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3

  昏黃的暖光自馬車簾外透照進來,灑在衡玉的眼瞼上。

  她睡得不沉,密如鴉羽的睫毛輕顫幾下,睜開了眼睛,恰好與她爹對視上。在她爹的表情出現變化前,衡玉一腳一個,將沈洛和雲成弦從睡夢中踹醒,利落躍過他們下了馬車,邊理正衣服簪子,邊朝她爹微彎唇角。

  禮親王看著她那一副風流浪蕩子的作派,太陽穴直跳。

  這要是個兒子也就罷了,頂多算是年紀小胡鬧,但這可是他的親閨女啊。

  想到半年前的那場落水,禮親王心底的怒意頓時化為一聲嘆息,瞧了幾秒,禮親王抬手把衡玉發梢上的半片殘葉取走,重新負手而立。

  衡玉收攏肩上的外袍,環視四周,發現他們現在竟是站在了御書房門前。

  禮親王說:「我有些事要入內向陛下稟報,你們幾個在此稍等片刻,莫要再鬧出其他事端來。」

  目送著禮親王的身影消失在御書房裡,身後突然傳來兩聲動靜。衡玉轉頭,看到沈洛和雲成弦二人已整理好衣袍,鬼鬼祟祟溜下了馬車,在地上站定時還忍不住朝左右探頭探腦。

  「你二人鬼鬼祟祟的在看什麼?」衡玉腳步極輕,走到他們身邊。

  「我在找我祖父。」沈洛下意識答道。

  雲成弦耐著性子問:「親王殿下為什麼把我們都帶到皇宮裡?」

  衡玉隨口道:「今晚在紅袖招肯定要發生某些事情,我爹過去原本是想處理那件事的。但我們三人打了起來,可能無意中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我爹這是過來向陛下稟命,順便要找我們興師問罪。」

  沈洛聽著覺得有理,面色越發痛苦,小聲嘀咕:「原本只是逛個青樓,現在還牽扯進破壞計劃里,這回我要是能在半個月內下床,都是我祖父仁慈。」

  雲成弦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有痛苦之色一閃而過。

  只有衡玉繼續施施然搖著摺扇,夜風習習而來,她垂落鬢角的發梢被吹得輕輕拂起,一派風流瀟灑:「二位保重,我明日要再上紅袖招與月霜姑娘相會。離去時過於匆忙,都沒來得及與佳人敘談一二。」

  她話音剛落,緊閉著的御書房大門被人從裡面推開,只見禮親王去而復返,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頓片刻:「進來吧。」

  剛剛那句話怕是已經被她爹收入耳里,衡玉收攏摺扇,束著手率先走進御書房。

  御書房裡,當今天子康元帝坐在主位上,沈國公坐在右下首,禮親王走到左下首的位置施施然坐下。霎時間,書房中央只剩衡玉三人站著。三人看上去一個比一個乖巧,背脊挺直,兩手背在身後,若是換上一身白色長衫,和書院裡的普通書生瞧著沒什麼兩樣。

  沈國公突然哼笑一聲,放下一直端在掌心裡的茶杯:「你們三人知道你們做錯了什麼嗎?」

  茶杯撞擊桌面,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沈洛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連忙道:「祖父,我知錯了。」

  沈國公不咸不淡問:「你覺得你錯在了哪裡?」

  沈洛只覺得這道聲音仿佛是自天上而來的催命符,嚇得他抖了一個激靈,關鍵時刻,沈洛想到了衡玉剛剛那番話,記憶力素來不錯的他幾乎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

  沈國公有些意外,眉梢微揚。

  一直安靜坐在上首的康元帝微微一笑,威嚴的國字臉上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沈愛卿,你一直說你的孫子不成器,朕今日看雖有些許魯莽,卻也很機靈。」他的目光轉向沈洛,臉上的笑意突兀消散,冷淡道,「就在幾日前,兵部邊境布防圖被人盜取。兵部和刑部一路調查,查出盜取布防圖的人今夜很可能會在紅袖招進行交易。」

  「隔壁大周國的密探已經被我們盯上,他就是那個要與擁有布防圖的人進行接頭的人。」

  所以禮親王接到了命令,前去紅袖招,在暗中布下足夠的人手盯緊那個大周臥底,想等著他們接頭那時候進行抓捕,安全找回兵部邊境布防圖。

  但他們還沒等到對方接頭,衡玉和沈洛兩個人就在二樓那裡發生了爭執,直接打鬥起來,現場一片混亂。

  禮親王接著解釋道:「當時那種情況怕是已經打草驚蛇,眼看著那個密探要逃離紅袖招,我命人對他進行抓捕,然後就從包廂走了出來制止你們。」

  「那個密探身上沒有布防圖,這說明布防圖還沒來得及進行轉交,但此番已經打草驚蛇,接下來再想找到那個臥底,怕是要更艱難了。」

  衡玉一直在安靜傾聽他們的話,聽到這,她問道:「密探有供出什麼口供嗎?」

  禮親王搖頭:「是個死探,暗衛才一動手,他就直接吞了藏在牙齒里的毒.藥自盡了。」

  衡玉說:「兵部布防圖現在肯定還在叛徒手裡,甚至現在很有可能就在紅袖招的某個地方。」

  雲成弦抿唇:「那直接派兵將紅袖招包圍起來,然後徹底搜索紅袖招,再對紅袖招里的每個人都進行嚴刑拷打,一定能直接問出兵部布防圖所在。」

  沈洛被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三皇子的手段居然這麼陰狠:「你這也太兇殘了吧,紅袖招里上上下下加起來有將近上百人,這麼嚴刑拷打,不知道要牽扯進多少無辜的人。」

  衡玉理智道:「但布防圖也可能不在紅袖招里,此舉不可行。派一部分暗衛潛伏在紅袖招旁邊即可,若有異動再出手。」

  三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在這幾句話之間幾乎展露無疑。

  禮親王聽到衡玉的話,倒是對自己女兒有幾分刮目相看,沒想到她看著胡鬧,卻能把形勢分析得清清楚楚,他想了想,繼續問道:「那你覺得,爹把你們三個人帶進宮裡是要為了什麼?」

  衡玉唇角微微一彎,旋即又很快放平:「您是想著將錯就錯,讓我們三個人也參與進布防圖的追蹤中來?」

  「小崽子。」禮親王笑罵一句,「就憑你們三個紈絝子弟?四書都沒翻完過吧。」

  「巧了,翻完過。」衡玉拱手,頗為自傲道。

  禮親王:「……」

  翻完四書算是什麼值得自傲的事情。

  康元帝在旁邊聽了片刻,說道:「你爹喊你們進宮,只是怕朕怪罪你們,所以讓你們先來請罪。至於抓捕叛徒、追回布防圖這件事還有兵部刑部,哪裡需要你們幾個小小少年來出手?」

  衡玉微微一笑,沈洛暗暗低頭,雲成弦也神情複雜,不知道心底在思量琢磨些什麼。

  「不過你們此次畢竟擾亂了兵部的行動計劃,朕若是不稍加懲戒,你們日後怕是還要再惹出其他事端來!」康元帝虛握著拳頭,輕輕敲了兩下桌面,「你們覺得朕應該怎麼處置你們?」

  衡玉溫聲回了句按照家法來處置。

  衡玉這個回答很符合康元帝的心意。這三個孩子身份極高,衡玉和沈洛那邊,與其讓他來下令處置,倒不如讓皇弟和沈愛卿來動手,這樣也不至於讓君臣之間鬧出什麼隔閡。

  「就這麼辦吧。」康元帝點頭,又道,「夜已深了,都退下吧,至於布防圖的事情,皇弟和沈愛卿二人還得再多上上心,務必要將其追回來,叛徒也必須一併揪出來。」

  ***

  御書房外早已掌了燈。

  沈洛走出御書房時,悄悄湊到衡玉和雲成弦的身邊,向他們二人打聽道:「你家家法是什麼?」他祖父是武將出身,但凡家法伺候,那一頓胖揍絕對是免不了的了。他的武藝為什麼這麼好,不就是小時候練逃命生生練出來的嗎?

  雲成弦想了想:「按照宮中的規矩,就是要禁足一段時間,外加抄上幾本經書來凝神靜氣。」

  沈洛羨慕道:「不用被揍,這也太好了。」

  提出這個提議的衡玉笑得頗為友善:「我家沒有家法,我爹也不揍我。」

  沈洛:「?!!」

  「雲衡玉,你!」

  衡玉快走兩步,走到了她爹禮親王的身邊,接過旁邊內侍手裡的宮燈,親自為她爹掌燈:「今夜無月,爹你走路的時候要千萬小心腳下。」

  對女兒的突然示好,禮親王顯然非常受用:「不錯。雖然在紅袖招時是胡鬧了些,但是在宮中的表現也比平素要好了不少。」他對自家閨女的要求也就這麼一點點了。

  沈洛目瞪口呆,原地狠狠跺腳,下一刻,他的左邊耳朵就被生生拽了起來,沈國公明明已是鬚髮皆白,手勁卻大得出奇。沈洛被他拽得踉蹌兩下,一邊道著歉一邊跟他上了馬車。

  夜間的風頗為寒涼,雲成弦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著這幕,他自嘲一笑,垂下眼扶正發間那根木簪,壓低了聲音:「這樣的待遇,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倒是寧願被揍上一頓。」

  他的聲音被風化去,雲成弦默默往他的住處走去。

  ***

  衡玉撩開馬車簾,就見兩個小廝秋分和冬至已經被解了繩子,乖乖坐在車廂里等她回來。

  瞧見她時,兩個小廝的眼睛俱都亮了起來,紛紛喊了聲「殿下」。

  「都沒事吧。」衡玉問,借著燈籠的光看了看他們的手腕,確定只是留了淺淺紅印,沒有造成別的傷勢,這才把燈籠甩給身後的人,自己撩開衣擺躍上馬車,尋了個最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一條腿支著,一條腿懸在一側,「給我沏茶,剛剛跟那兩個傢伙鬥嘴,頗費了番口舌。」

  「殿下,您沒事吧?」秋分把茶送進她手裡。

  冬至說:「殿下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絕對不會有事的,要有事也是其他人有事。」

  衡玉點頭:「說得對,要不是我爹在外面盯著,今晚我就帶你們兩個爬沈國公府的牆,我們去圍觀沈國公是如何胖揍沈洛的。」對此,她似乎是頗為遺憾。

  秋分和冬至後背冒汗,不由慶幸禮親王在外面盯著。

  衡玉掏出了摺扇,在右手虎口上輕敲兩下:「今夜不宜成行,但以我和沈洛的友誼,明日去沈國公府探望探望他,也是理所應當的。」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