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道:「可是,黃老師待我真心實意,又是孩兒的老師,孩兒……孩兒不能什麼都不做,這是不尊師道,薄情寡義,孩兒,孩兒不能如此絕情,不能袖手旁觀。」
呂氏愣了愣,突然雙眸一亮:「兒子!你說的對!男子漢大丈夫,遇到這種事,不能袖手旁觀,你皇爺爺一直覺得你懦弱,去,去求你皇爺爺,求他赦免黃子澄!」
「不管能不能成,你在你皇爺爺眼中的印象,都會被高看。」
「平常不爭,但尊崇師道和孝道,若是再不爭,你皇爺爺會更對你失望!」
「孩子,娘剛才方寸亂了,你說的對!尋個機會,去找你皇爺爺!」
朱允炆重重點頭:「兒子聽娘的!兒子明白了!」
……
春雨淅淅瀝瀝,冬日的蕭索,漸漸被春日的勃勃生機取代。
楊尚書趁著油紙傘,心有餘悸的朝牢房走去。
今天的朝堂局勢,是真正的瞬息完畢,從釋放朱雄英,到殺朱懷正國法,到逮捕黃子澄如詔獄。
每一種聲音,魚龍混雜,鏗鏘有力。
可誰又能想到,這最終的結果,會是黃子澄被下了詔獄?
朝堂百官臆想非非,很難琢磨的透老爺子在打什麼算盤。
尤其在散朝之後,左都御史暴昭的求見,更令洪武初年的這場大案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沒人知道老爺子接下來會做什麼,但所有人又都心驚膽戰的知道,事情遠還沒結束!
刑部尚書楊靖撐著有智商,面色複雜的來到牢房外,站在牢房外,他踟躇很久。
無論如何,皇上偏袒朱懷,很偏袒朱懷,這件事毋庸置疑,別人或不知道,楊尚書一定感同身受。
說不通啊!
究竟什麼原因,或者那朱公子有什麼魔力,才會讓大明天子,萬民君父的朱元璋如此重視他?
楊靖站在雨中思考了許久,都沒想明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需要釋放朱懷了。
雖然老爺子沒說這事,但楊尚書可不是傻子。
這事兒,不需要朝堂再下定論,也不需要三法司商量什麼,一定是先放了朱公子,再由三法司結案,還朱懷一個清白身。
一個殺人案犯,卻能最終做到完美脫罪,百姓固然占了很大的作用,但更多的一定還是朱元璋的默許。
楊靖深吸一口氣,收起雨傘,朝牢房內走去。
這四天,也是讓這小子受苦……額。
楊靖剛這麼想著,就看到朱公子的牢房床上……還,還躺著個小娘子。
四目以對。
有些尷尬。
楊靖嘴角抽了抽,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徐妙錦,裝著沒看到一樣,對朱懷道:「朱公子,你可以出去了。」
朱雄英愣了愣:「出獄?」
楊靖點頭,「嗯。」
朱雄英不解:「為啥?」
楊靖:「……」
說實話,很無語。
第一次看到有人出獄,還扭扭捏捏的?
他耐著性子抱拳道:「朱公子高義,今日金鑾殿大朝會,上萬封血書洋洋灑灑的灑滿金鑾殿,幾百名受害者,跑到奉天殿大門前,跪著求皇上釋放於你。」
「民之所向,本官又怎可能站在民之背面?上一個這麼幹的,是黃子澄。」
楊靖笑笑,輕描淡寫的道:「呵呵,已經進北鎮撫司詔獄了。」
嘶!
朱雄英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驚訝之餘,心裡更多的是感動。
大明的百姓,果真……沒有讓自己失望!
我的袍澤,也沒有讓我寒心!
民心所向,大義所在,朱雄英一直對百姓有信心,也相信大明的百姓有能力救自己於危扼!
老爺子一直教誨自己說要理解百姓,紮根百姓,深入百姓,不要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因為這些泥腿子的存在,才會讓一部分人高高在上。
所以當你身居高位,就更要感同身受的愛護他們,為他們著想,百姓活不易,自古來,漢家百姓爆發的能量,能顛覆任何一個王朝,這點事兒,又算得什麼?
所以朱雄英一點都不吃驚!
他看著楊靖,抱拳道:「我明白了,謝謝楊大人,我這就出去。」
「楊大人有空見到我家老爺子,也替我到個謝,他一把年紀了,還在為我奔波,想來這件事也沒少出力,小子心裡有愧。」
「阿?」
楊靖愣了愣,驚愕的盯著朱雄英,顫聲道:「朱,朱公子……呵呵,你家爺爺,是?」
朱雄英笑了一聲:「秘密。」
他定定的看著朱雄英,身子有些僵,笑容都難看起來了。
他如果記得沒錯。
上次來探監的,還是老頭兒,有且就踏馬只有洪武老爺子啊!
難道說….
楊靖心裡翻江倒海,緊張的看著朱雄英,眼神都敬畏了幾分。
如果老爺子真是這小子的爺爺,那麼今日朝會上一切因果就說的通了。
可不對啊!
楊靖顫顫看著朱雄英,不動聲色的笑道:「朱公子是老爺子的干孫子吧?認的?」
畢竟如今的朱雄英,和當初朱雄英長得很不一樣。
朱雄英故作詫異,狐疑道:「楊尚書咋知道?」
楊靖笑笑:「這不是隨口瞎猜一下麼,呵呵,不知朱公子生父母可還在?」
朱雄英點頭:「爹在,釀不在。」
「額?啊,這樣麼?本官抱歉了,朱公子節哀。」楊靖目光晦暗不明的回道。
朱雄英拱手,問道:「楊大人還有什麼事麼?」
有!當然還有!
楊靖脫口要說,可隨即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人家這是要準備走了。
他將一腔猜疑的話都放在心中,笑著道:「沒什麼事了,本官就隨口一問。」
朱雄英道:「好,那在下告辭。」
楊靖嗯了一聲,想了想,道:「你且等等,本官找幾個小吏給你收拾東西,將牢房的東西給你送回去,朱公子可否告知府邸何處?」
朱雄英笑了笑,不卑不亢的道:「謝謝楊大人。」
將府邸住處告知楊靖,楊靖便背著手離去。
轉身那一刻,楊靖面色變的無比凝重。
今天的隨口一問,著實將他震住了。
他是想過朱雄英和朱元璋關係匪淺,但從沒想到會是爺孫關係。
朱雄英說是認的……呵呵,這可真是奇妙的緣分吶。
嘶!
楊靖倒吸涼氣,不知不覺已經走在雨幕之中,混身被淋濕都渾然未覺。
認的?
洪武皇帝是認過幾個義子,可從沒聽過認孫子這茬事啊!
現在宮廷所有人都在關注立儲的事,老爺子又哪有什麼閒工夫瞎認孫子?
如果不是認的呢?如果是親的吶?
楊靖眼睛猛地瞪大,全身抖如篩糠。
「楊大人,哎呀,楊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這麼大的雨,何故淋雨一直走?」
刑部侍郎走來,給楊尚書撐傘。
楊靖淡淡瞥了一眼旁邊的刑部二把手:「明笙,你,你還知道咱皇明嫡長孫嗎?」
刑部侍郎李明笙愣了愣,道:「知道啊,最近這段時間,皇孫殿下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我可能見到他了。」楊靖冷不丁開口。
李明笙不解:「什麼?」
楊靖再次背著手,走到雨幕中,朝後擺手:「不要給本官撐傘了,本官自己想會兒事,你去將朱公子的家當給人送回去,記得,恭敬點。」
李侍郎呆了呆。
我?
正四品?
刑部侍郎?
刑部二把手?
給一個牢犯送家當回去?我丟!我不要面子啊?
……
日落黃昏了,謹身殿的燈光依舊明亮。
空曠的大殿上,隨處都是粗厚的銅燈,將火光撩的很旺。
大門被推開之後,幾株燈火忽明忽暗。
「皇上。」
左都御史暴昭走了進來。
朱元璋冷漠的看著他:「說說成果。」
暴御史忙道:「參與包庇文伯祺的,有江寧知縣王侍群、江寧佐貳官牛奉、江寧縣刑科主事曹明,雨花縣知縣、雨花刑科主事……」
「這一批人,受了文豫章指示,事後不予給百姓立案。」
朱元璋不悲不喜的聽著。
「還有,江寧雨花上元三縣的吏科主事,協助文伯祺查詢了百姓的住址和戶籍檔案,並且透漏給文伯祺,以方便文伯祺威脅、姦淫等。」
暴昭繼續在說,涉案的官吏現在已經有二十一名,包括流內官吏部造冊發俸祿的正經科途官十二人。
流外官,各縣衙自主招的捕快等九名。
朱元璋默默看著暴昭:「沒有了?」
暴昭心裡一驚:「啟奏皇上……再……再查就是京官了……」
朱元璋冷冷的道:「京官是不是高人一等?京官是不是為百姓辦差的?咱要的官,不是他娘的殘害百姓、鞭笞百姓的貴人,咱要的是辦事實幹的好官!」
「繼續查下去!」
暴昭倒吸涼氣,忙不迭道:「遵旨!」
朱元璋哼道:「將此罪行張貼皇榜,將人給綁了,送到菜市口,咱不給他們砍頭,讓百姓自己去處理!」
「另,一應官吏,其後代女眷充教坊司,男丁給予全屍,杖刑而斃!」
暴昭面頰抽了抽,老爺子這是……一點不給對方留種了啊!
「皇爺爺。」門外一聲輕叫。
朱元璋揮揮手,對暴昭道:「去辦差。」
謹身殿燈火如晝。
外面天空還有一絲絲亮光,在持續的春雨之下,也緩緩暗了下去。
謹身殿的殿宇很大,古人的建築群體,讓稍稍高大深嚴一點的殿閣樓宇,都是會常年不休的點上長明燈。
只有這種亮光,才能支撐起諾大殿宇的光明。
朱允炆端著一碗糖心雞蛋面走了進來。
「皇爺爺,餓了麼?孫兒給你煮了點面。」
朱元璋嗯了一聲,讓朱允炆將海碗放在書桌上。「你有心了,來找咱有事嗎?」
朱允炆聞言,默默跪在地上。
朱元璋自然知道朱允炆所為何來,明知顧問道:「說罷。」
朱允炆忙是道:「皇爺爺,片言之賜,皆事師也,國將興,心貴師,而重傅。」
「師為父,古之孝,以為彰顯也。」
深吸一口氣,朱允炆抬頭,堅定的看著朱元璋:「皇爺爺,黃夫子是孫兒的老師,孫兒,來給黃子澄請罪!」
「黃夫子一片赤忱,絕不會助紂為虐,請父皇明察。」
朱元璋默默看了一眼朱允炆,不答反問道:「你認為黃子澄罪在何處?」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道:「孫兒認為其無罪,國之強盛,在於敢聽各方聲音,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皇爺爺,黃夫子本意是好的,也是為了明正典型,孫兒不認為黃夫子錯了。」
朱元璋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你或許認為咱為了你大哥,所以要針對黃子澄。」
「咱老朱家,需要的臣僚,是能辦事,辦實事,而不是給皇明發展添堵的。」
「你和他學了很多學問,能教學問的人有很多,皇明也不缺夫子,不缺人才,離開誰都能照樣轉。」
「但怎麼讓皇明轉的更快一點?就是要祛除一些阻礙發展的淤泥,是非對錯,不是非黑即白。」
朱允炆輕聲反駁:「時間之事,莫如非黑既白,若黑白顛倒,或似是而非,豈不有失公允?」
朱元璋沉默片刻:「嗯,說的也對,咱懂了,成了,咱吃口面,你下去吧。」
朱允炆一喜:「好!」
望著朱允炆離去的背影,朱元璋幽幽一嘆:「孩子,你一直要爭這個爭那個,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爭到了,就是害了你啊!」
「爺爺都為你們好,你們每個後代,爺爺都疼。」
「對於旁人來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對咱皇家來說,哪有黑白可說?白的人,也能殺;黑的人,也可用。」
「操弄政權,不是是非對錯黑黑白白就能一言而定的。」
「歷朝歷代都有貪官,為啥皇帝不殺?當他們都傻麼?只要留著,就必定是有用的人!」
「咱做事,不是給外人評說的,文人大儒可以嫉惡如仇,是非恩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咱老朱家的人,身上掛著的是千千萬萬的百姓啊!」
說白了,格局不同,看事的眼光也就不同。
他朱洪武也不需要文人史書給他描述的多麼華麗,多麼仁愛,多麼有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