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經年(七)

  李載來到桌邊坐下,看著身前美人,一時有些亂了心神。

  蕭若溪手提酒壺一口口灌下,隨後將酒壺遞到了李載面前。

  那微紅的臉頰,帶著盈盈笑意,一雙桃花眼之中好似藏著幾分柔情。

  「怎麼?本姑娘相邀,李先生卻是害怕了?」

  李載鬼使神差般接過酒葫蘆,也沒顧及什麼男女之別,對著酒葫蘆就喝了兩口。

  「蕭姑娘今日這是怎麼了?」李載剛想問詢些什麼,卻是直接被蕭若溪打斷。

  只見白衣仙子抬頭看向天際明月,突然說道:「今日,被你的弟子上了一課。」

  「哦?紅鸞還是大白?」

  「大白那丫頭,我說東她不敢往西,能給我上一課?」

  「那就是紅鸞了,也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些什麼,竟是讓向來拘謹持重的仙子此刻變得像是個散漫的江湖人。」

  此刻李載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蕭若溪依舊自顧自說了起來。

  「我的父親,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對了,我此時稱他父親,並非我真的將他當做父親,而是為了讓你聽來知道這個人是誰,明白嗎?」蕭若溪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恨意。

  李載輕輕點點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倒是不曾聽聞你和龍衍兄提起令尊。」

  白衣仙子繼續說道:「狗屁令尊,他就算不得一個父親。」

  「蕭姑娘這是回憶起往事了?」見她既然想說,李載倒也只能順著話茬說下去。

  蕭若溪輕輕搖頭,語氣有恨,但也多是釋然。

  「那個男人就是個尋常人家的土財主,娶了好多房老婆,這種事兒見怪不怪,我倒也不不會因此就去記恨他,只是先母乃是正妻,早年跟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個窮光蛋,若非阿娘有些家世,他又如何能有所成就?可是人啊,總是貴易友,富易妻,我阿娘不求他一定要一心一意,但好歹也得維護阿娘作為正妻的威嚴,只是他這個混蛋,過河拆橋,從來就不曾真心愛過阿娘,他愛的只是阿娘的家世。」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和龍衍兄一定是出自某個貴族大家呢。」

  「哼!誰說英雄漢就一定要出身貴族世家?別打斷我!」

  「好好好……蕭姑娘請接著說。」

  「家母鬱鬱而終,我和王兄幼年時在家中便備受冷落,那混蛋養的幾個狐媚子百般欺壓我兄妹二人,甚至有個狐媚子還想將我許給她那個窮弟弟做童養媳。」

  聽到這兒,李載緩緩皺起眉頭,隨即問道:「那你爹呢?就沒有說什麼?」

  「他?他就像一頭只會找女人播種的牲口,可能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子女,當然,肯定是記得我們兄妹二人的,只是我阿娘的一生奉獻,最後就只換來一句『那個女人』,而我們就成了『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

  「唉……小姑娘,如今你已是這世間能翻雲覆雨的人物,這些往事怕是早就該放下了吧?」

  「當然,早在我和王兄將那一家子畜生都斬盡殺絕的時候,這段往事就算放下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載還是有些驚訝。

  「你們後來,將自己父親的家族給滅了?」

  「李文若,我說過,那個畜生不是我的父親,他對不起阿娘,為了他和狐媚子的兒子,甚至打算將王兄殺害,也想過將我送去給那狐媚子的弟弟,這樣的人,能稱作父親嗎?」

  「確實不能。」

  蕭若溪繼續說道:「後來我和王兄修行大成,屠戮柏家滿門,王兄親手將那個男人的頭顱斬下,硬是逼著那狐媚子的弟弟當著闔府上下人的面兒,和那狐媚子苟合,我雖覺得不妥,但王兄說他每每想到那狐媚子的弟弟曾惦記過我,便是將他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於是那狐媚子一家,被王兄養了多年,甚至到今日,還活在蜀中王府的地牢之中。」

  「龍衍兄,也是個狠人啊。」

  蕭若溪搖搖頭說道:「我沒有父親,長兄如父,前面那些年,都是王兄一直護著我,所以在這個世界上,王兄就是我最重要的人,無論誰要傷害他,我都不會坐視不理。」

  「說了這麼多,你心裡的結還是沒有解開。」

  聞言蕭若溪繼續搖頭,「不,其實早就解開了,早在那個男人同意將我送給狐媚子弟弟做童養媳的時候,我就已經解開了心結,在我眼裡,那個男人不再有和父親掛鉤,只是一個對我有著惡意的男人而已,所以我可以眼睜睜看著他被王兄隔斷喉嚨而面不改色。」

  李載稍加思索,「所以你才是那個近道之人,拿起,放下,通透且自然。」

  「不對,說這麼多,我不是想告訴你我是怎樣的人,也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李文若,我只是想說,在王兄身邊的時候,我是個乖乖女,王兄對我要求極為嚴苛,後來入了凌霄閣,師門對我的規矩更嚴,我從來都沒有如紅鸞說的那般,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我一直認為,我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著,我得為王兄,為看重我的師門而活。」

  「可在我眼裡,你對於天道的執著,似乎更像一個道心堅定之人,若非為了自己心中的執念,你怎會表現得如此虔誠?」

  蕭若溪淡然一笑,驚為天人,「也許這就是我的天賦吧,我總是能將一切都做到接近完美的高度,一句謫仙人,是世俗人對我的評價,這可不僅僅是說本姑娘生得仙姿動人,更多是形容本姑娘如仙人臨凡那般,做什麼都能做好,可那些我不喜歡。」

  「那追尋天道呢?你喜歡嗎?」李載開口追問道。

  「有那麼一點吧?但說喜歡不合適,應該說是執念,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個頂點背後的風景,我覺得若是到了那個地步,我或許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很矛盾吧?世人眼裡那般堅定虔誠向道的我,其實是一個連自己都活不出的人,但今時今日,我想明白了,林文若,你相信嗎?就算踏出那最後一步,我也未必能找到我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