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釣魚(五千字求訂閱)

  「呸!」

  詔獄,某個房間中,齊平將一口血沫吐在地上,瞥了眼銅鏡中的自己,頗覺有趣。

  鏡中,他已經換了一副打扮。

  青衫換成了囚服,披頭散髮,囚服上血跡斑斑,裸露出的皮膚上,是猙獰可怖的傷痕。

  仿佛遭受過大刑蹂躪。

  「神乎其技……」齊平讚嘆出聲,旋即,扭頭望向那名「畫匠」。

  又看了眼氣質陰柔,嘴角帶笑的莫小窮:

  「這傷口,畫的簡直和真的一樣。」

  吃完早飯後,莫小窮便領著他來到這邊化妝,搖身一變,儼然成了嚴刑拷打過的重刑犯。

  莫小窮笑道:

  「如何?大牢中光線昏暗,隔著走廊、牢房,不貼近了看,根本察覺不出異常。」

  說著,他擺手將其餘人驅趕走。

  齊平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擺放著一疊文書,他沒急著動,問道:

  「所以,所謂的『接近』,便是用這種方法?」

  莫小窮笑了笑,解釋道:

  「夏侯氏戒心深重,我審了這麼久,都沒得到有價值的情報,所以這次,乾脆換個方法。

  你現在的身份,不再是齊平,而是被朝廷抓捕的碟子,也是用這個新身份,去接近那幫人,具體細節,都寫在文書里。」

  齊平翹起二郎腿,好奇道:

  「他們不會認出我來吧,我可是導致夏侯元慶『死亡』的罪魁禍首,和他們算是生死仇敵了吧……」

  這種情況,讓我去,他們能信?

  莫小窮搖頭道:

  「第一,他們沒見過你,第二,朝廷得到消息後,火速抓捕了夏侯一家,打入天牢,他們並不知曉西北案的細節。

  理論上,不會知道是你破了案,甚至於,不清楚『齊平』參與其中。」

  「理論上?」齊平揪出這個詞。

  莫小窮點頭:

  「詔獄很大,獄卒眾多,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也不能完全肯定,這幫人沒有路子得到外界的消息,不過……也沒關係就是了。

  若他們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最好,倘若有渠道知曉,甚至能認出你,也沒關係,因為你現在是投敵之人,與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齊平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才是螞蚱。

  但還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伸手拿起文書,翻看起來。

  文書最上面是他要扮演的身份,以及說辭,不過只有個基礎人物設定,具體還要他臨場發揮。

  一定程度考驗演技了屬於是……

  底下則是夏侯氏族的資料。

  掃了兩眼,認不出吹了聲口哨:厲害了。

  此前,他只知曉夏侯元慶出身武勛世家,直到此刻,才知道這家人的成分。

  竟也是勛貴。

  夏侯氏如今的家主是「老侯爺」,呵,是真的侯爵爵位,當年西北戰役建功升遷的。

  乃是帝國武將集團里頗為強盛的一支。

  在軍方人脈甚廣……當然,在叛國大罪下,侯爵也好,人脈也好,都沒啥用。

  老侯爺一生育有二子一女,夏侯元慶是老二,也是最「出息」的一個。

  大哥夏侯元紹,在兵部任職,中級官員。

  三妹早年嫁出去了,倒是逃過一劫,不在獄中。

  此外,正妻已死,一併抓進來的還有三個小妾……再加上夏侯元紹的妻兒,大概就是這些了。

  「人還挺多,這段時日沒少給他們用刑吧。」齊平問。

  莫小窮點頭,無奈道:「但沒用。」

  齊平分析道:

  「一大家子人,大部分肯定一無所知,否則早泄露了,如果這群人里,有人知道夏侯元慶叛國內情,大概率是這位老侯爺,以及兄長夏侯元紹。」

  莫小窮表示同意:

  「夏侯元紹此人性格軟糯……呵,別這樣看我,父母的性格強勢,子女往往容易怯懦一些,總之,此人大概是不知的。

  當然,若是他演技過關,藏拙瞞過了我除外。」

  齊平很信任莫小窮的專業素養,手指彈了下紙張:

  「所以還是要試探老侯爺。」

  ……

  詔獄很大,宛若迷宮,暗無天日。

  只有囚犯的悽厲慘叫迴蕩。

  牢獄某處,兩間寬敞牢房裡,牆壁上,狹窄的通風口灌入濕冷的風。

  走廊里,火盆永恆不熄。

  十幾個男女老少,石頭一樣躺在牢中,身上血跡斑斑,神情憔悴,大都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仿佛死了。

  唯獨一名白髮老者,雖也是傷痕累累,卻仍端正地靠坐在牆邊。

  突然,走廊方向,傳來「咣當」聲。

  眾人驚醒。

  最先醒來的隔壁牢房裡的女眷們,皆是身子應激性地顫抖了下,從淺層睡夢中驚醒,惶恐地彼此倚靠。

  縮在牆角,目露驚恐。

  旋即,性子軟糯的夏侯元紹也爬起來,形容枯槁。

  「爹……」他身旁,一名未及弱冠的青年看向他,有些恐懼。

  夏侯元紹迎著兒子的目光,嘴唇翕動,扭頭望向白髮老者:

  「爹……」

  老侯爺睜開雙眼,略顯渾濁的眼珠盯著牢門,一言不發。

  因為連日的審訊與拷打,眼下,一聽到動靜,一家人便瑟瑟發抖。

  沒人知道,來人是要拷打,還是送飯。

  身處地牢,分辨不出時間。

  然而這次,卻竟有不同,走廊中,腳步聲雜亂,鐐銬聲嘩啦作響,竟是兩名獄卒,押送著一名囚犯過來。

  「走快點!」喝罵聲中,一名獄卒打開走廊對面的囚室,將一名血跡斑斑的犯人丟了進去。

  那人也一聲不吭,只是咳血。

  似乎感受到了眾人注視,一名獄卒扭頭,兇狠地瞪著夏侯一家,罵道:

  「看什麼看?再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女眷們驚恐埋頭,元紹父子側頭避目,只有老侯爺未曾避開,心中哀戚。

  想他夏侯一家乃侯爵貴胄,在往日,區區一名獄卒,正眼都不會看一下,卻不想,今日虎落平陽。

  「不服?」

  獄卒笑了,突然一鞭子抽打過去,牛皮編成的鞭子從囚牢的間隙鑽進去,打出脆響,引得一片驚叫。

  卻終於還是鞭長莫及,差了一點。

  獄卒悻悻然,冷笑道:「反賊配反賊,剛好湊一窩。」

  說完,罵罵咧咧扭頭走了,老侯爺眼神一動,聽出弦外之音,看向對面囚室中的犯人,有些疑惑。

  反賊……這人,也是反賊?

  隨著獄卒遠去,這處牢獄重新陷入死寂,其餘夏侯氏人,也都朝新鄰居望去。

  目露疑惑。

  要知道,身為重刑犯,他們關押的地點是單獨的一塊,對面的牢房裡原本是有人的,但後來似是死了,也便空了。

  如今,卻又多了一個,而且,聽那獄卒言語,此人的罪名,似乎也是反叛。

  就在這時候,對面牢獄中,那原本悶不吭聲的犯人突然爬到柵欄邊,警惕地掃了眼周遭,呼喚道:

  「是夏侯爺嗎?」

  眾人一愣,老侯爺渾濁地眼眸看過來,藉助走廊燈火,隱約可以看到一張年輕的面龐。

  不認識。

  「是老夫,你是何人?」老侯爺沙啞著聲音問。

  齊平故作驚喜,扯了下囚服,皮開肉綻的雙手激動地抓住欄杆,急切地說:

  「回稟侯爺。小的乃是二爺派來的,特來搭救你們。」

  二爺……這是夏侯元慶在族中的稱呼。

  霎時間,牢房內,夏侯氏族人都愣了,隔壁女眷們嚶嚀著,豎起耳朵,夏侯元紹父子豎起耳朵,整個不困了。

  「你說,你奉元慶命令而來?」老侯爺沉聲問。

  齊平點頭,咽了口吐沫,很急切的模樣:「正是。」

  「胡說!」夏侯元紹難以置信道:

  「我二弟已被朝廷誅殺,豈能派人來?」

  眾人不信。

  齊平焦急道:

  「您是夏侯大爺?難道各位不知?當日臨城之戰,二爺肉身雖湮滅,但神魂被草原大巫師救走,此刻,正在金帳王庭做客。」

  什麼?

  牢獄中,眾人又驚又喜,一個女人突然撲到牢門邊,急切道:

  「你所說為真?」

  正是夏侯元慶在京都的髮妻。

  齊平一點不慌,他說的都是真話:

  「二爺神通蓋世,那李琦雖駕馭朝廷術法,亦莫能泯滅神魂,當時被大巫師救走,逃過了西北走廊,此事許多人都知曉。」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仔細地打量幾個重要目標,察言觀色……判斷對方是否知曉。

  這……牢中女人們表情各異,有人驚喜,有人蘊怒,有人冷漠。

  嘖,這大家族的人啊,就是心思複雜,齊平想著。

  五十來歲,形容枯槁的夏侯元紹眼中亮起光芒,呢喃道:

  「是了,神通修士神魂強悍,二弟又是頂級神通……」

  他看上去,似乎的確不知此事,但對齊平的話,從邏輯上給予了肯定,又或者,即便心中不信,也要說服自己。

  「二叔還活著?」未及弱冠的青年激動,「他要救我們出去?」

  齊平看了這人一眼,根據資料比對,知曉其乃元紹之子,點頭道:

  「是的,二爺在王庭見過了草原王,得到助力,在嘗試重鑄肉身,憂心家中被朝廷遷怒,故而暗中派我等前來救援。」

  「就憑你?」元紹疑惑。

  齊平搖頭道:

  「我只是進來探路的,故意被鎮撫司抓住,又暗中尋了人幫忙,送進來,一是打探各位狀況,二是做為內應,其餘人手還在外頭籌備。」

  他的語氣極為真誠。

  一番話,也是半真半假,但邏輯上,的確說的通。

  若是以往,大概還會警惕,可這段時日以來的折磨,已經讓這群人瀕臨崩潰。

  精神意志萎靡。

  如今抓到救命稻草,如何能不激動?即便有人心中懷疑,卻也是更願意自欺欺人。

  畢竟……

  他們本就是死刑犯,相信,還有希望,若是不信……就只有死亡了。

  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即便有可能是陷阱,也照樣會踩進去,因為別無選擇。

  齊平也正是篤定這幫人的心理,才如此說。

  原本寂靜的牢獄中,一下活躍起來。

  躺屍的囚犯們煥發生機,幾名貌美小妾更是七嘴八舌,追問起來,大抵是何時救援,如何離開云云。

  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

  只有老侯爺,從始至終,沒再說話,只是臉色愈發陰沉,齊平有點疑惑,覺得這人的反應略超出預料。

  沒有驚喜,也無懷疑,只有冷漠。

  「閉嘴!」

  突然,老侯爺大喝,嚇得一群人失聲,繼而,便聽這位武勛侯爺慘笑道:

  「夏侯元慶叛國通敵,辱沒祖宗,老夫一生戎馬,殺蠻人無數,卻不想,誕下逆子,竟與蠻族勾結,敗壞門風,打入天牢,罪有應得,老夫寧死,也不要他救!」

  嘩——牢獄內,其餘人臉色大變。

  幾名小妾眼神怨毒,心想你要愚忠,我們可不想陪葬。

  長子元紹張了張嘴,看向父親,欲言又止。

  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自然是想逃的,卻又不敢反駁。

  齊平詫異,心說這是真情實感,還是裝的?覺得我來的蹊蹺,故意如此?

  他有點摸不准。

  忙低聲苦勸,大抵都是二爺如何思念眾人,如何有苦衷,待見面後,一家人團圓便知曉云云。

  幾名女眷也七嘴八舌勸了起來,老侯爺佁然不動,到最後,長子元紹也忍不住說道:

  「爹,二弟許是有苦衷。」

  老侯爺目眥欲裂,一巴掌甩過去,長子痛呼躲避:「此事休提!」

  說完,竟突然大聲喊道:「來人!來人吶!」

  眾人臉色大變。

  「咣當。」走廊外,值守的獄卒聞訊趕來,手持鞭子:

  「老東西叫什麼叫?還以為你是侯爺呢?」

  老侯爺指著對面的齊平,咬牙道:

  「此人乃是夏侯元慶派來奸細,速速將其拿下!」

  齊平:??

  ……

  ……

  一刻鐘後。

  齊平重新回到了「化妝間」,見到了神情複雜的莫小窮。

  「你……」莫小窮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很不合適,但他突然有點想笑,憋得很難受。

  齊平一張臉拉的老長,拉過椅子坐下,沒好氣道:「想笑就笑。」

  「沒有沒有……」莫小窮擺手,但上揚的嘴角出賣了他:

  「我就說吧,夏侯爺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齊平揉著臉,吐氣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莫小窮坐在對面,收斂了笑容,認真道:「有什麼想法?」

  齊平思索了下,搖頭道:

  「不好說。時間太短,我摸不清這人是真的忠君愛國,剛正不阿,只是被二兒子坑了,還是心機深沉,看出了端倪。」

  莫小窮皺眉道:

  「即便是看出端倪,折騰這一遭有什麼意義?難不成他覺得,表現出這般姿態,就能有活路?」

  通敵乃是死罪,老侯爺沒必要弄這一出。

  齊平想了想,突然說:「也不是沒有意義,比如,放鬆我們的警惕。」

  莫小窮愣了下:「你什麼意思?」

  齊平沉吟了下,分析道:

  「有一個問題,我之前並沒有想過,也是剛剛,才意識到,你說,夏侯元慶既然還活著,他真的會眼睜睜看著一家老少被處死嗎?」

  莫小窮心中一動:「你是說……」

  齊平說道:

  「換位思考,若我是夏侯元慶,但凡有可能,肯定會安排人想法子救援。

  我相信你們也想到了這點,否則也不會讓我扮演這樣一個身份。也就是說,連你也認為,夏侯元慶派人來救援是有可能的。」

  莫小窮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但難度很高。」

  齊平說道:

  「難度不重要,只有存在這個可能就好,假定……我們假定,老侯爺有問題,那他扛著刑罰也不鬆口,總有個理由。

  比如,他相信夏侯元慶,或其同黨會嘗試救援?

  也有能力搭救。

  所以,心中始終有希望?

  而方才的一幕,是故意讓我們放鬆警惕。」

  莫小窮陷入沉思,皺眉道:

  「你這個猜測……我說不好。如你所說,的確可以解釋他的行為,但我不覺得誰有能力救援成功。」

  齊平攤手道:

  「我也只是大膽猜測,若非如此,只能說老侯爺的確是個良民。」

  莫小窮按了按眉心,吐了口氣,認真道:

  「你有什麼想法,直說吧。」

  他察覺出,齊平可能心中有了計劃。

  齊平靠坐椅中,笑了笑,略作沉吟,說道: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故意將針對他們的監視放鬆,恩,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合情合理,不漏痕跡地製造一個適合劫獄的機會。

  如果當真有人要救,肯定不會放過良機,這也是我們的機會,倘若無人救援,那大概……他們真的是清白的。

  恩,一個試探,如何?

  可能冒一定的風險,但收穫與風險成正比。」

  莫小窮有些心動,略作思考,道:

  「這個我做不了主,得去問司首,但我覺得……八成可以。」

  齊平笑了。

  莫小窮道:

  「不過,製造機會很容易,但若要引誘大魚上鉤,就必須做的足夠真,這樣的話,若是真給人跑了,就麻煩了,如何在撤走監視的情況下,掌握這幫人的情況,還要思量下。」

  齊平說道:「這個我來解決。」

  「你有辦法?」

  齊平微笑,眼神飄忽了下,說:

  「不過需要幾天時間。」

  ……

  京都,東城。

  一輛馬車沿著有些破爛的街道行駛,鑽進胡同,停在一座清靜荒蕪的庭院外。

  趕車的,面容庸常的男人掀開車簾,車廂內,擺放著疊好的灰袍與斗笠,以及包袱、佩刀。

  還有油紙包的肉,和一壇酒。

  他拎起酒肉,機警地掃了眼周圍,確認無人關注,才叩開了小院房門。

  庭院中一片破敗,寂寥無人。

  「我回來了。」

  話落,眼前一花,障眼術法波動,江湖客看到了真實的庭院。

  只見一個紋著花臂,腰掛戒刀,青色頭皮的僧人盤坐院中,周圍,是來自禪宗的法陣。

  此刻,面容兇惡的僧人睜開雙目,眼眸中的妖異令江湖客心中一緊。

  將酒肉丟過去,問道:「準備的如何了?」

  花臂僧人咬一口肉,喝一口酒,咧嘴一笑:

  「就在這兩日了,但還要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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