山的人馬……」

  西宛山、良鄉山並非兩座山,而是都供府在西宛縣、良鄉縣的下屬衙門,總領一縣的寺廟叢林。

  方休聽李溪道長提到過,青石觀在良鄉縣地界,歸良鄉山統轄。

  「偏偏我這李師弟倒霉,昨夜裡一動手,便死在妖人手裡。」

  「死在妖人手裡?」

  那老道士,就這麼死了?

  畢竟相處不短時間,老道士雖然摳搜,卻也讓他嘗過油星,還指點過……

  方休心中一轉,馬上道:「既然如此,死者為大,這月的工錢也不用結了,我這就回……」

  那什麼妖人,什麼奉部,什麼都供府的,聽起來就是麻煩事物。

  自己能不扯上關係便絕不扯上關係。

  只要從此脫身,躲在家裡安安穩穩抄個幾年書,攢一千塊錢再出門。

  還怕誰?

  「你走不了。」

  張道士笑得別有意味,道:「你是李溪的徒弟,你若走了,這青石觀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