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見到那位拿著靜心齋的門引登門,卻不為上香,只為吃麵的香客時。
她正站在院牆前,滿臉好奇地打量鍾板。
「你就是……方觀主?」
她聽到動靜轉過身,同樣滿臉好奇地打量方休。
這香客是個姑娘,看起來約莫雙九年華,精緻五官不差小狐妖分毫,只是有些不諳世事的稚氣,像是養在深閨中,少有幾次出門過。
「是我。」
方休點點頭,也回一個滿臉好奇。
以方休如今的名氣,香客瞧著他好奇是理所應當。
方休瞧著這姑娘好奇,卻是因為……
她有些花團錦簇。
頭上挽著少女髮髻,叉著玉釵步搖,又綴兩朵沾露鮮花。
黛描遠山,朱點花鈿,茉莉脂面檀脂唇,半點妝粉不肯少用。
珠墜鬢角,玉環藕頸,珊瑚伴手翠伴腕,一斛南珠未必多剩。
又層層疊疊一身衣裙,里襯外套皆是大家作工的提花絲綢,細織著花開繞岸魚相逐的繡圖,又有一襲絲繡繞肩,環在手臂上。
能用的胭脂水粉全用上,能帶的珠寶首飾全帶上,能穿的綾羅錦繡全穿上。
她本來便生得傾城絕色,何必穿戴得如此隆重?
反倒掩蓋不少天姿。
好似一個突然暴富的土財主家裡閨女,把前半輩子少的裝扮,一股腦給補回來。
但看她神色舉止,又端莊大氣,定然不是小門小戶出身。
「我聽說,無厭觀的香火面,味道不錯。」
花團姑娘行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用眼神示意方休:上面吧。
合著香客是食客,把道館當麵館?
方休摸不著頭腦。
不過看這少女神色舉止,一派端莊大氣,絕非尋常人家能養出的氣質,定然有些來歷。
方休也不多問,吩咐胡小桑煮麵去。
小狐妖在無厭觀這段時間,已把方休傳授的幾樣麵食學個精通,每日裡變著花樣下面。
不一會兒,便有一碗蓋著薄切牛肉的清湯拉麵端出來。
碗裡冒著熱騰騰香氣,花團姑娘只嗅一口,便眉開眼笑,興匆匆拿起筷子。
吸溜。
吸溜。
咕咚咕咚。
連吃帶喝,那叫一個歡快。
一會兒。
花團姑娘放下空蕩蕩的面碗,喚道:「再給我來一碗。」
胡小桑便又去煮一碗。
吸溜。
吸溜。
咕咚咕咚。
「再給我來一碗。」
胡小桑又煮來一碗,還關切一句:「這位善信,你慢些吃,不要噎著。」
花團姑娘聽得臉蛋一紅,這才放下速度,慢條斯理吃著第三碗面。
她倒不像是在吃,時不時挑起一根麵條仔細看,吸一口慢慢咀嚼,又拿筷子撥動麵湯,仔細端詳碗底的湯料。
研究半天,她才又吸溜吸溜咕咚咕咚一鼓作氣把面幹完,抬頭問道:「這面作法我第一次見,是……咦,那狐妖呢?」
這會兒正到飯點,胡小桑給自家準備吃食去了。
方休本來看她吃麵好玩,聞言卻是心中一動。
花團姑娘渾身上下全無半點修行痕跡,普普通通一個凡人,竟能看穿胡小桑的真身?
到底是什麼來歷?
方休愈發好奇。
「方觀主,與你商量一件事。。」
花團姑娘摸出一塊絲綢手帕擦擦嘴,恢復大家閨秀做派,看著方休道:「你把這狐妖讓給我,如何?」
「讓給你?」
方休一笑,搖搖頭道:「小桑家中仰慕道家禮儀,才把她送來無厭觀學道。又非我的私物,怎麼讓?」
「仰慕道門?」
花團姑娘聽得眼睛一亮,輕輕笑道:「那就好辦。」
「善信家中也修行道家學問?」
方休隱隱聯想到什麼,隨口道:「難怪要學道門吃麵。」
花團姑娘正要點頭,聽到方休後半句話,哼一聲,淡淡道:「從來只有別人學我,哪裡是我學別人?」
正這會兒,胡小桑端著三碗炸醬麵從廚房出來。
先放下兩碗,另一碗送去米鋪給方屏。
而花團姑娘在嗅到炸醬香味後,就直愣愣盯著面碗挪不開眼神。
方休都看得佩服,問道:「你還吃得下?」
這前後已經三碗面下去,湯都不剩,她卻連飽嗝也不打一個。
花團姑娘聞言有些難為情,輕咳一聲掩飾,故作無所謂道:「我……可以嘗嘗。」
「那給你嘗嘗吧。」
「那我便不客氣了。」
花團姑娘看似隨意,眼神里卻有藏不住的喜意,捧過一隻面碗便一陣陣吸溜吸溜吸溜。
說是嘗嘗,吃起來卻根本沒打算停,最後連碗底炸醬油沫都沒留下一滴。
她吃得盡興,唇上口脂早就吃乾淨,這次放下面碗時,嘴邊又沾上一圈油漬,滑稽又可愛。
「這種面也不錯。」
花團姑娘裝作一臉鎮定,點著頭道:「這狐妖,我不可放過。」
「啊?」
胡小桑送完面回來,正邁進來無厭觀,聽得一愣。
「你叫小桑?」
花團姑娘看向她,滿是笑意道:「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以後專門煮麵給我吃,你煮的這兩種面我從未見過,你還會煮什麼面?」
「我是無厭觀的人,怎麼能跟你走?」
胡小桑面露尷尬,又道:「你要是喜歡吃麵,可以來無厭觀里學,觀主會的做法可多,我都還沒學全。」
「你是跟他學的?」
花團姑娘扭頭看向方休,有些狐疑。
胡小桑見她不信,笑道:「道門之人都是吃麵,當然便會煮麵,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話聽得花團姑娘臉色羞赧,咳嗽一聲,揮手道:「學就不必了,今日吃得盡興,下月十五我再來。」
她起身正要走,又被胡小桑攔住。
「你願意了?」
花團姑娘卻又有些遲疑。
她方才是真想抓住小狐妖就走。
可這些面要是方休的手藝……萬一小狐妖沒學全,豈不是要錯過不少?
「不是。」
胡小桑伸手指指自己秀唇,噗嗤一聲笑道:「你忘記擦嘴了。」
花團姑娘立時臉色紅到耳根去,拿手帕捂住嘴便匆匆離去。
「唉,還沒給香火錢呢?」
胡小桑忽而反應過來,忙要去追,還是方休喊住她。
「觀主,她那衣裳全是胡繡行的上等精品,大爺爺都未必捨得給我做一身,她定然是大戶人家,怎麼能不收香火錢?」
胡小桑忿忿不平。
當初本姑娘來上香時,觀主你可是開口就要香火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