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像上次一樣搭乘車速過快的蛇車,這一次趙鯉一步步從『酆都』的底層走向高層。
宋氏在這桃源境中,以欺騙構建出的嚴苛等級,一點點展露出來。
靴底踏上最頂層金鑲白玉的台階,看見半嵌合在山崖中的帝君殿,趙鯉也微微鬆了口氣。
昨日大雨,山間雲霧升騰,縈繞飛翹的檐角之上,讓這大殿好似真的浮在雲端。
曾搭了趙鯉一路後功成身退的黑蛇,橫屍在殿前。
柏油桶粗細的黑蛇軀體,半隱在奶白色氣霧中。
翻騰的寒霧沒過眾人的膝蓋,趙鯉足尖踢了一下,攪動顆粒狀的氣霧翻卷:「都小心點!」
「霧中可能有東西。」
趙鯉一邊說,一邊輕彈袖擺。
小白蛇自她袖中竄出,盤在她的肩頭昂首吐毒。
薔薇色霧氣如一層薄薄的紗幔,將趙鯉一行人全部罩住。
沈晏側目看了一眼,手指在有些萎靡的阿白頭上鱗片拂過:「做得很好。」
頓了頓他許諾道:「這個月,可放假休養。」
言下之意,不必幹活念書。
阿白先是一頓,隨後瞬間支棱。
小豆子眼一眨,開始算這個月還剩餘幾天,它可以干點什麼,要不要回老家一趟。
越想越美,小白蛇軟了身子,軟糖一般掛在趙鯉肩上。
趙鯉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它,轉頭對李慶道:「你們小心點,不要開心眼觀看。」
桃源境中終究有宋帝君的傳說,手下校尉若是開心眼觀測,說不得看見不該看的東西,被動減員。
待李慶等回應後,趙鯉看向沈晏:「沈大人!」
上一次來,身負兩重弒神狀態,對猖神有傷害加成的趙鯉,沒能傷到那『宋華僑』半分。
趙鯉便推斷,在此處的只怕不是本體。
因此才有沈晏此行——窺真的掌心之眼,論及觀察力要勝於心眼。
更不必說,沈晏掌心之眼起源於五通神,有水神太歲加持,可破幻境。
由沈晏來尋找宋華僑的本體,再合適不過。
沈晏頷首,上前一步,張開右手。
掌心中橫斷掌紋的眼睛睜開,只一眨,瞳仁化為雙瞳。
趙鯉與沈晏換了個位置。
改由趙鯉持刀在旁為沈晏護持。
雙瞳一開,立時在沈晏掌心轉了一圈。
瞳中暗蘊的金光,照映著沈晏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趙鯉已提步前行了,沈晏卻站立原地,掌心之眼開合之間緩緩浮出一絲火苗。
隨後這火苗無聲一漲,竟炸開一朵黑蓮般的火焰。
虛虛懸浮於掌心之上。
「祭火?」趙鯉脫口而出,「你又折騰了什麼?」
沈晏唇邊一抹笑,側首道:「還是託了……公主殿下的福。」
「是殿下家中長輩給我的聘禮。」
趙鯉聞言視線一轉,發現沈晏常戴的白玉扳指有些異常。
溫潤白玉扳指中間,嵌了一塊拇指大小的骨片。
趙鯉先是一懵,隨後意識到這家中長輩指的是隆慶帝那個野爹,還有……
她有些崩潰,壓低了聲音道:「太祖把祂的腿骨片子給你了?」
沈晏嵌在扳指上的骨片,儼然就是趙鯉從另一個時間線帶回的大景太祖腿骨碎片。
這個世界線,隆慶帝早暗暗給自家祖宗全安排了神位祭祀近一年。
大景太祖登神板上釘釘。
有此骨片為媒,沈晏自可借用些力量。
沈晏嗯了一聲,又認真道:「是聘禮。」
「聘我為阿鯉公主的駙馬。」
趙鯉有一瞬間表情扭曲了一下。
既驚於老柴家都什麼毛病,連自己的骨頭片子都能給人。
卻又在聽見聘禮二字時,嘴角難壓。
最終抿著唇角忍笑,眼睛左右看看後,小聲道:「回去有你好看。」
沈晏但笑不語,手掌一抬,浮在他掌心的黑色祭火中,撲簌簌飛出了十數隻彩繪青鳥。
相比起另一個世界,羽翼張開可背人上天的大鳥,這幾隻有些迷你,僅拳頭大小。
青鳥點著朱漆的眼睛,縈繞淡金神光,朝著四方振翅飛上天去。
趙鯉不想沈晏此時分心,千般話語全咽了下去,與李慶等人護衛在他身側。
李慶等雖看見這處異常,但巡夜司建立至今,神詭之事見太多,他們早已學會不要大驚小怪和閉嘴。
十數隻青鳥繞宋帝君殿一圈。
沈晏突然睜眼,指尖一彈,朝著一個方向彈出一團小小的黑色火焰。
火焰雖小如火柴頭,但速度極快,沾之即燃。
沒入地面的霧氣中,趙鯉聽得一陣哭聲。
便見一個小小的人頭,頭頂黑火從霧中探出。
這人頭看著只三五歲,頸下是如無鱗蛇一般的細長脖子。
人頭被黑火焰燒得滿地滾動,一邊發出稚嫩的啼哭,一邊從皮下漏出一些淡黃帶著酒氣的液體。
「大家小心!」
趙鯉一眼認出這就是入了畫壁中的宋家人所化的怪物。
見被發現,廣場上遍地霧氣涌動。
一個頭戴珠翠的女人頭,赫然從霧中躍出。
嘴巴不可思議地大張,朝著趙鯉咬來。
如發酒瘋一般,雙目介於清醒與迷離之間,喉中喃喃出聲:「不能比我漂亮。」
它涎水滴答,作勢要撕咬趙鯉的臉。
只在衝破阿白吐的薔薇色毒霧時,又一頓。
感覺自己珍愛至極的臉部皮膚,被毒霧腐蝕得滋滋作響。
這女人頭髮出一聲慘叫,隨後長長的脖子轉了兩圈。
「壞了我的臉,便用你的臉來還。」
它貪婪盯著趙鯉,因阿白的毒霧,右邊臉皮耷拉,露出下邊皺巴的皮膚。
趙鯉這才看清,原是這人頭不知從何人臉上剝得了一張漂亮臉皮,面具般戴在臉上。
趙鯉拇指頂住刀柄,沖那死人頭笑道:「那你來拿啊!」
她笑眯眯的模樣好看至極,讓這女人頭生怒。
嘴上不乾不淨罵了句什麼時,突見一隻拳頭大小的彩繪青鳥飛來。
青鳥身上瞧著處處精巧,翅尖羽毛青翠流光。
愛美的人頭想著,可拔了羽毛做首飾時。
這青鳥突然加速,眨眼間沖至她眼前。
收攏翅膀,以尖尖的喙為矛,旋轉著刺入人頭的右眼。
木質青鳥周身羽毛如刮刀,入了眼眶狠狠一旋。
在這長頸人頭仰頭慘叫時,扎進它眼窩的青鳥猛張開翅膀。
頂著後腦枕骨,在煙花般炸開的紅白之物中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