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蛐蛐

  「這地下空洞似乎沒有日夜之別。」

  趙鯉仰頭,想要看洞頂究竟是什麼在照亮。

  沈晏手掌一張使來一隻巴掌大的小鳥向上飛去。

  因龍君渡劫時的動靜,這片巨大的蔓荼蘼花田已毀去。

  帶著尖刺的艷紅蔓荼蘼花頹倒遍地。

  趙鯉和沈晏厚牛筋快靴踏在花枝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前行了一段距離,沈晏放出的小鳥從洞頂飛回,口中銜著一枚散發淡青光芒的碎石。

  趙鯉遠遠見得,拉了沈晏的手臂阻攔:「沈大人,暫時別讓那東西靠近。」

  會發光的礦石或是具有發光性物質,或是具有放射性。

  未知情況下,還是暫不要近身為好。

  沈晏頷首,那小鳥又將這小石子遠遠叼走。

  從蔓荼蘼花田到慧光的詭寺,有一截古老而長的石階。

  因半山一番惡戰,潭水大量泄出,沖刷得石階濕漉漉。

  趙鯉在道旁泥窩中,看見不少潭水中的那種發光浮游生物。

  這些小東西離了水,乾巴巴在泥窩中等死。

  待看見詭寺坍塌的前殿時,趙鯉呼出一口白氣。

  籠罩的白霧已散,此處只留一片廢墟,以及陰司過境後的極寒氣溫。

  地面草葉伏低結了一層寒霜,踏之嚓嚓作響。

  立在已成廢墟的詭寺前,趙鯉心中有些失落。

  一直追查的獵物已落網,反倒讓她失去目標。

  這時趙鯉再回憶慧光,竟發現自己連這老對手還身為人類時的模樣都沒看清。

  她嘆了口氣,感覺到一些遊戲打通關的悵然若失。

  「阿鯉,你看看。」

  沈晏了解她性子,趙鯉嘴上說著怕事嫌麻煩,但若真的天下無事,頭一個覺得沒意思恐怕就是她自己。

  見身側有幾張泡水暈開的畫紙,沈晏尋來叫趙鯉一塊看。

  終歸叫她有點事做。

  這些畫本四處張貼在佛堂,後佛堂塌陷飄在水中,潭水四溢後被沖得到處都是。

  大多都暈開成了一團,只偶爾一兩張還能看清。

  趙鯉瞄了一眼,精神振奮起來:「我看看我看看。」

  她尋到有意思的事干,頓時將那些喪氣拋之腦後。

  沈晏看著她後腦勺,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只他自己也沒輕鬆太久,便被趙鯉喚去:「沈大人,你來看看,這是不是當年泰安之事?」

  提及泰安,沈晏眸中笑意逐漸消失。

  只見雜亂暈開的線條中,眾屍伏倒,中心一個塗抹得亂七八糟的怪物站立,手爪提著一個人。

  趙鯉擔心沈晏憶及昔年慘事,故意指著屠場中心那線條凌亂的怪物,又一指自己鼻尖:「那是畫的我。」

  這屠殺的場景,被慧光無數次描畫。

  從凌亂的線條看,慧光確實極為畏懼趙鯉。

  某種程度上而言,那時那場景中的趙鯉也確實如魔降世。

  她有些感慨:「慧光知性之高,只怕古今可排前三甲。」

  無論靈氣復甦與否,萬物生靈生來皆有一種五感之外的獨特感知特質。

  高知性賦予人更敏銳的直覺,和對某些事物更深刻的體驗。

  想到此,趙鯉側頭看了一眼沈晏。

  高知性為雙刃劍。

  沈晏曾憑藉高知性進入五通神深層幻境。

  而知性還勝於沈晏的慧光,又遭遇了什麼呢?

  趙鯉正思忖著,卻聽見一陣細碎說話聲。

  她與沈晏同時一凜。

  兩人一前一後,朝細碎說話聲處去。

  趙鯉手中長刀鋥然出鞘,前有結霜灌木攔路,被她強行劈砍出一條道路。

  趙鯉身手矯健又敏捷,竄入林中正要動手。

  但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完全呆住,手中長刀僵在半空。

  沈晏慢她半步,也神色莫名停住腳步。

  「阿鯉那孩子乖得很,她那相好的也不差。」

  倒地的橫樑上,麻衣無首老婦坐著,三弦上嘴巴開合與人閒話家常。

  在她對面,是一個……或許用一棵盆栽來形容更合適的東西。

  只見那物紮根濕泥中,下半截似植物,上半截卻分化出兩個面目扭曲的人形。

  地祖奶奶便是對著這玩意話家常,友善問道:「老姐姐,你們吃不吃乾糧?」

  趙鯉和沈晏離開前,供奉給地祖奶奶的乾糧她到底沒捨得吃,現在卻慷慨要分享。

  地祖奶奶說出這話時,趙鯉和沈晏都親眼瞧見面目扭曲的盆栽扭動了兩下。

  竟真的生出眼耳口鼻,模樣如尋常老村婦。

  似乎為了區分,一半邊枝葉一扭化為件紅花襖,另一半卻為綠花襖。

  趙鯉一口氣提在胸口,少見的不知作何反應。

  雖認知扭曲,但地祖奶奶確實是神祇,隨口一說竟封正了一株盆栽。

  只見穿紅、綠花襖同生一株的兩個老婦,衣裳成型瞬間,當真露出似人神情。

  除卻下半身不對勁,儼然已是兩個愛在村口說八卦的老婦。

  「這……怎麼好意思呢。」紅襖那個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

  綠襖那個手也不慢,嘴上假客氣道:「那便不好意思了。」

  地祖奶奶慷慨得緊,甚至有些顯擺似地道:「客氣什麼。」

  眼前一幕實在有些離奇,趙鯉和沈晏對視一眼,兩人都未輕易上前。

  但他們的到來先被那棵紅、綠花襖的老婆子盆栽留意到。

  嘴裡還嚼著乾糧,兩個老婆子模樣的玩意看看沈晏又看看趙鯉,突然湊在一起大聲耳語。

  「哎呀,你曉得吧,這叫趙鯉的小姑娘喲,嘖嘖。」

  紅襖那個手擋臉頰邊,斜眼看著趙鯉嘖嘖出聲。

  趙鯉第一次被『人』當面說閒話,微挑眉想聽這盆栽能說點什麼。

  卻聽綠襖子那個接嘴道:「曉得曉得,聽說那姑娘畫了一大堆她相好的春畫哩,就藏在她床板子底下,地動毀了難過半天。」

  「那些畫啊傷風敗俗,都可以拉去殺頭了!」

  趙鯉整個僵住,沈晏默默移來視線,想知道她究竟畫了什麼能拉去殺頭的玩意。

  趙鯉視線游移,正想嘴硬反駁。

  那怪盆栽上生的紅襖婆子,視線一轉看向沈晏。

  「你知道那個誰嗎?就是那誰。」

  綠襖子那個立時看向沈晏:「噢,認識認識。」

  沈晏下意識覺得不妙,只是他還未想到應對之策。

  綠襖子老婦已大聲蛐蛐起來:「那誰啊心思深沉,慣會裝模作樣。」

  「擔心人家小姑娘喜歡北地漢子海里的小魚,每夜睡前都偷偷打熬筋骨練那什麼勞什子腹肌呢。」

  被大聲曝光出秘密的沈大人,一抹紅色從他耳根迅速蔓延開來。

  地祖奶奶也終於發現沈晏和趙鯉到來,沖他們直招手:「阿鯉,你們來了?」

  「這兩位老姐姐是阿鯉你家長輩留給你的。」

  「哎,你們去哪?」

  地祖奶奶衝著他兩越跑越遠的背影,只覺納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