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致歉

  灰白沙灘上的魚,骨骼怪異。

  周身光禿禿的魚皮上,橫七豎八插著奪回的魚鱗。

  這些金鱗光澤散去了些,依舊可以窺見原本的美麗。

  現在橫七豎八插在魚身上,倒顯得醜陋又怪異。

  在魚頭處,長著一些鯨鬚似的東西,只是更加柔軟,像是陸生動物的毛髮。

  想來從前遊動時,這些白色毛髮飄散在水中的樣子定是極好看的。

  只可惜這怪異又美麗的大魚,再也無法遊動了。

  被郡主下令剮去金鱗後推入水中的它,已經死去許久。

  屍骸被海中水族分食,啃咬得處處見骨腹部內臟都掏空。

  在成陽郡主蠻橫的話音中,無辜但製造了一村慘案的苦主終於現身。

  成陽郡主後退了半步,縮到了她的兄長身後。

  熊孩子和熊家長總是結伴出現。

  到了如此地步,康王世子依舊下意識護住了胞妹。

  他道:「這位趙千戶,若有什麼法子還請儘快施展,我康王府定有厚報。」

  他無數次為成陽郡主善後,話術極為熟練:「我們可為那位……築廟建祠供奉以補償。」

  從前他以錢財善後,如今搬出了築廟建祠,風格一點不變。

  趙鯉聽聞後失笑:「築廟建祠?」

  這水靈苦主已死,它遷怒無辜的漁村村民,功德盡毀,拿那廟祠有什麼用?

  趙鯉搖了搖頭:「先叫郡主歸還那片逆鱗,誠心上香道歉吧!」

  康王世子頓了頓,猶豫張嘴道:「不知趙千戶,能否……代勞?」

  他這話可謂無禮又可笑。

  更可笑的是,在趙鯉回答之前,成陽郡主已去掏頸上金鱗:「拿去,你幫我還。」

  大景柴氏皇族,使喚人當真是一點不客氣。

  柴珣被堂弟堂妹蠢到,默默立在一邊不吱聲。

  一旁的沈小花,像是見了什麼特別搞笑的事情,歪嘴便笑。

  趙鯉有一瞬間的無語,不過她從不與將死的蠢貨多計較。

  微微一挑眉後,毫不客氣道:「二位,在做什麼春秋大夢?」

  「還是今夜晚膳吃了髒東西,居然開始胡言亂語。」

  「你們算什麼東西,這般恬不知恥!」

  她語氣平常,但十分氣人。

  康王世子兄妹被懟了個倒仰,郡主娘娘張嘴便想罵。

  但柴珣不願繼續無意義拖延,強硬道:「阿瓊,是你自己犯下的錯誤,你自己去好好道歉。」

  不提近段時間丟人現眼之事,柴珣在眾人眼中還是那個前途遠大有威嚴的大堂哥。

  柴瓊便是再不甘願,再想找侍衛替代也沒了辦法。

  加之方才一試,頸上的項鍊根本摘不下來。

  她攪著手指,站在原地。

  直到柴珣鼻中冷哼一聲,她才終於動彈。

  「好生致歉,定要誠心上香!」柴珣提醒道。

  康王世子也低聲著:「這一次要誠心道歉,以後再不許刁蠻。」

  成陽郡主柴瓊,這才猶豫著向前邁出一步。

  「阿瓊小心,沒事的。」康王世子鼓勵道。

  成陽郡主磨磨蹭蹭往前走,在路過趙鯉時冷哼一聲:「之後,我定要向皇伯父告狀。」

  趙鯉和沈小花同步冷笑。

  可笑,這些柴氏皇族,真是高高在上慣了。

  竟覺得只要以郡主之尊好生道歉便能萬事大吉,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也不知這種謎一樣的自信,來源何處。

  趙鯉看著成陽郡主一步步走向那被踹散的香爐。

  地面果有些散落的線香。

  成陽郡主沒有引火之物,她見躺在沙灘的魚屍無異常,鼓著勇氣走回來。

  趙鯉友情將隨身的火摺子送上。

  這一來一回,增長了成陽郡主的自信。

  她接了火摺子,瞪了趙鯉一眼,折身回到香爐前。

  點火,燃香。

  成陽郡主碎碎念道:「從前算是我錯了,我把魚鱗還你。」

  言罷,她將手中的一柱清香,插在碎香爐的香灰堆上。

  下一瞬,線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

  見狀,成陽郡主以為是這魚受了香火,長鬆一口氣。

  沈小花卻是緩緩豎起尾巴。

  趙鯉打開心眼看,便見成陽郡主身上護身的大景國皇族氣運,正隨著線香燃燒一點點抽離。

  游移向地面躺著的大魚。

  那魚本屍體一般橫躺,隨著抽離的氣運被吸收。

  癟癟的魚腹竟一點一點地鼓了起來,仿佛受孕。

  其中所孕黑氣,緩緩鼓動。

  趙鯉一眼認出,這就是白日海棠花林中被李氏朝鮮巫女召喚出來的鬼玩意。

  結合魯建興等人觀測到的情況,此物應當是被這魚靈吞吃。

  二者一個滿是晦氣,一個周身怨念。

  魚靈稍強,吞吃了那晦氣,只怕將要借從柴瓊處抽離的氣運重新出生。

  趙鯉面無表情,將手緩緩握在了刀柄之上。

  柴瓊對此一無所知,她到底是害怕的,根本不敢看那魚屍,自也未發現異常。

  口中仍念到:「我不是有意的,你便這麼算了吧。」

  當線香只剩下一小截香笄時,她又去摘去頸上以金鍊掛的金鱗。

  這一次,那鏈子一下便摘了下來。

  柴瓊看著十來步之外的魚屍,咽了口唾沫,挪動腳步一步步走上前。

  握著金鱗的手臂伸出,欲要歸還。

  行至半途,她腳步放慢了些。

  終於發現魚腹腹部鼓起,並……似有細微的心跳。

  「應當無事吧……」

  她喃喃自語著,又往前走了一步。

  許是太緊張,汗水滑進後頸,她覺得後背頭皮酥癢,現在卻不敢撓。

  將將要將金鱗遞出放到那魚屍面前時,突然一隻手從後伸來。

  一把將那片金鱗奪過。

  趙鯉手握金鱗,笑得無比和善:「既要復仇,你現在已經大仇得報,接下來該談另一樁仇。」

  「那些被無辜牽連,任由你泄憤的漁村村民之仇,你當如何償還?」

  苦主又是加害者,自然一碼歸一碼!

  質問時,趙鯉第一次露出了極為嚴厲之色。

  柴瓊不滿她打斷,抬手欲奪。

  只是手方才抬起,便覺手背酥癢裂開了一條縫。

  接著,這條縫一張。

  手掌、手臂皮肉經絡,竟像是褪掉的衣衫一般,嘩啦垮下。

  只余森白手骨。

  「哎?」

  柴瓊還未反應過來,看著自己只剩白骨的手掌。

  但她並未有多少疑惑的時間,後背開始酥癢。

  在遠處康王世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成陽郡主柴瓊頭頂頭皮一裂,朝著兩邊垮開。

  與此同時,那一直沒動的魚屍,腹部一漲,刺出一根肉質觸鬚朝著趙鯉手中金鱗奪來。

  趙鯉握著細細的鏈子,躍步退後避讓。

  燦若黃金的鱗片掛在細細鏈子上,隨趙鯉動作一晃,折射出絢爛光芒。

  天上灰月高懸,靜立的成陽郡主柴瓊,上身衣衫盡裂,如被一雙無形大手剝皮,血肉垮在腰間邊。

  下半身尚完整的淡黃骷髏靜立。

  骷髏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一下,還是不解目下的狀況。

  不是……道歉就好了嗎?

  明明她已經道歉了啊!

  下一瞬,遲來的、堆積起來的痛感來襲。

  半肉骷髏歪倒在地,滾在砂礫中慘嚎,享受活剮剝皮之痛。

  在這背景音下,腹部鼓脹的魚屍突然一鼓。

  一個聲音詛咒道:「詛咒這些高高在上的皇族。」

  「詛咒你們,詛咒你們。」