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望鄉

  許是長久安穩的日子,讓這桃源境中的人普遍淳樸善良。

  對誤入此境的樵夫,此境之人報以十二萬分熱情。

  幾乎毫不保留的拿出家中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

  趙鯉默默走到這名為宋華僑的樵夫身側。

  誤入此處時,宋華僑被毒蛇咬傷,幸有桃源境中人相救。

  樵夫的腳踝上帶著常年不洗的皴,上面有一個清晰的毒蛇牙印。

  常年行走山中,知道此蛇之毒的宋華僑本已絕望。

  但有面容老實的漢子,捧來淡黃帶有蜜酒香的液體,給宋華僑敷在傷處。

  趙鯉注意到,桃源境中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都生著附耳。

  次日,存活下來的樵夫,解開腳上包著的葉子看。

  趙鯉立在他的身邊,看見他眼中流露出的貪婪。

  宋華僑進皆青山中,是為了替母親尋治痛心病的藥。

  現下看見這近乎起死回生的神藥,他如何能不心動。

  他心生貪慾,卻不是個敞亮人,自覺此物珍貴不好討要。

  宋華僑這為救母的孝子,像是毒蛇一般蟄伏下來。

  他得了桃源境中人的盛情接待,成日盡享魚米佳肴。

  只是,那種治傷的蜜酒從未出現在餐桌上過。

  宋華僑反倒覺得,桃源境中人是假慷慨,真正的好東西藏著掖著。

  有一日,他手握著一個草編螞蚱喚去村中孩童。

  就用這螞蚱,從小孩口中打聽到酒靈仙的位置。

  宋華僑聽得解毒蜜酒叫酒靈仙,注意力便全放在了那個仙字上。

  兀自狂喜,手足亂舞。

  全沒將小孩說的不可飲用聽進去。

  終於一個夜晚,誤入桃源境的樵夫趁夜色跑去酒蟲蟲巢。

  在蟲巢發生了什麼,這石偶主人的記憶並不曉得。

  小孩只知道,那個會用草編螞蚱的客人,再也沒有出現。

  孩童一日日長大,成婚生子。

  在這桃源境過著重複的日子。

  某個下午,當他帶著小孫子趴在田埂邊烤螞蚱時,他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多年未見,已經當了爺爺的孩童卻還能一眼認出當年的客人。

  這客人打著酒嗝,模樣沒有一點改變。

  再之後……

  趙鯉冷眼看見在已經不再是人的宋華僑,重回桃源境。

  宋家人為了再一次尋到來此的路徑,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犧牲。

  但他們的付出與投資,得到了極恐怖的回報。

  外頭一把咸鹽一尺布,在這都是緊俏商品。

  開始時宋家還算規矩。

  但常年經商,借著從桃源境換取的金子,他們在十數年間積累了大量財富。

  趙鯉看見成日酗酒,神志不清的宋華僑身上衣衫越來越精緻。

  ……

  宋家人逐漸在桃源境中掌握了話語權。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事情的變故,發生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那個下午,宋家在河中淘出了金砂。

  迷人眼的金黃色,沉澱在河沙間。

  金礦被發現,某些變化悄然發生。

  回憶的主人病臥床榻,將要老死時,宋家與桃源境中人發生了第一次衝突。

  而後,這種衝突越演越烈。

  終於演變成單方面的屠殺。

  病重的老人被人掀翻下床,親眼看見兒子兒媳,孫兒成了外來者的刀下亡魂。

  涕淚橫流的老者,最後悔極恨極。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宋華僑陷入夢囈,不分晝夜飲下酒靈仙,吞吐黃霧成日醉吐。

  桃源境中,大量生著附耳的屍骸被成批成批拋入常年不熄的地獄之火中。

  此間再無桃源,取而代之的,是藏於山間的假陰曹。

  跳躍的片段,在趙鯉眼前翻湧。

  她有些暈眩的閉上眼睛。

  同樣旁觀了那段回憶的阿白,暈了一陣後,小蛇義憤填膺嘶嘶吐信。

  趙鯉摸著它的頭,安撫了一下。

  趙鯉手中石偶,活動活動手腳,從她手裡跳出。

  回望了一眼趙鯉,像是一團軟泥融入了石壁之中。

  趙鯉按住跳痛的太陽穴,聞到酒味便聯想到宋家。

  胸中頓時覺得泛噁心。

  她深吸一口氣,點燃了信使燈籠。

  腰間懸掛的小銅鏡刺啦作響。

  小信使背著一個小包袱卷,從鏡中跳出。

  裡頭裝著一身乾淨衣裳,還有乾淨的水與乾糧。

  趙鯉摸了摸小信使光禿禿的腦門,卻發現它左顧右盼,鼻子翕動不已。

  「怎麼了?」趙鯉問了一聲。

  小信使一雙眼睛亮晶晶,拽著趙鯉的手指。

  從兩人的聯繫,趙鯉清楚感知到了它的意思。

  有對小信使來說,極為美味的食物在附近,且數量不少。

  小信使足上藍色緞子鞋踮著,開心轉了個圈,如孩童入了自助糖果店。

  趙鯉環視四周山壁,倒也曉得它要什麼了。

  一手接了包袱,笑道:「以後帶你去找。」

  「沈爹爹除了衣裳,還讓你帶來什麼消息嗎?」

  小信使一跳,攀到趙鯉肩頭趴著。

  一些畫面傳遞過來。

  正在余無集結的巡夜司。

  鐵索聯結的船隻,準備的祭祀牲口。

  ……

  負手立在水潭邊,看著爭食巨鱷的沈晏。

  又見活動在桃源境中的盧照,正領人準備接應大部隊,趙鯉長出一口氣。

  「沈大人,這次很重視呢。」

  小信使涼涼的臉頰貼著趙鯉,她忍不住調侃一句。

  趙鯉又將自己新得的消息傳遞出後,突然山中嗚嗚發出尖銳聲響。

  悶沉的鼓聲和蝙蝠尖銳的鳴叫,經過層層放大,變成一種難以忍受的噪音。

  地祖奶奶從黑暗中極步行來,懷中弦子琴弦震顫:「其他孩子遇上麻煩了。」

  她焦急道:「我得立刻過去。」

  言罷,她拉了趙鯉便向上走。

  便是棧道坍塌也無半點影響,垂直的山道上,地祖奶奶依舊可以如履平地。

  趙鯉現在稍適應了些,見得身後景色急速向後退去,她隨地祖奶奶穿過一些狹窄到根本不可能穿過的山隙。

  遠處,喊殺之聲越來越大,其間夾雜著陣陣蜥蜴的嘶嘶聲。

  眼前一亮,趙鯉穿出狹窄石縫,便見一場慘烈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