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會坊之事,在裊裊青煙中落幕。
最大的麻煩瑞王,最終還是張太醫出手,給他將那根肉管拔了出來。
再三檢查,確認他腹中沒有留下什麼不該留的東西後,癱在床上起不來的瑞王被送回府中。
趙鯉本以為他會找皇帝告狀。
沒想到宮中一直沒有傳出任何消息。
連他受傷這事,都只有寥寥幾人知道。
他悄然吃下這個啞巴虧,倒讓趙鯉心中警惕,提醒過沈晏數次一定小心。
相比起擔心的趙鯉,沈晏卻很清楚瑞王是怎樣好面子的人。
此事他就是爛在肚子裡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甚至也巴不得知情者全部失憶。
不過他沒有點破,難得看見這個沒心沒肺的姑娘會主動關心他。
因為趙鯉的招事體質,整個鎮撫司在四月全部忙成狗。
秋後菜市口砍頭腰斬竟還要排隊等號。
進入五月,大景宮中本就最重端午之節,又有嘉會坊女蛾這樣一鬧,這個節日得到了格外的重視。
從五月初一一直到十三日,宮眷、內臣換上五毒艾虎補子莽衣,掛菖蒲、安艾盆。
隆慶帝一反往日裡修仙死宅的脾性,也出來營業,撰寫桃符,去萬歲山前插柳。
不過,那些都是閒趣玩鬧,對貧民百姓來說,還是終日忙碌在田間地頭。
京郊。
從四月望日到七月望日,被農人稱為忙月。
膚色黝黑的年輕人李大牛,正和他爹在田間插秧。
他赤著膀子,身上肌肉緊實流暢。
雖說常年在田間勞作曬得黝黑,但李大牛有著與他名字並不相符的俊美面龐。
是鄉中有名的俊後生,在田間勞作時,常引得大姑娘小媳婦前來圍觀。
「大牛,快點,落山之前忙完,青苗會就要開始啦。」
大牛他爹有著不符合年紀的蒼老,他高興的笑著,露出一口大牙。
青苗會就端陽前後,插秧完畢,農人湊在一塊,在田間地頭喝酒賽樂的一個集會。
聽他爹那麼說,李大牛抬起頭應了一聲,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滑落。
這青苗會實則也是一個相看大會,能讓青年男女有個見面的機會。
李大牛知道他爹為了他的親事著急,他苦笑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母親久病,去世前早就掏空了家底,他身上窮得只剩這一身破衣裳,哪有錢去娶妻。
他沒有說出心中所想,怕他爹難受,嘴上支應著。
日落偏西,他直起身緩緩腰上的酸痛。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從小路上駛來。
李大牛的爹認出來,那是村中富戶家的馬車,急忙避讓到一邊。
那車剛剛駛過一半,拉車的老馬耳根突然驚擾頓時尥蹶子狂奔起來。
任由趕車的抽打叫喚也不肯停。
車廂里傳來一個女聲驚恐的叫聲。
大牛急忙從泥中拔出腳,沖了上去。
等到馬車經過他的身邊時,死死拽住韁繩。
受驚的馬慢慢安靜,車子在撞上樹前停了下來。
李大牛下車,走到那車邊輕輕揉了揉馬的耳根。
張老爺家的獨女從里朝外看,看見李大牛,紅著臉放下了帘子。
李大牛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誰知第二日,村中便開始有風言風語傳出。
說是張老爺家的女兒相中了一個泥腿子,鬧著要嫁。
張老爺哪裡能同意這樣荒唐的事情?
便將女兒鎖在了家中。
李大牛聽說這件事,他心中有些熱騰騰的。
他記得張小姐生得圓臉蛋,細眉細眼,一張小小的櫻桃口抿著。
要說好看也不算好看,但是哪個男人能拒絕一個被富家小姐相中的夢呢?
又過了幾日,正好是個陰沉沉的雨天。
張老爺家的管事突然提著些東西上門來了。
一開口就道:「李家的,我來給你道喜了。」
說是道喜,管事面上卻絲毫不見喜色。
但李大牛並沒有注意到,他心中一突,猛然間一個念頭閃過。
難道?
果然就聽管事繼續道:「張老爺,想要招令郎為婿。」
招婿?
李大牛的爹一聽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我只大牛一根獨苗,怎可讓他入贅。」
李大牛沒有說話。
理是那麼個理,但夜裡難免想到張家小姐,想到張家的良田和大宅。
本以為拒絕了,此時作罷,誰料第二日,張家管事又來了。
還帶了幾大箱的財帛。
同時來的,還有十來個手持棍棒的張家護院。
「錢。」
張家管事指了指左邊的箱子,又指了指右邊的家丁:「還是以後難過的日子?」
這威逼利誘之下,李家父子別無他法的答應了。
張家管事這才揮手,讓護院們走開,換了一副嘴臉道:「姑爺,喜服在這呢,換上拜堂吧?」
「什麼?」李大牛萬萬沒想到,會倉促到這樣不合規矩。
張家管事卻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對護院們道:「還不幫姑爺換喜服?」
幾個護院一擁而上。
當天夜裡,李大牛一個人穿著嶄新但不合身的喜服,來到了進了張家的門。
李大牛抬頭一看,滿院的下人忙忙碌碌,在布置院子。
窗戶上貼著白色喜字。
四處都懸著白色布花。
屋檐下兩盞白燈籠,隨風輕晃。
在這白色的世界裡,李大牛一身紅色喜服,刺目無比。
若說來時面上不情願,心裡還有點小高興。
現在李大牛的心裡完全被恐懼占據。
他後退一步,想要逃。
卻被管事帶人堵住:「姑爺,請吧。」
說完,張家黑色的大門,啪的一聲合攏。
滿院披麻戴孝的人,都面無表情的看著李大牛。
李大牛背貼著門板,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
院中的人,盯著他看了一會。
突然,齊聲喊道:「吉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