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命聖僧,抄書修行

  悟真大師伸手就要去拿。

  「大師?」

  方休卻正好將書合上,用手壓著,瞧著老和尚,神情似笑非笑。

  悟真大師也意識到失態,收回手,宣一聲佛號平復心緒,才問道:「方觀主,這本《非人經》是從何處得來?」

  「大師有興趣?」

  方休反問一句。

  「這《非人經》是荒佛遺書,自刊印上市以來,凡我佛門弟子,無不夙夜勤讀。譯本尚且如此,若是原版……我也是多方打聽,才得知那譯者是燕京人士。」

  悟真大師倒是誠懇,直白道:「不瞞方觀主,我此次入京,便是為它而來。」

  勾文譯作人文,未必準確無誤。

  小說話本也就罷,可《非人經》是佛法真經,即便是一絲一毫的詞不達意,都將不復真諦,不顯智慧。

  佛門之人,當然心心念念原版。

  同理。

  既然翻譯未必準確,王陳氏大可每隔三五年,就修訂些遣詞造句的小毛病,再出一本重譯版。

  就算王陳氏想不到此節,燕京幾大書坊也會提醒。

  書坊還指望著藉此搜刮佛門,自然會讓王陳氏小心保管原版,一個字都別流傳出去。

  這些書坊背後又都有書院做靠山。

  別說悟真大師,就是國師都套不出話,尋不到譯者與原版。

  是以,方休此刻壓在手下這本。

  就是王陳氏除外,遍數整個人國的獨一份。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非人經》就這般重要,值得大師專程為它入京?」

  方休神色玩味,若有所指道。

  「我……」

  悟真大師眼神在《非人經》與方休身上來回幾遍,遲疑片刻,嘆口氣道:「真經當前,貧僧不敢口出誑語。

  「此行確是為《非人經》而來,但此次入京的契機,是受國師玉蟬子之邀,來為白馬寺另傳一脈。」

  果然是他。

  方休點點頭,笑道:「西宛山向來由道門執掌,大師這是來者不善呀?」

  悟真大師面露尷尬,又果決道:「方觀主若能將《非人經》借我一閱,我此時便可離京!」

  「都供府轄下,都要聽奉部調派,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方休搖搖頭,接著道:「至於這《非人經》,我也是借來學習勾文所用,若無原主點頭,實在不好出借。」

  「方觀主可否為我引薦?」

  悟真大師趕忙開口。

  「不可。」

  方休乾脆拒絕,又將《非人經》收起,淡淡道:「以此書之珍貴,那譯者若是願見佛門之人,早就該見過,大師何必讓我為難?」

  這道理悟真大師自然明白,可《非人經》就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方休收起。

  老和尚一時百爪撓心,說不出來的心急難耐。

  「不過……」

  方休忽一笑。

  「不過什麼?」

  悟真大師見有轉機,忙叫道:「方觀主只管道來!」

  方休便道:「大師若是等得住,待我學會勾文,可以另譯一版,贈給大師。」

  另譯一版?

  這不還是斷了原主財路?

  悟真大師聽得奇怪,忽而心中一動,開口道:「我聽說,方觀主曾得鬼宗傳人看重,贈予一隻鬼將護身,這《非人經》的譯者,是否……」

  方休臉色轉冷,打斷道:「大師若是另有謀算,那就當我沒說過。」

  「方觀主誤會,我並非這個意思。」

  悟真大師趕忙轉開話題:「若是方觀主願意再譯一版,我定然有厚禮相酬!」

  看方休的神色,定然是被說中,這《非人經》就得自那鬼將!

  勾離妖國遠在兩界山之西,人跡難及。

  唯有鬼宗!

  鎮守兩界山中的陰陽通途,才有機會,又有本事,從勾離妖國,帶回荒佛遺書。

  以鬼宗的地位,想來那隻鬼將也不會與方休主僕相稱。

  他們的關係定然更複雜些。

  故而這本《非人經》,方休才不好作主。

  若是先與方休打好關係,未必沒有機會跟那鬼將搭上線,再借來原版《非人經》。

  即便不成。

  退一步只得方休的譯版,能有兩份譯版對照,各取所長,也相當於半份原版在手。

  想到這裡,悟真大師又道:「方觀主若是想學習勾文,我佛門有見心通與見舌通,最適合不過。」

  來了。

  方休心中一笑,面上卻故作疑惑,問道:「我是道門弟子,也能修行佛門神通?」

  「世間有唯一真諦,何拘兩門之別?當年崑崙坐論時,呂祖……」

  悟真大師正打算說,呂祖也跟荒佛學過不少神通——這是佛門之人慣常用來抬高自己的說辭。

  一想到這會兒要討好方休,他硬生生改口道:「呂祖與荒佛互通有無,各自證得大道與真諦,兩門傳承也因此有頗多聯繫。道門有避水咒,佛門有避水通;道門有乘龍咒,佛門有乘龍通……雖是不同手段,卻是相同應用,足可見兩門關係之近。

  「佛門弟子能催動法咒,道門弟子也能施展神通。」

  悟真大師說著,便結一個手印,憑空從手中變出一本經書來。

  「這是須彌通,與道門袖裡乾坤之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先解釋一句,才將兩本經書遞過來:「這是《金剛諸法品》,諸法非諸法,是名諸法,諸法皆是空,唯有一名。抄此經百遍,自可領悟見心通與見舌通。」

  「抄書就能領悟神通?」

  方休接過《金剛諸法品》,將信將疑。

  那我豈不是天命聖僧?

  「佛門有八識六度之說,這六度是布施度、持戒度、忍辱度、精進度、禪定度、智慧度。」

  悟真大師一笑,慈眉善目道:「經中有真諦,抄經、聽經、參經,都是在參悟真諦,正是智慧度。」

  方休一想便明白。

  這抄經百遍中的百遍,定然是個虛詞。

  若與佛有緣者,也就是悟性高,不用百遍也能抄出神通來。

  可若是無緣,抄再多遍也只是一屋子無用花經。

  方休又細問六度修行法。

  悟真大師樂得跟道門弟子傳教,便將六度一一說明。

  佛門弟子修行,只要符合六度,待靈光一現,悟性通透,自然便能領悟神通,甚至進一步打開八識。

  例如悟真大師跟方休傳教,正是六度之首,布施度中的傳法布施,也是在修行。

  就是方休只欲偷學幾道神通,哪會有改投佛門的打算?

  悟真大師這布施度的修行。

  眼看是肉包子打狗。

  這會兒,那牛頭已經暈死過去,被老獄頭提走,又換一個寧王府下人,繼續拷問。

  鞭風血雨,慘叫連連。

  卻一點沒礙著另一邊的兩人傳教論法。

  也不知,這大牢到底是地獄,還是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