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路,迴轉燕京城。
一路上時不時有關卡哨站,查驗身份,戒備森嚴。
問為什麼查,得到一個入冬以後,防範北莽南下騷擾的答覆。
儘管人人皆知,寧王兵變謀逆之事,但畢竟是醜聞,宮中不願大肆聲張。
這也是得益於,寧王準備周全的雷霆一擊,被方休橫插一手,攪得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宮中輕易將局勢控制。
才有餘力遮掩天家臉面。
「小桑,你以後就是我們方家的人,你放心,我們方家一定好好待你。」
方屏將胡小桑摟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肩頭,接著道:「即便方休再娶妻,有姐姐在,也一定不會虧欠怠慢你。」
胡小桑一直還擔憂著兩個姐姐,臉上神色不寧,又不能跟方屏說。
落在方屏眼裡,卻以為是受了方休欺負。
是以好一番安慰。
方屏淪陷在胡家七十二法之下,本就把胡小桑當作妹妹看待,又聽說狐妖過門都是做妾,不礙著男人娶妻生子,也就放下芥蒂,認下小狐狸這弟媳。
倒是自己這弟弟。
方屏不時朝方休瞪去一眼,殺氣騰騰。
人家胡掌柜把孫女送到無厭觀來,是修善積德的,你做的這叫什麼事?
方休只當自己沒看見。
馬車行進,路上關卡有方休的奉部文書跟都供府奉籍,自然一路通暢。
待進入燕京城,臨近長安街時,馬車速度忽而放緩。
掀開車簾一看,是路上行人漸多,一個個急急匆匆,叨叨喚喚。
「國師!」
「國師!」
「國師回來了」
……
「國師?」
方休正奇怪,再行一段路,便被如潮人流徹底攔住去路。
便見長安街上,舉袖為雲,張袂成陰,一時挨山塞海,尋不到一根針的間隙,又有連天的喧譁,仿佛將長街煮沸。
眼看就有踐踏禍端將起,卻見幾個年輕和尚夾在其中,不時宣一句佛號,便將差點傾倒的人影穩住。
「阿彌陀佛。」
如此鼎沸的人聲,這佛號並不高昂,卻直接響在耳畔,輕輕緩緩,殊為神異。
「國師代天巡狩回京!」
有人高聲呼喚。
「國師賜福。」
「國師賜福。」
更多人呼喝不停。
方休舉目遠眺,便見人群中,一座六駕琉璃車輦。
拖車的六匹神俊白馬,渾身雪白,無有一點雜色,頭頂龍角丈許高,似馬非馬,應是開闢龍竅的從龍一屬。
又銜鍾掛鈴,行進間叮噹作響,撥動心弦,叫人心緒安寧。
若非這鐘鈴聲安撫,車駕旁的燕京百姓,早已經擁上車去。
而琉璃軒車上,四角有沙彌扶著金經飛墨的素練幡幢,中間一棟如雲華蓋,下面端坐一個英俊異常,身著珠玉白裟的年輕和尚。
六龍寶乘。
國師,玉蟬子!
「他終於回京了?」
方休收回目光,示意車夫繞路。
玉蟬子這次代天巡狩,早在編書局修書之時就說要回來,竟一直拖到現在。
不早不晚,恰在寧王出事之後。
要說沒有什么小心思。
鬼都不信。
只是也不關方休的事。
別看這滿街百姓追捧,實際上大明治下,人國中還是道門更加昌盛。
只說這燕京城中的諸多叢林,也是道觀居多,唯有東興山有兩座佛門寺廟,便可見端倪。
也正是因為佛門聲勢不振,四院才特意讓玉蟬子做大都供,尊稱國師。
三都五府中,大都供要高過天師的右都供一頭。
這般抬佛門,自然是為了壓道門。
此刻若天師出現在街那頭,那六龍寶乘旁的燕京百姓,定然也會棄玉蟬子而去,轉而追隨天師座駕。
不過天師還在閉關,也不知道是傷勢未愈,還是一心參悟赤帝火,總之連座下親傳寧采臣都沒工夫見一眼。
更別說出街賜福。
老虎不在,就由得猴子稱王。
不多時,一行人回到無厭觀。
方屏便攜著胡小桑去把米鋪開張。
方休自然還是抄書,只是墨還未磨開,就有人登門。
是東羅宮那位林師兄。
也不知是碰上什麼喜事,林師兄滿臉歡暢笑意,看見方休便是一個大禮,恭敬道:「方觀主,師祖請你去東羅宮一會。」
「老山監請我,是今日講經?」
方休倒是一愣。
昨晚剛跟老山監撕破臉皮,今天就請他過去。
難不成是秋後算帳?
林師兄笑吟吟道:「方觀主一去便知。」
看他這作態,方休心中一動,隱隱有所猜測,只是那設想有些匪夷所思,一時不敢置信。
隨林師兄出門,他已備好車馬,一路上也不多說。
到東羅宮外,方休卻察覺到裡頭有三道熟悉氣息。
邁進門,便見陳都講、李都講、徐都講。
燕山大羅三脈傳承,焚天峰、青澤峰、雲海峰,各自的授經都講。
今日竟都在此。
陳都講是老相識,李都講昨日才見過,方休身為晚輩,少不了一個禮。徐都講卻是以寧采臣的身份認識,等陳都講介紹過,方休才行禮示意。
三位都講身旁,各自站著幾個東羅宮之人。
看架勢,怎麼好像他們三人的弟子?
見方休疑惑,陳都講笑道:「這些弟子往日裡聽我程師兄講經修行,打磨出來的悟性心性,皆是常人難及。這次我們來,便是要他們自己選,若願意去焚天峰修行,便跟我走,若想去青澤一脈,便跟李都講一道。」
「他們要進燕山大羅修行?」
方休稍稍吃驚。
東羅宮只是大羅派外傳,他們尚且與老山監隔著輩分,未得多少真傳。
而一入燕山,便是真正大羅派門人。
可謂是鯉魚躍龍門!
這念頭才落下,方休便眉頭一皺,下意識道:「他們若去燕山,那老山監……」
「我在呢!」
一道底氣十足的沉穩聲音從殿中傳來。
隨即,殿中邁出一個中年道人。
他穿著老山監的道袍,但器宇軒昂,神采奕奕,與垂垂朽已的老山監截然不同。
但仔細看面目,卻又跟老山監有幾分相似。
「你……」
方休兀然睜大雙眼,仿佛看見難以置信之事。
中年道人長笑一聲,昂首闊步行來,玩笑道:「才說完要以師禮待我,不過一夜未見,就認不得我了?」
「老山監!」
方休詫異叫道。
三位授經都講皆是開懷大笑,朝中年道人拱手行禮,喚道:
「恭喜程師兄,凝結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