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楊靖身披緋紅官袍,連夜走來,面容凝重,看到院落內慘烈的一幕,不免為之愕然。
他頓了頓,抬眸尋視眾人,揮手道:「勘察現場。」
旋即,他走到文豫章面前:「老文,兇手在何處?」
不待文豫章回答,朱雄英道:「我。」
楊靖愣了愣,看了一眼朱雄英,卻也不知其為何如此有恃無恐,便對左右道:「上枷。」
「放肆!」
廖家兄弟厲聲喝道:「你敢!」
楊靖再次呆怔,第一次看到行兇之人還能如此囂張。
朱雄英揮手,看著楊靖:「我跟你走。」
「少爺!」
朱雄英揮手:「將師妹帶回去天雲觀,去通知涼國公、開國公、潁國公、五軍都督府、東莞伯……」
頓了頓,朱雄英道:「給我記著,千萬不要驚動爺爺和師尊,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
一名名人物被朱雄英說出來之後,楊尚書都愣住了。
這全是……淮西勛貴啊狂!
這案子……麻煩了!
當然,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
……
東方掀起魚腩白。
正月十五,朱元璋高壽,舉國同慶!
今天天氣不是太好,有霧,霧靄蒙蒙。
朱雄英手裡的唐刀用布匹纏在手掌之上。
刑部尚書楊靖淡淡看了一眼。
他知道,這是殺敵之姿,不死不休,刀不離手,手不離刀,戰鬥到至死方休的架式!
且不說這少年為什麼殺人。
但看到這麼兇悍的一幕,楊靖都有些發愣。
好久沒看過這麼凶的人物了!
少年的白袍已經被染紅,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三十餘家將。
各個一刀封侯,手法乾淨利索!
凶!
真的凶!
楊靖有些畏懼,踟躇不敢靠近朱雄英。
周圍的刑部小吏,更只敢拿著木枷,徘徊在朱雄英左右,踟躇不前。
朱雄英想了想,緩緩將裹著刀柄的布匹掀開,徐徐地將唐刀交給廖家兄弟。
廖家兄弟重重點頭:「少爺,你安心,你不會有事的,一定!」
朱雄英嗯了一聲,轉頭,看著刑部侍郎:「走。」
楊靖想了想,揮手,道:「不要上枷了,他不會跑。」
從朱雄英身上,楊靖看到了擔當,他知道朱雄英不會躲避這事,既然敢下刀,就想過後果。
廖家兄弟帶走秦如雪,秦如雪雖然擔心朱雄英,但也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姑娘。
而廖家兄弟,現在也還有急事要做。
今天老爺子壽禮,他們怕趕不上時間,怕涼國公他們會提早去皇宮。
「兒啊!我的兒啊!」
文豫章聲嘶力竭的剜痛聲再次衝破雲霄:「爹給你做主,爹一定給你做主!」
徐輝祖走到文豫章身前,「文叔,先收拾屍骨,不能讓文兄弟屍骨不寒。」
文豫章仿若被抽空了氣力,癱軟坐在地上,徐輝祖看著文家管事:「去幫忙!」
吩咐完畢,徐輝祖走到刑部尚書楊靖面前,看了一眼朱懷,神色複雜的道:「你惹上麻煩了。」
「你真以為這次還能平安無事?」
「你口口聲聲說了許多道理,你甚至看不上我們徐家,小子,我告訴你,這次事情,比你想的嚴重,淮西勛貴都未必保得住你!」
朱雄英看著徐輝祖,失望的搖頭。
他依舊是高估了徐家的格局和眼光。
說實話,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讓徐輝祖很不舒服。
徐輝祖氣咻咻的拂袖遠去:「冥頑不靈!」
徐膺緒和徐增壽也看了一眼朱雄英,心思極其複雜。
今天朱雄英對徐家說的那番話,讓他們心思各異,一腔心事都埋在了心底。
當朱雄英跟著刑部的人出門之後,天空依舊餛鈍,但東方已經出現一絲絲亮光。
霧快散了。
黑暗終將結束,大明也會走向光明!
楊靖看著朱雄英,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真認為自己會沒事?」
或許對這血性少年的佩服,楊尚書總覺得這事兒不會這麼簡單。
當然,一切沒調查起來,他還是要秉持公正的態度。
朱雄英搖頭:「不確定。」
「那你還這麼衝動?」
楊靖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少年,再次問道:「你不像是個衝動的人。」
朱雄英看著楊靖:「楊大人,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出事,但我覺得你可能會出事。」
楊靖愣了愣:「為什麼?」
朱雄英道:「你包庇過文家嗎?你知道文伯祺做過什麼事嗎?」
「什麼?」
朱雄英笑著道:「你是刑部尚書,這些事你卻不知道,走吧。」
楊靖一顆心,頓時被朱雄英說的七上八下。
晨曦掀開正月十五的清晨。
各路藩王此時已經換了嶄新的衣衫,相互結伴朝皇宮走去。
今天的他們,也將在應天落下帷幕,或許再也不會踏足應天,或許還有機會。
無論如何,今天是喜慶的日子,他們皆都拋開了一切的想法,安安心心的給老爺子過個大壽。
沒人會知道朱元璋還能堅持多久。
幾十多歲的老人,見一面就少一面,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父子,無論朱元璋對他們如何,父子之間都有過一段純真美好的感情。
在藩王動身朝皇宮走去的時候,大明的開國功勳們,也已經開始準備禮品,換了朝府,準備從自家府邸朝皇城而去。
……
涼國公府邸。
藍玉剛準備上馬,就見不遠處廖家兄弟急促而來。
「涼國公,等等!」
廖家兄弟高呼,聲音急切。
藍玉有些好奇下了馬車。「咋啦?」
他看著廖家兄弟,想著是不是朱雄英也要送點什麼東西給洪武老爺子,故而才托他們來的。
「少爺他,出事了。」
轟!
聽到這裡,藍玉臉上的微笑漸漸流失,雙目陡然眯起,面色無比凝重:「說!」
廖家兄弟將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說完,藍玉面色大變。「他媽的!」
「老子去刑部!」
說罷,藍玉也不去皇宮了,轉身下馬,想了想,對府內道:「調五十老兵過來,跟咱去刑部!」
同一時間。
剛出門的常茂三兄弟也被叫住,朱雄英府邸的下人草草告訴常茂三兄弟昨夜之事。
常茂又驚又怒,怒不可歇的道:「刑部!好膽!」
「調人!」
「他媽的快調人!」
常升和常森破口大叫。
與此同時,潁國公傅友德、東莞伯何榮、五軍都督府……淮西勛貴的所有人,此時已經重裝待發!
這些人,都是他娘的認親不認理的貨。
不管朱雄英有沒有殺人,朱雄英是他們親人,這就夠了。
他們只是知道,刑部抓了朱雄英,其他的,他們不知道!
所有人都被沖昏了頭腦!
不僅僅這些人,劉三吾不知何時也聽到風聲,攜帶方孝孺,兩名文人,竟也一同出發直逼刑部衙門!
刑部。
朱雄英是重犯,雖然楊大人不願給朱懷上枷。
但詔獄的這些人,可不敢不給朱雄英上枷。
這小子做的事如此兇殘,萬一要暴起,沒人是朱雄英對手。
刑部大牢的牢頭是文豫章的人。
「將此重犯上枷!」
牢頭眼神陰鬱的盯著朱雄英,目光不善。
霧氣散盡。
刑部的牢房並不是太乾淨,有些惡臭熏天。
大明有三個執法部門,分別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並稱三法司。
大理寺和刑部。都有屬於自己的刑獄。
當然,還有一處不在都察院,而是錦衣衛,錦衣衛也有詔獄,不過刑部和大理寺的進去可以出來,錦衣衛的詔獄,基一本進去,有去無回!
刑部的老頭叫馬伯,人們都這麼稱呼他,久而久之,獄卒們已經忘記馬伯的真實姓名。
但他們都知道,馬伯不簡單。
朱雄英盯著牢頭馬伯,想了想,輕聲詢問道:「剛才回來的路上,楊尚書都沒上枷,到了牢獄,你卻上枷了?」
馬伯嗤笑。
應天大街米釀胡同里出了什麼案子,他心裡清楚。
文豫章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當初自己不過田間一農漢罷了,是文侍郎給了今天自己的一切。
得知文侍郎的獨子文伯祺,被眼前這小子殘忍殺害,馬伯冷笑道:「楊尚書上不上枷老漢不清楚,老漢只知道,牢房有牢房的規矩!」
朱雄英盯了他一眼,想來這是故意為難自己了。
他認真的道:「嗯,這枷上了,我就不會輕易打開了。」
馬伯哈哈大笑,仿佛聽了笑話一般,道:「你是在逗老漢玩麼?」
「這枷,是你想下就下的麼?你想打開,你問老漢允許麼?天王老子來了,在老漢這一畝三分地也得聽老漢的!」
朱雄英哦了一聲,沖他豎起拇指:「厲害!」
「不過,我希望你不會出事。」
馬伯愣了愣:「威脅老漢麼?呵呵。上枷,送牢房!」
朱雄英再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老漢這麼大年紀了,還能經得住幾拳。
藍玉那些人,可都是認親不認理的主,希望這老傢伙一會挺得住。
刑部坐落在皇城外郭,距離皇宮內城還有一段距離。
當藍玉出現在皇城外的廣場時候,皇城的守衛立刻警惕。
藍玉揮手,讓一群家將在護城河邊等待。
恰這時,詹徽和傅友文騎馬經過,見到藍玉笑呵呵的道:「涼國公這陣仗好大吶!」
「這是給皇老爺子送了啥禮?咱這麼多人護送?」
藍玉背著手,臉色不好,淡淡看了兩人一眼,徑直朝皇城走去。
詹徽和傅友文有些發愣,「他咋了?」
「不知道啊!」
說著,兩人跟上藍玉。
「涼國公,你走這麼快做什麼?」
「誒,你禮貌嗎?老夫問你話呢?」
「你這是朝哪去?皇宮在前方,你去的那邊是六部!」
藍玉沒有理會傅友文和詹徽,急促朝刑部而去。
傅友文狐疑道:「這傢伙,火急火燎的,出啥大事了?」
詹徽也有些奇怪:「瞧他方向,好像是朝刑部去的,他藍玉去刑部幹啥?投案自首?」
兩人相互笑笑,也未當回事,搖頭便準備朝皇宮內門走去。
剛抬步。
身後,常茂三兄弟出現。
兩人還沒拱手招呼,常茂三人便與他們擦肩而過。
「這一家子人,沒一個有禮貌的!」詹徽罵道。
傅友文撓撓頭:「不對,他們怎麼也去刑部了?」話音剛落。
潁國公傅友德、東莞伯何榮、五軍都督府李景隆等幾乎淮西勛貴全都結伴而來。
然後。
在兩人驚愕的目光中,皆朝刑部走去!
傅友文和詹徽身子顫了顫!
今天是皇上的高壽誕辰,他們不去皇宮給老爺子拜壽,卻皆都朝刑部而去,這事兒,太詭異了!
「跟上去看看!」
傅友文說了一句,兩人便也好奇跟著朝刑部走去。
刑部衙門。
刑部侍郎楊靖一個頭兩個大,今天本要去給老爺子過壽,但現在根本沒辦法去皇宮了。
朝廷命官之子被殺,這事影響太大,若不查個清楚明白,不但文侍郎那邊沒法交待,皇帝那邊更加麻煩!
文豫章是老爺子的開國功臣,老爺子對文侍郎也不錯。
這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平的應天府下,發生如此殘忍的殺人案,皇帝聽到,定會滔天大怒!
刑部主管律法,京師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他這刑部尚書若不快點給出處理結果,老爺子第一個會降罪於身!
如今這案子,殺人證據已經確鑿了。
人犯也已經歸案了,這沒有一點疑問。
問題的關鍵就是為什麼朱雄英要暴起殺人,這事兒恐怕和文家脫不了干係,不然那小子不會傻到去殺文伯祺。
楊靖揉了揉額頭,萬一再查出文家什麼醜聞,這事又會牽連到中山王府。
所有勢力都錯綜複雜,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犧牲朱雄英……
只是,這小子在米釀胡同說了那麼多淮西勛貴的人名,他是真認識麼?
還是扯虎皮拉大旗?如果淮西勛貴要參與進來……
楊靖搖搖頭,如此殺人案,淮西勛貴應該不會這麼傻,會跳出來保這小子吧?
這案子沒法翻的呀!
他剛跳出這個念頭。
下一刻。
刑部大門被蠻橫的推開!
「老子看誰敢攔著我!」
砰砰砰!
藍玉邊走邊抬腳,刑部的幾名小吏已經被他踹的橫七豎八,以此來發泄心中怒火!
粗獷的爆喝聲,在刑部正堂院落內響起。
「楊靖!滾出來!」藍玉怒吼道。
楊靖一愣。
這不是藍玉的聲音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